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响结束。
周围仅有的东西,是静寂。
页离还在我的手中,我木讷地轻抚起它扇叶上的花纹。“萧忘尘,你在哪?”
想起来时路上的种种,我竟怎么也想不明白了。
为什么这么巧,他和我一起被选中来了桃源?
“忘尘哥哥?”我想叫他,万一有回应呢?
“你说的,这个咒很灵的。”我似乎是在自言自语。
“忘尘?哥哥?”
“忘尘哥哥。”
还是没有回应。
“萧忘尘。”
“萧忘尘,你以后能不能别说这种没意思的话!我这样叫你,你不还是不来!”我破声大喊,眼泪夺眶而出,汇入河水中,悄无声息。
朦胧的视线里,他好像还是还是站在那里对我笑。
“念玺,还不过来。”那里确实有他的身影。
我晃了晃神,站起来,摇摇晃晃地走了两步,又停下来了。
站在那里的萧忘尘手里拿着的页离,并不是我手里这一把。
是幻象。我苦笑着,站直后对着幻象说:“你怎么死了还要用幻象来骗我。”
“怎么了?是谁欺负念玺了吗?”那个已经成为实体的幻象是一副无辜的表情。
“你不是忘尘。”说着,我再一次拔出棘叶。
可是这个幻象长得和他一模一样,即使是幻象,说不定也没有任何区别呢?要是我带着他回到印十一,他们也不会难过……
可是他真的能替代萧忘尘吗?
“忘尘,我忘了,你还记得那天你作的诗是怎么诵的吗?”
如果他可以成为真的他的话,应该知道。
“诗?我不记得。”
他在说这句话的时候,我已经将刀刺进了他的身体,他满脸的不解,又在不解之中消亡。
果然,假的就是假的。
我从幻象的消亡中醒来,却从身后传来一个根本就不应该出现的声音。
“忘尘以前倒是写过一首叫《良辰花间》的诗,据说是写给某天偶遇的一个小姑娘的,但他没告诉我是哪个姑娘。”
这个声音,竟然是念翼。
我转过身,那个身穿白底红叶纹衣的少年就站在我面前。
假的吧,根本不可能。我摇了摇头。
我把刀指向他,怒声说:“有完没完了!全是假的!我知道全是假的!别想骗我!”
少年的脸色变了,深邃的眸汹涌起不明的悲伤。
“念玺,从你离开,到现在,已经过了快两年了。”
这只让我觉得荒唐。两年?在路上也只是花了半年时间,我怎么可能走了两年?
我提刀就要向他落去,他侧身躲开,也抽出了刀,目光也坚定起来。
我不知道那把刀是不是黑光,就如我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念翼。
他擎刀而来,我曾经与他练武的时候,向来都是躲不开他的刀的,这次也一样。但他只是把我头上的簪子勾落了下来。
我看着地上的簪子,僵住了。他走过来捡起了簪子,我心一紧,刀尖一撇划破了他的衣袖,正想再次提刀上去时,他抬手抓住了棘叶的刀刃。血顺着刀上的血槽汨汨流出。我吓得想把刀抽回来,他却不肯放手,刀上全是他的血。
“念玺。”
“你手松开!”
他听话地把手松开,我终于还是选择把刀放下。
“你是念翼吗?”
此时我想听到的是肯定的答案吗?即使是肯定,那真的就能说明是他吗?未必。
但他的回答是:“我以为你已经死了,幸好我来找你了,我带你回家。”
我愣住了,真的,是真的,一定是念翼。
他站起来把我拉到他怀里,轻拍着我的后背,说:“没事了,已经没事了。”
“忘尘,忘尘他……”无论如何我对他都说不出来那个“死”字,最终我道,“忘尘不见了。”
“我们去找他。”
我们走了许久,周围的景色却从来没变过。
不久,念翼抬头向上看去。我也跟着抬头望,和来时一样,天上是镜子一样的湖面。但是在镜子很深处,我却能看见上个瞬间我们抬起头那一刻的样子。
它似乎是能记录下我们上一个时刻里做的事,如果是这样,那更深处是……我不敢想象,更深处是我们所有的过去吗?
低头。
我在脚下的镜子深处又依稀看到我去拉念翼的手。
但是这件事是我在下一秒才做的。我去拉念翼,让他低头看看这幅奇景。
它好像又预言了我们下一步的行动。所以,脚下的是未来?
这种事情,必定是说给任何人听,都不会相信的。
“这只是水的表面,问题还是在水里。”念翼拿起萧忘尘的页离,思索道,“既然你说页离可以切开水,那它一定有什么地方,变得与往日不同。”
他用页离在我们面前横劈开一道缝隙,那一刻,世界就像沿着那道缝隙往下折叠了,水面在我们脚边出现了一条规整的楞边。我把手伸到棱边上方,手也像水面一样折叠下去,但我没有任何感觉。
“这是什么术法吗?”我越发想不明白。
念翼又将页离向上一挥,折叠下去的水面又竖直升起,而我们眼前的视角,竟好像是从湖底往上看。我们站在这里,就能将湖里的东西看得一清二楚。
湖里只有一个人影,正是萧忘尘。他像是在下沉与我们靠近,但是良久,却无法到达我们面前。
涅槃寂静。
我是说,我们之间的距离是涅槃寂静那么小,明明他就在我面前,但我却碰不到他。我能感觉到他还是在不停下沉,这个湖似乎并没有底,如果我们无法把他救出来,他就能永远在水里下沉而停不得。
“我们这里和他所在的地方应该是两个隔绝的世界,而且,只有从我们这里可以看到他,他那里不能看见我们。”张念翼道,“我们得想办法进去找他,否则他没法出来。”
但是毫无头绪。
“明明刚刚就是在一起的,他为什么会在另一个世界里。”我始终无法理解这个问题。
“突破口一定还是在页离上。”张念翼把页离翻来覆去仔细查看,依旧是没有任何发现。无话可说的片刻之后,他突然对我说了一个字。“心。”
心,还是心。
在桃源发生过的所有事情都与这个字有关。有人心生畏惧,就会出现其害怕的东西。有人心怀愧疚,就会被自己的愧疚杀死。可从始至终,我们都没有把握住这个最关键的地方。我们应该可以利用好它。
悲伤不是重要的事,后悔更不是,唯一重要的,是找到萧忘尘。
找到他。
我反复提醒自己。我的任务是,找到他。
想到这,页离便散发出了一种奇异的光芒,这使得它看起来像个虚幻的影子。它的光汇集在一起,慢慢地扩散,爆发出的能量,在半空中撕开了一个洞。
“这里面?”我对此保持谨慎的态度,里面是什么情况,是我们无法预知的。
我想起了萧忘尘的宝贝机关蟹,从布包里取出来,打开机关,把机关蟹送进了洞里。
没多久机关蟹自己出来了,看起来完好,只是打开它里多了一只戒指,我认出来是萧忘尘手上的那个玉戒。
“我们走。”张念翼先一步进了洞,我也跟了上去。
虚晃的视线里,光线暗下来了。洞中的世界平添了一道夜色,与我想象的不同,这并不是水里。
只是依然不见任何人影。
我们向前走着,竟看见了湖岸。更远的地方又出现了山峰,逆光的山形仿佛被描了一层金线。
萧忘尘正倒在岸上,意识模糊。
“看来忘尘比我们更早一步明白如何利用桃源。”张念翼说着,把他扶起来,靠在岸边的石头上。“他自己逃出来了。”
“但这里是什么地方?”我看着与方才不同的湖水,天上的繁星倒映其中,甚是好看。
念翼静静得看着湖水,好一会儿,才道:“这里应该就是真正的桃源。”
“好像没什么特别的。”
“不,你看。”他指着湖里的星星,我才看清那些星星在没有规律地缓缓运动,很像……虫子?
我独自上前查看,却发现又不是虫子,它们晶莹剔透的,不像生命,而是像灵魂?
我没见过灵魂,但我的感觉告诉我,像灵魂。
我想把它们捞起来看看,然而它们并非实体,什么也捞不起来,只能在一旁看着。
突然,我刚刚碰到的“虫子”慢慢变大了,我才看清这些组合起来的星星点点是什么——是画面。
在最前端,是一个襁褓中的婴儿,而在最末端……是我?
是我死在了一个冬天。
我回头看了眼在月光下静坐的张念翼,没有叫他。
我又开始搜索其他的画面。在另一条“虫子”上,我看见了我的父母。虽然我在能记事的年纪从未见过他们,但我能认出来他们。大概是他们在我和哥哥都年纪尚小的时候就离开了印十一,来到这里。最后,他们和其他人一样,淹死在了弱水里。
“他们什么都没做,也没有害人。”我自言自语着,觉得一切都很荒谬。
我又寻找到了一段让我特别好奇的画面。我不知道怎么形容,画面里的世界我从未见过,高耸的建筑林立,道路规整平坦,人们的出行工具比马车跑得快许多,而奇装异服的人群中站着两个显眼的人,一男一女。样子竟与我和念翼相像。
历代历世不断变换到现在,沧海桑田,人们的衣服从兽皮变成了锦缎布绸,或许再过几百几千年,说不定就会是这画面里的样子。
“难道这也是未来吗?”我不解,但有些许猜测。如果我会死在那个冬天,那我的夙愿一定都还没有完成。
如果是这样,我希望,我们可以再活一次。
就像这里画的一样。
我离开水边,不愿意再窥探更多的未来。或许真的有生离死别,但一切应当由我自己来选择。即使真的发生了,也不是提前得知了就能改变原有的结局。
我还记得那句话,命定而运不定。
“那是流星。”我对张念翼撒了谎。
桃源只剩下一阵阵潮汐的声音,冲刷着过去和未来。已知和未知的事情,好像都没这么重要。悠悠空尘,忽忽海沤。只是大千世界下的我们,还需要努力地活下去。神佛所言的生死最是无情,我不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