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雨潇提议去红梅冷饮店,进店后,作主点了两杯冰咖啡。倪莎带有几分惊喜地说,她确实喜欢喝咖啡。
袁雨潇当然不知道她喜欢喝咖啡,但在袁雨潇的感觉里,形象长得比较洋气的人,比较适合与咖啡,雪茄,红酒等这一类搭配。
倪莎笑得满眼星光璀璨,说,我洋气吗?好吧!我把这话认为是一种赞美——考虑你的性格不喜欢随便奉承——所以我把这话认为是一种由衷的赞美!
聪明如你!他微笑着,突然想去抚一抚她的头发。
其实,我以前的名字更洋气一些,小学三年级之前,我的名字叫做倪赛亚。
他大笑,这名字挺好啊!比叶塞尼亚只少一个字了,为什么要改掉?
唉,当时同学们都笑话我啊,说我崇洋媚外——你晓得那个年代——我只好改名字,当年名字是我爸起的,改也由他改,他说‘赛亚’的反切音是‘莎’所以……
他轻轻惊叹了一声,你爸爸的古典文学很好啊!
是啊,老夫子一个,我家家教很传统,但是我却很反叛!她笑道。
我家家教也很传统,但我很顺从。
她以探究的表情盯了他半天。他则静静等待她探究的答案。
不一定!她探究的结果出来了,我感觉你内在和外在未必是和谐一致的!
他兴趣大大地上来了,愿闻其详。
她想了一想,说这只是一种感觉,很多感觉是讲不出来的。
他理解她的话,因而也有些失望,轻轻抿了一小口咖啡。她带些歉意用自己的杯子与他放在桌上的咖啡轻轻碰了一下。然后接续先前的话说,你刚才有个反应很有意思啊,我以前对人说起“倪赛亚”这个名字时,一般人的反应都是“弥赛亚”,而你居然想到的是叶塞尼亚,我还头一次碰到。
不怕你笑话,我在高中时,有一段时间对吉普赛女郎很着迷。
她笑了,比如说,叶塞尼亚,埃斯梅拉达……
还有《大篷车》中的尼莎……他说到此,张开的嘴突然合不上了。倪莎与尼莎,多么谐音。
她灿烂地一笑,太巧合了是吧!我先是叶塞尼亚,后来又变成尼莎了,我像吉普赛女郎吗?
像!你长得洋气,尤其这双大眼睛更像!性格……也似乎有点像……
哈哈!我现在感兴趣的是,你为什么会喜欢吉普赛女郎,因为漂亮?
漂亮当然是一方面,主要还是喜欢她们那种敢爱敢恨,爱憎分明,还有……很豪爽……
你刚才说我性格像,我难道有那么狂野?
至少,你不是一个循规蹈矩的人!
所以,你实际上证明了我刚才的那个说法!
什么?
你的外表和内心并不和谐音一致!你的外表,端坐着一个娴静的古典仕女,内心,却有一个吉普赛女郎在起舞,很有趣哦,嘻嘻……
这说话让雨潇觉得异常新奇,顿时对她有刮目相看的感觉。
好了,话就说到这里打止,以后慢慢看。她调皮地一笑。希望没打扰到你,早点回家休息吧,我这两天也得好好休息,就此别过,后会有期!她伸出咖啡杯。
只轻轻一碰。他剩余的咖啡在杯中晃了好久也停不下来。
我会一直记得你的——记得你身上的米兰花香!她放下杯子,又伸过手来。
雨潇理解她这句话的意思似乎是——我们以后很难再见面了。
我也会记得你的药香……他回声一般机械地说。她接续着刚才未断的笑声。
两双手紧握时,雨潇感觉到倪莎的温度浸入掌心,且慢慢地扩散与膨胀,直至撑开了两只手掌,直至将两只手掌撑到高高举起,轻轻挥动。
她谢绝了他骑车搭她回家的建议,出了冷饮店,各自东西。他一路上总感觉一股米兰花香和一股药香紧握在一起,前后左右地纠缠着他。他现在感觉一颗心如饭前他揉搓着的那个猪肚一般沉重湿冷,也被一双手不停揉搓。这心情说没来由也没来由,倪莎和他也就是一个很普通的朋友,说有来由也有来由,毕竟,他俩嗅觉异于常人这个共同点是非常稀有的,这辈子怕也碰不到第二个。这让他从认识她开始,就对她有一种特别的认同与亲切感,而今晚竟又触动了他青涩年代的吉普赛女郎情结……
他在恍惚中骑车前行,待他恍惚间下车时,才惊觉车子并没有依惯性回到家里,却是停在了桂园公园门口。
以前他心情不佳时会来这里散心,看来他的潜意识都传染给了自己的单车。
他慢慢沿着公园的小径走向那片草地。冬夜,清冷的园中绝少游人,也没有花香。他只能从记忆库里把那些米兰,栀子,桂花……甚至药香,一路洒将过去,铺出一条孤冷香径,供他逍遥而容与地徘徊……
走到草地时,他惊讶地发现那里坐了一个人。
从背影看,是一个女性,这样的冬夜,独自坐在这里,大约也是想独自清静一下吧——他推己及人,不想打扰了她,便想悄悄转身离去。
但那人已经听到他的脚步声,转过头来……哦,竟然是肖桂英!
你怎么在这里?两个人同时问,又同时笑了。
我想你也许是因为……心情欠佳吧?肖桂英显示了她温婉下的敏锐。
我想你是在将心比心吧!
两个人又笑了。
凌嘉民不是留下参加活动了吗,你怎么没一起?
跳舞和麻 将我都不会,又没兴趣学,留在那里反而让凌嘉民分心为难。加上今天高兴,多喝了一点酒,不想带着酒气回家去,就来这里静一静。
你也会有多喝一点酒的时候么,我印象中,你好自律。
偶尔放纵一下吧……我都至少两年以上时间没放纵过了,上次喝酒还是高考后。
雨潇一笑。这也算喝酒和放纵?
当然跟你们不能比……
雨潇想,这才是真正的高傲和拽,他看肖桂英有点脸红,便换了话题说,凌嘉民真是多面手,样样事都来得,跟什么人都合适,真让我羡慕。
他灵活,但太浮躁,你执着,又有点死板,你俩要中和一下就好了!肖桂英笑道。
那岂不成圣贤了!他也笑。
两人笑了一回,肖桂英带了好奇心问,今晚大家聚会,挺快乐的,你又怎么心情不好了——当然,不方便说可以不说。
没什么不方便的。雨潇倒也坦诚,叹了气说,孟坚喜欢的一个女孩子,要跟人跑到广州去了……
肖桂英扑地一笑打断了他的话,对不起,我一时没忍住!这和你有什么关系啊?
你还记得我们两个曾经在这里坐过,有一个捡到我钥匙的女孩子不?
哦哦,是那个女孩啊……有点可惜,蛮漂亮的一个人!可能难得有男人见了不动心吧。肖桂英笑得有些暧昧,有些狡黠起来。
关键是因为她和我一样有特异的鼻子所以……雨潇莫名其妙地就开启了解释模式。
不用解释啦!肖桂英越笑越欢,你说的关键并不一定是关键,你不要自己哄自己啦,你这种惆怅不会是头一次,也不会是最后一次。你那种……春愁秋恨……什么的,我形容不好!掉一片叶子你都能愁上半天的,何况离去了一个人!这样的性格吧,唉,倒也没什么不好,不过似乎不合这个世界的……潮流吧,如果实在改不了,干脆做极致的自己也许不是坏事,往好里说,你也算是一种慈悲吧!肖桂英给他提供了一个更好也更确实的下台阶的梯子。
他是瞪大了双眼,今晚好像可以重新认识好多人哎!
看你眼睛瞪得汤圆似的,这么看怪物似的望着我干什么?
我总觉得你是那种很……生活化的人,可能不乏生活的智慧,但决不是那种很……高深的,现在我发现自己错了!他极坦率地说。
如果你不是骨子里喜欢把人看低,那一定是有太多的固定模式去套人,或者二者兼有?肖桂英微笑着轻柔地说。此刻他突然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觉得她像自己的班主任老师。
你今天到这里来怀旧,是不是能闻得到这里残留下的……那个药香?肖桂英颇有些调皮地问。
这句话竟让他大生知己之感,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向天空伸一个漫长的懒腰,是啊!
我好像也被你感染啦!肖桂英的眼睛呆呆地看向远远的虚空里,我们一起祝那个女孩好运吧!菩萨保佑!
这才是大慈悲吧,他想着,对她不由生了钦佩,也便双手合十,朝向她目光指向的虚空。
回家之后,他以为今晚会失眠,却没想去嗅米兰花,而是拿起一本琼瑶的《彩云飞》躺在床上看。这书是刘思德没收后借给他的。他这大半年与刘思德联系多了起来,刘思德没有食言,只要没收了书籍,必会告知和推荐。正好这个时期琼瑶小说开始流行起来。内勤李珊天天在站里订的《羊城晚报》上追读连载《心有千千结》,也把这兴趣传染给了袁雨潇。不过琼瑶小说在地摊上开始漫延时,书店里却还静静的。地摊上这类书的售价便在标价上翻了倍,成为刘思德没收的重要目标。
袁雨潇借此之便,一本接一本地看上了瘾。
国庆节莫清回来时,与袁雨潇刘思德一起吃饭。刘思德又给雨潇带来两本琼瑶的书,说袁雨潇你看了这么多爱情小说,一定成专家了,倒得看看你会找到一个什么样的人。
他啊,看得再多也是白搭——莫清的嘴还是那样不饶人,恋爱这事,还是得有天赋的,若看了几本书就成专家,那能认字的人都可以通过看书成专家了!
雨潇望着他,对以亘古不变的微笑。
莫清向来不会因人沉默无言而宽容与怜悯,乘势直进——你年初拒绝我代你保管爱情的计划,你要让我见证你的行动,现在又是大半年过去了了,你现在进程怎么样了?大概还是个零吧!青春有几个大半年?尤其是女孩子的青春,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啊!
你说的是什么?我似乎非懂。刘思德插嘴问。
似懂非懂就可以了,这和你没什么关系。莫清笑道。
我听出反正似乎和恋爱有点关系,而且似乎又是一个三角关系,你们两位喜欢玩这个!像以前读书时候……刘思德忽然感觉说漏了嘴,他自然早已经知道于晓鹭的现状了,所以赶紧刹了车,然后对着两双白眼有些狼狈地笑着。
一场本应该由袁雨潇承受的尴尬被刘思德接管了,袁雨潇乐得拿出一脸装模作样的忿然尽情地向刘思德招呼。
刘思德扛不住了,笑着另辟蹊径,到我们这年龄了,还学什么青春期少男少女打哑谜一样恋爱嘛,依我说,直接行动!我以后也不借什么劳什子琼瑶的书给你看了,华而不实,现在正好有些商贩买禁 书,我几时没收一本《查泰莱夫人的情 人》之类的书给你看,把你改造得头脑简单,四肢发达,收效就会快得多!
头脑简单,四肢发达,这句话妙用得好!莫清竖起大拇指坏笑道,这主意是不错,但对他这花岗岩脑袋是不是有作用就不晓得了。
所以袁雨潇你真是让人操心,现在的女孩子,你看中了还真不能放松一点,不然一下就被别人捞走了。刘思德一副过来人的模样。
这话说得雨潇心有戚戚焉,强悍如孟坚,盯倪莎也算盯得紧了,结果……也没有结果!
刘思德的话还让袁雨潇留了心,第二天他在浏览一个路边书摊时,眼前一亮,竟看到了《查泰莱夫人的情 人》。
他虽然见书摊必然驻足,但以前是不太注意外国小说的。
一问价钱,比标价涨了一半。不动声色地放下书,便去寻公用电话,还好,走出两百多米便找到一个,赶紧给刘思德报了消息。刘思德问清了书摊位置,要他好好盯着,马上赶过来。他放下电话,兴奋而期待。慢慢踱回书摊,做个若无其事的样子拿眼一扫,却大吃一惊,那本书竟然不见了!
仅仅几分钟,难道被人买走了?但不该只有一本吧。
略微犹豫了小一会,终于热着脸小声问摊主,摊主似笑非笑地望着他说是不是看错了,这里从来不买禁 书的,一直规规矩矩。
他更其吃惊,这老板摆明了是提防着他了!
心里便奇怪得很,自己穿的是便服,这个书摊也没在自己管辖区域里,与摊主从未打过任何交道,怎么就露馅了?
突然想起头一次去火车货栈收税时,那个商贩一眼就说他像“共 产 党的特务”,难不成现在做生意的都会看相了?金道通也扮过生意人之类的,怎么从来没穿过帮?
便又想起小时候与同学打扑 克,总是被莫清从自己的表情看出摸到一手什么牌,考试后,也总是让于晓鹭从自己的表情看出考了什么样的成绩……
唉,只能说,自己太“着相”了!
他只得匆匆再去打公用电话告知刘思德,结果他办公室的同事说,他刚才接一个电话后,已经急急忙忙出了门。
看来刘思德对这样的事还挺上心挺积极的,现在他只能在原地等待他了。
刘思德没有让他等太久,便流星赶月一般地扑过来了。也是穿着便服。袁雨潇本想把他隔到离书摊尽量远一点的地方说明一下情况。但刘思德完全以是猛虎下山的姿势而来,袁雨潇本来就是反应慢半拍的那种人,根本无法拦住他此刻如闪电般矫健的身躯。
是这个摊子吧?刘思德边说边下单车,雨潇颇为尴尬地望了一眼摊主,不知怎么说,那摊主倒是笑嘻嘻地先开了口,你们想看的书,我这里没有,我倒是可以给你们推荐一本好书。他拿起一本杂志笑着举过头顶,这本书适合你们——《现代世界警察》!
刘思德脸一沉,回身骑上车便走,雨潇赶紧骑上车追上去——亏得他没锁车。追出几十米,两人并了肩,刘思德这才一脸不满地责怪他不该公开了自己的身份。他只能大呼冤枉,说他也奇怪这摊主怎么会看相。刘思德看了他一眼,苦笑了一下说我明白了,你还是以前那样脸上藏不住东西。
老同学还是很了解他的。
算了,我也不忍心讲你了,刘思德突然神秘地一笑,其实看书也只有那么点味,下次带你去看动的!
动的?
录像!
雨潇明白他说的什么,不由得心里剧烈地跳起来。
刘思德第一次带袁雨潇去看录像时,雨潇那一份兴奋与紧张简直不可抑制。他听说过这类录像都有好几年了,但没见过真章。想象不过是遮遮掩掩的演戏,所以对别人的描述颇为怀疑。
一起看录像的有一二十个人,而且居然是有男有女,这让雨潇感觉很意外,这么多人做贼似的看录像——尤其还有女性一起,他觉得不可思议。
录像的影像不清晰,声音又特意放小到几不可闻,所以效果其实很差。虽然有过不少想象,但那种赤裸裸直入主题的场面刺入眼帘时,还是有点超乎他的想象,身后有个女孩甚至还轻轻地惊呼了一声,是那种出乎意料没有防备的惊呼声。
雨潇听到这一声惊呼莫名地有些坏坏的小兴奋,但随着片子的进行,最初的新鲜感很快就沉落,到整个录像看完后,一种索然无味感觉涌上来。
也许,是开始期待过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