51、唯一解药
书名:黑眼 作者:柔七 本章字数:8019字 发布时间:2021-03-06

这天气,于他而言,并非应景。


终离夜不知道自己到底算难过还是不难过。毕竟他的身体里住着一个三十岁男人的灵魂。这个灵魂主导了他的一切思想,这过于年幼的身体早已承受不住他的热烈向往。他迫切希望这个身体能够像气球一样,一吹就迅速长大。


同时,他亦感谢这个能够容纳他灵魂的身体,但每每却又对亡亲深表愧疚与亏欠。


他的这一切,都是用他们的十年换来的。


如果自己纯粹只是个十三岁的男孩,他们离开后,定深感自己在这世界茕茕独立,大抵会恸哭一场,紧接变得郁郁寡欢,沉默寡言,独断独行,脾气暴动……


总之,身心重创。


十三岁……他那时的十三岁……也就是他成为人形后的一百三十年间……


他不由掉入时光隧道,如同漩涡,不断翻滚,下沉,回到那个遥远的时代。


他总是独自游行在地界,所有地灵都知道,他是个有机会却不愿转世的魂。甚至包括城外的那些野鬼,听闻此事更是嫉恶如仇,咒骂他身在福中不知福,早晚有一天要像其他残灵一样,成为他们的口中之物。


因他残缺的胎灵竟也能成形甚至存活,撇开地王的精心照料不说,能够历尽艰险掉落地王办公桌上,本身就是个意外。


因为,所有残缺严重的胎灵因自身能力实在过于薄弱,在去往地界的半途中就已灰飞烟灭了。即便大些的胎灵能够到达地界,也已是苟延残喘奄奄一息,最终被城外饿鬼生吞活剥,以作果腹。


而他竟能跳出三界,不在五行之中?


他是个意外,实属自然界之外,不适用自然法则,所以他对于转世有任意选择的机会和权利,要么成为神,要么投为‘人’,要么成为地灵。


成为地灵者方可在地界谋职。地灵按职业也分为三六九等,和人间芸芸众生一样。


地界相传,哪怕他身在官宦之家(地王不就是官么?),哪怕听说日后地王定会利用职权要给他安排轻松的高薪职位,哪怕日后生活高枕无忧,甚至没准还能继承王位,但他却对成为地灵始终不屑一顾。


据说他对成‘神’更是毫无兴趣。他就是地界中活脱脱的怪咖。


既然对神对地灵都无兴趣,那么他会对什么有兴趣呢?


又相传他自小就只对一样有兴趣。那便是成‘人’。


据说这是他唯一的愿望。


而地王不知为何却明里暗里想要消灭他的念想。地王放任他的自由,不过默许了他可以擅自偷偷摸摸巡游人间,因地王知道,他私底下总是这么做。待见到那强烈日光之时,唯有让他饱受灼伤的痛苦,这样,他才会彻底放弃成‘人’的念头。


知难而退,一切的本性。但怪咖就是怪咖。偏偏他却依旧始终如一。


他也是地界有史以来,唯一一个带着残缺抵达地界的胎灵。他其实什么也不是,什么也不会,逍遥自在,无所事事,只是恰巧生在地王之家,纯粹只是幸运,而已。


地王念在他炽热的执着,将他放进保温箱里才得以不灭。地灵们说,那可不是人间医院的那种普通保温箱,而是顶级医疗舱,只要平躺里头,所有的伤痛可一键祛除。


地王特意冒险去人间取得寅时集天地精华之甘露,化为气体注入舱内,得以快速渗透灵体而吸收,借助其修复胎灵元气。但即便如此,也需千年。千年之后,他终于化为人形之魂。他实则纯属幸运。比那些流浪在外的野鬼好太多了。


野鬼的自毁自灭终究不得进入轮回,即便是天灾人祸也不得进入,大多等待他们的就是四十九天后的灰飞烟灭。


除非将功补过,就像地王当年那般。


其实,人间对亡魂的去向颇有些误解。这个世界并不存在神。六道并非天道、人道、阿修罗道、畜牲道、饿鬼道和地狱道。乃是人间道、地界道、无间道。人间道又分为人道、动物道、植物道。地界道与人间道类似,分为地灵道、动物道、植物道。


地灵,也就是地界的芸芸众生。倘若轮回有投胎为人之机会却不愿的,就可以转为地灵,留在地界。


无间道则倒是人类所理解的那样,即阿鼻地狱。阿鼻地狱确实有十八层,就在地界入口处,每个亡魂的必经之处。因那是进行身份登记的地方,即每个到地界的亡魂均需植入二维码标签。


一到入口处,一扫魂脸,生前罪行便一目了然,公诸于众,在场众魂均可见,而后自动按生前罪行深浅直接分配相应层数的阿鼻之狱。继而地板自动开启,亡魂坠落。无需进行审判,系统可自动识别。


其实也就同人间的监狱,依照不同的罪行执行刑法而已,只不过无需经过审判。因地界的互联网早于人类,众生的各世轮回均有记录。只要亡魂一旦投生为人,在世间所作所为均可自动上传到地界的网络数据库里。所以,自然界的任何一切均休想不露痕迹。只是借助的外力不同而已。


人间靠得是人力,就算也联网,但很多也需人力。人力有限,有些根本查不到记录。而地界靠得纯粹是网络,大数据无时不刻自动记录联网上传备案,各项数据同步进行,分秒不差。一切都是自然现象,无需担心清除出错断网崩溃之类的问题。自然永远不会有这些问题存在,更不会对任何事件无中生有。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只要是存在过的一切,均有轨迹,均有记录。人间查不到的,地界均可轻而易举地知道任何事情的真相。任何都要为自己运行的轨迹所产生的后果承担一切责任。


自毁自灭及天灾人祸的连进入地界的资格都没有,只能待在城外,沦为孤魂野鬼。


终离夜看似清高,其实是被众灵孤立。同龄的少年自然更不愿与他亲近。在灰色的世界里,四处留下他孤单落寞的影子,但他自得其乐。依旧无法动摇他的初衷。


他回想着当年的十三岁,他所生活地方的种种。有时回忆过去,便是对未来的更加向往。按照现在十三岁身体里的三十岁思想而言,千年成形,三百年自由,又为千年还愿者,他在自然界已经有两千三百年了。也许还不止,还有现在十三岁少年的记忆。他也是记得的。自认存活这么久,能够对自然世界或多或少有些领悟。


知足常乐。一切感恩。


他站在窗前已经很久了。看着窗外日光透过树叶间隙在墙上落下的大片剪影,宛若可人儿的娇小身形,微风拂过,她的身体从墙面灵动而出,从对面朝他款款而来,落定在他眼前,然后好奇得抬头凝视他。


女孩披散着头发,像是早晨起床就没梳理过,几根黑丝打结在一起,细长树叶斑驳的影子落在她宽大的白色T恤上,倒像浅浅溪水里快活的小鱼儿那般游来游去。


她的手里拿着一根树杈,指尖沾了些许泥土。片刻之后,她突然冲他友好地微微一笑。


他微愣,有些惊讶,莫名有些熟悉。随即,嘴角也弯了弯。再想定睛一看时,眼前却恍然一片空白。


不出门的这些天,他产生幻觉了吗?如此陌生,可明明似曾相识。


好像在哪见过……

可是,在哪呢?


摄像拉开了慢镜头,光圈开始飞速流转。在久远温柔的心跳中戛然而止。


午后。大概两点二十分,日光西斜,有户人家的门前笼罩在一片阴凉里。空气里渗透着倦怠与慵懒,断续吹来的凉风遣散了烦躁和炎热。


所有人就像被烈日蒸发了似的不见踪影,躲在各自的屋里沉入黄粱一梦。蛣蟟龟也不敢再将周遭一切的安静撕破,识趣得收起它那沉闷的嗓音。连平日里常见的耷拉着舌头的大黄狗也杳无踪迹。


有个女孩蹲在那片阴凉的墙角里,哈腰掀开一块不大不小的石头,随手捡起旁边的枝条,在露出的有点潮湿的土地里比划着什么。


他好奇地走进一看,原来是字。


她在写字。


也许纯粹是打发时间,又或者潜意识驱动她一定得把那几个字描出优美姿态,所以显得特别慢动作,费力又使劲。泥土被她划出好几道深深的线槽。


“小白兔,白又白,两只耳朵拎起来,割完动脉割静脉,一动不动真可爱。小鸽子,白又白,左胸右胸捏起来,剖完胸腔剖腹腔,鲜血淋漓真可爱。”


她一边写一边哼着歌谣。又割又剖又血的,听起来有些残忍。


这女孩不过八九岁模样,笑得轻浅。不像会喜欢这种残忍歌谣的人儿啊?


“唱得还不错。”他忍不住开口道,“可说实话,有些残忍。”他不过自言自语,并不认为她会听得见。


半晌过后。


“没……”女孩支吾着,后又昂首挺胸,“没有。怎么可能?”


他微微一怔,有些讶异,她竟然听得见他的话?遂不可思议地往四周看了看,旁边站着一个老奶奶,嘴唇一张一翕,她们像在交谈。


他脸上暗藏的喜色瞬间沉没。原来,她不是在和自己说话。


但又如何?她看上去是个奇怪又有趣的姑娘,听她们交谈应该也会是个有趣的事情。


他决心将时间倒回去看看。他手上的芯片可见任何人二十四小时的动态。他偷偷扫描她的脸。


屏幕显示的个人资料上全是*号。


这是为何?


她不存在吗?可明明活灵活现地在自己面前。


难道,她是黑户?可哪个父母会如此残忍,不给自己孩子上户口的?


只有这种可能性。因为,人界没有上户口的话,地界的大数据网络也是同样没有上户口的。只不过她的存在是不可抹杀的事实,均会记录在案。


他想起她刚才费力又使劲写字的模样,像是从未写过的样子。难道,她还没上学吗?可哪个父母会如此残忍?她明明七八岁模样,今年入学的话,好歹也得三年级了吧。


还有她刚才哼过的又割又剖又血的残忍歌谣……


哎……


他无奈叹了口气,面对如此特别又有趣的姑娘,一阵惋惜之时又莫名带着无比心痛。


看看她们之前说了什么吧。于是,他点开‘她的动态’,往回倒了一些。


“唱得倒是不错。”


她顺着声音转头看去,但见一个老人站在不远处,脸上堆满仁慈的笑。


女孩迅速起身,不知为何,她惴惴不安,瞬间不知所措。


“人生基本是不公平的。这一点毋庸置疑,即便身处不公之地,我想还是可以追求某种‘公正’。”


“什么是公平?什么又是公正?”


“‘公平’就是大家平等存在。‘公正’则是依据一定的标准而言没有偏向自己的私心。既然做不到公平,我们还是要为自己追求公正的。”


看得出,女孩虽听得云里雾里,但她始终相信这个慈祥的老人说得一点也没错。


但她看上去有些心慌。


老人走近了些,仍是那张和善的脸,只听她说:“你好像在害怕?”


“没...”女孩支吾着,后又昂首挺胸,“没有。怎么可能?”


原来是这些。不过,这个老人确实说得有道理。他摁掉屏幕,打算继续旁听。


“你还在撒谎。”老人锐利的眼神似一把箭,刺穿了她的虚伪。


“怎么可能?”女孩依旧强装镇定。


她有些急了,像被人识破那些恶劣行径却找不到安放羞耻颜面的地洞一样,进退失据。为掩盖自己的不安,她装出一副事不关已的模样,决定懒得理会老人,继续弯腰低头在土里无心地比划着。


但见一条个头较大的褐色曲蟮从泥土里钻了出来,她恍惚的眼神跟随着它环节的身体不断地伸长缩进。


“你不敢看我,眼神飘忽不定,说话犹豫,你暂时还没找到更好的理由。这是你的第二个谎了。”


这话让女孩略微迟疑,随即她用枝条戳了戳曲蟮,看着它的身体立刻缩起来。


“我在怕什么呢?”女孩再次转过脸,褐色的眼眸坚定不移,不甘示弱,“你说。”


女孩像是知道这个老人拆穿了自己的谎言,索性就顺着她的话继续下去。


她盯着曲蟮那机械的爬行动作有些累了,一股脑直接用枝条从它身体中间掐了下去,像是找到了宣泄口。她看着那两截肉体活蹦乱跳,没过多久,就又各自活跃起来。


她的确是个与众不同的女孩,面对曲蟮这样柔软的动物,竟也面不改色心不跳。虽然,对它这样的益虫,手段看着残忍了些。


可是,这也不能怪她。她天真的无知以及顽劣不是她愿意的。


“怕我找你麻烦。”

“什么麻烦?”

“瑶瑶她都跟我说了。”


女孩默不作声。


“不过,你不用害怕,我已经找过你麻烦了。”

“是你偷风报信的?”


“对。他们来过你家了?”

“是的,前几天。”


“那你什么时候上学?”

“开学的时候。”


原来,她真的还没上过学。她的父母对她也很残忍吗?他莫名担忧起来。


“那就好。算扯平了。”

“扯平?”

“是啊,扯平。”


“你为什么那么做?”女孩解释道,“我意思是说,你可以直接告诉李冒杜鹃他们。”


李冒?杜鹃?她父母的名字吗?于是,他又打开芯片,在屏幕上依次输入李冒,杜鹃,像个贼一样,抽丝剥茧地偷窥别人的隐私。


他们俩都是单身?他琢磨着,接着往下翻想看看更为具体的内容,结果啥也没有。


他曾作为还愿者,这芯片虽与众地灵有所区别,但也只能看二十四小时的动态。除非亡者或将死者,才看得见他们在自然的所有行迹。


该死得!他恼火地拍了几下屏幕。为了这个女孩,他竟干出这种龌龊之事,成为盗窃者,而且能力还不足。真是个天大的笑话。


他愤怒之余只好打算放弃。算了,就听她们聊天吧。或许还能捕捉到任何关于女孩的信息。


“你都直接叫他们名字?”

“有什么不行吗?”

“当然,不重要。”


“你还没回答我。”

“唔,他们可能会狠狠揍骂你一顿,但有什么用。我要的目的不是这。”


“那你的目的是什么?”


“我看着瑶瑶额头的血丝,我总不能放任着不管。这次是瑶瑶,下次或者是别人。我总得做点什么。我能做点什么呢?既不失分寸又不失妥当的做点什么呢?想来想去,那就是,我不能一直任由你这样做,或者说防止你继续下去,生怕它会演变成其它更不好的东西。


尺蚓穿堤,能漂一邑。


当然,我也并没有把你想得那么恶劣。据我所知,你是个乖巧的孩子,就像一块璞玉,只需稍加琢磨即可成翡翠,这种琢磨只不过缺乏一些外界的因素而已。比如学习,它是一件高逼格的事情,我想它会让你更好地认识你自己。现在就从你不会再唱那个残忍的歌瑶开始吧。”


原来,这位奶奶好像用了什么方法让这女孩上学了。真是个喜事啊。他又莫名愉悦起来。


“你觉得很残忍吗?”

“难道你不觉得吗?”


女孩耸耸肩:“市集上听到的。一个大男孩唱的。唱了好多遍。听着听着自然就记住了。”


原来歌谣是别人那听到的。就说她不是一个如此残忍之女。他的心情突然像是更好了。


“你倒是挺聪明。不过这些优势应该用在合适的地方。还是回归学习这个话题,它会让你变得更聪明,遇到一些事,可能就会有不同的处理方式,不同的方式就会有不同的结果。


就比如说瑶瑶,也许可能你就不会用石头砸她的脑门。哪怕这只是我一厢情愿的设想,我也总要为这样的设想做点什么。


这样,我才觉得对得起我自己。不无遗憾,我做到了。你不需要对的起瑶瑶,她或许也有出错的地方,比如说骄傲。她认为她有那样的资本。


可与你相比,她的确有那样的资本,至少目前是这样,这点你应该承认,你觉得呢?”


女孩用力点点头。她当然赞同老人的观点。


他听着也颇为赞同。


“是的。所以,好在那个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伤口,我用一个创可贴就把它搞定了。当然,在没有完全造成极大伤害之前,你不用感到愧疚。你也不过是自我防护。


你有你的骄傲,你有你的自尊。如果我说的的确是真的,你要相信,这些你只是暂时一直隐藏着,等待着你的自我救赎。你明白吗?”


女孩认真地看着老人,再次默许。


“我能问你个问题吗?”她像是迟疑了会,终于问出了口。


“当然。”


“为什么曲蟮切成两段还会动?”


“这是自然赋予它的再生能力。它每天吞食大量的泥土,将泥土中的腐叶和很小的生物吸收,然后将泥土排泄出来,使土壤变得疏松肥沃。


关于它还有一首歌谣,怎么唱来着,身子细长相貌丑,耳目手脚都没有。日夜工作在地下,庄稼人的好朋友。但如果你切到它的心脏,它就失去了一切权利。


所以,只要有心,任何都有可能。”


“只要有心,任何都有可能。”李黑眼琢磨着……


再后来,她们的对话越来越模糊,越来越模糊……他伸出手,想抚摸一下女孩的长发,还有她倔强的脸……


我们日后还会相遇吗?我就站在你的身旁,即便你现在看不见我。可是,如果有一天,你看见了呢?


彼此近在咫尺,却隔着一层薄如蝉翼无法剥离的膜,即便使劲戳用力刮,依旧徒劳无功,苍白无力,最终还是完好无损得在你面前,陌生又熟悉。


终离夜记得,那是一个古朴的小镇,但却与时俱进,并不落后半分。依山傍水,丛林茂密,花儿芬芳,静默如心。那儿的人们生活多彩,但跳动的心却有着简单的颜色。


他依稀看见她拿着枝丫在泥土里划着字样,写得用心而费力。


就像温柔里划过一丝忧伤,如他这般,如她那般。她是这座小镇的点睛之笔,亦如他是他世界——地界里仿佛孤立的存在。


在那样一个没有喧嚣吵闹的午后,只有微弱的日光,干燥的空气,倔强的声音。质朴的宁静覆盖他皮肤的寒冷,使他彻底洗去心底深处的浮躁不安,遗忘归去的时间。


女孩的眸是褐色的,遥远而深邃,纯粹清寂,却明亮如星。


数日的颓废换来这场宛若真实的梦境,相当值得,无比珍贵,早已像一个烙印刻在心头,又伤又暖,现在回想依旧如此真切。


否则,就在刚才,窗外怎么会出现关于她的幻像呢?


他抬头看天,强忍着拉开一条眼缝,如果我能得到你的一丝温暖,就足够。


梦里的他不过是个三十岁模样的魂。细想,原来,他现在的状况早有先知。近期以来,每当夜幕降临,每当他闭上双眼入睡的时候,那个梦就自然而然得闯入他的脑海,同一个梦境,一模一样的场景,有一个女孩,很奇怪,很特别。起初,他是感到疑惑的。后来,似乎也习惯了。习惯了那个梦境,习惯了那个女孩。


他没有将这件事告诉他的父亲母亲,也没有向其他任何人提起过。也许,他认为这是一个有趣的秘密。有些秘密,是不必拿来分享的。


但,他现在不就成为人了吗?虽然灵肉分身……


如果这样,女孩,我也希望你是真实的。


你在梦里不过七八岁模样。如果你是真实的存在,待人间的十七年过去,那时的你大抵也二十五了吧。而我的身体和灵魂一样,都已是三十岁的男人了。


而三十……我的期限。


如果那时,能与你相见于现实,我想我会对你说:我们好像在哪见过,你还记得吗?


你与我会有一样的感觉吗?


或者,你连看都懒得看我一眼,暗地咒骂一句:神经病。然后,一走了之。


谁会在意旋转门四目相对的那一瞬间,或者公交车上无意的碰撞带或不带的一句‘不好意思’,或者手机屏幕另一端隔着的‘不好意思,打错了’。又或者是安检里前后挨着的手提箱。人类总会这样,纯粹只是路过,谁会在意谁。


——“只要有心,任何都有可能。”


我不会让你成为我的路过。


你会在哪呢?也许你我距离不过一条江,只等你轮渡慢慢靠近,或者我飞跃而去。


那时,我看着你,就像在看我自己。表面无所谓,眸里渗透得哀伤隐藏在两个世界,散落空气中。


我相信我们会再次相遇,你会成为我在这世间唯一寻求的人儿。即便不经意的惊鸿一瞥,却早已闯入心房,在不经意间设下埋伏,圆了命运的安排。


或者,你就是我的宿命。但我不因此而爱上你。我爱你,只因我的心。人界,直到我的……三十岁期限。否则,直至灵魂灰飞烟灭。


我不能保证我的轮回。我只保证我能做到的。


女孩,如果你能看见我,你能听见我,你会相信吗?


忆及此,终离夜自语,出去走走吧,走走更健康。这是人类的语言,自然有它的道理。


也许,他觉得自己疯了。那双褐色的眼,动人的眼眸。恐怕他再也忘不了了。


他要清醒,不愿再为一个梦中女孩而扰乱前世的梦。


——“如果你在这期限内,一直未找到‘爱’这个人间尤物,你终究将在三十岁时被终结生命,必须回地界继续当你的还愿师。记住,你的人间时间,只有三十年。”


——“记住,只有她能用她的心和血来爱你的身,爱你的魂,也只有她对你的心是真诚的,就因这份真心,你的灵肉分身最终因对方灵魂的真心而得以解除。这恰是你想和正常人一样生活上这个世界的唯一解药。”


王薛低沉的嗓音在不大的空间穿透几面墙之后终于回荡在终离夜的耳中。


他进盥洗室想刮个胡子,面对镜子看了好半天,反复摸索自己的下巴,苦涩一笑,年少就是好,这些天,连胡子都一根不长。


他在浴缸里泡了半个小时,洗漱捯饬一番后,换上材质良好的衬衫仔裤,套上运动鞋就出了门。


深刻的事总会改变一个人。


他瞬间变得无事可做,偶尔碰见过往的三两人群,就那样一直走,一直走,仿佛仅用分秒的时间就爱上这个腿部运动。


企图能走出失亲的现实,他的灵魂或许并未感觉如此深刻,但是,他的身体是有感知的。他的肉体需要和他们待在一起,需要被在乎,以此毁灭孤独。如此,才能感觉他是生活中的角色,而不是一副空洞的存在。


这个世界于他而言,开始变得情何以傍,不过孤立的存在。接下来的时光,他想应该没什么可留恋,只有抑制不住的念想,而这凭仗的是一副正常的身体,他要享受这世界的七情六欲。


日光照在身上有一丝灼热感,可他却不合时宜的缩缩肩,把背上的帽子往头上一扯,低头将视线落向地面,不紧不慢得向前。


他突然想起有部电影里发明的一双鞋,只要踩到路面别人丢失的人民币,就会发出‘嘀嘀’的声响。


一想到这,他的嘴角就忍不住勾起一丝笑意,人类最爱的可都是钱,而他为啥就一定要成为‘人’呢?人类创造文明的同时,也在无耻得做着卑鄙的事。


想来想去,他为自己找了个藉口,他对金钱未曾达到痴迷的程度。除了父母留下的遗产,以及他在地界赚来的,顺便解释,地界的流通货币可不是人间所说的“黄纸剪成,圆形方孔,印有“卍”字”,而是与人间一模一样,王薛也早已一分不动的转入银行卡给他了。那卡还是少年儿童专属,看着颇有些滑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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