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又来找我是有事吗？”帐篷里，默灵无奈地问。
说话的同时，他将身子撑起来，向帐篷更里面挤了挤，好给萝密利留出一个大一点空间。
对萝密利来找他他并不反感，毕竟谁会讨厌一个纯真可爱的小女孩呢？哪怕这个小女孩有着一对极为可怕的眼睛。
——他最多也就觉得有些突然而已。
“没有。萝密利只是想要靠得近一些，看一看你。”
还是和昨夜一模一样的以自己名字为自称的口癖，也还是和昨夜一模一样的缺乏语气波动的声音。隔着黑暗默灵仿佛都能看到，对方睁着一对血色的大眼睛，却始终面无表情。
“我有什么好看的。”
“你是……正常的人，你是……普通人。”
——得，还是和昨天一模一样的说法！
默灵心里想着，应该是对方天天都跟调查团士兵那样每一个都强得跟怪物一样的人呆在一起，现在见到他这个普通人，反而觉得稀奇。
不过现在他并不怎么困，有一个人聊聊天也是不错的。
而且他心里还冒出了一个念头，只是他不知道该不该去实行——白天的时候雪零不愿意告诉他的事情，他或许可以从萝密利这里知道。
只是他相信雪零不会害他，她的警告肯定有她的道理，或许他真的不应该向其他人打听。
不过……他真的很好奇啊……
人就是这样，别人越是捂着不愿意透露出来的秘密，人就越是会对其产生好奇。
思考间，帐篷内狭窄的黑暗里，空气异常安静。
默灵有些无奈，萝密利就是这样，只要他不主动问话，不主动打开话题，对方真的就一句话也不会说，一丝动静都不会弄出来。
想了想，默灵还是问道：“萝密利，你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一种人，他们对自己的天赋缺乏自控力和一定程度的感知力，尤其无法主动关闭自己的天赋，你知道这类人吗？”
雪零不愿意告诉他的，是那种在十年爆发期以外，仍然能够让部分特殊群体快速提升实力的方法。默灵觉得还是听从对方的警告比较好，但他还是忍不住问一些可能与其相关，但应该不至于触碰到那个秘密的事情。
毕竟既然是秘密，应该不至于那么容易就泄露出来吧？
他保证绝对不问那个方法就是了，现在只是想试着更多地了解一下自己——或者说，过去那个自己。
空气意外地又安静了一会儿，像是对方花了一点儿时间来思考该怎样回答。然后帐篷里才响起萝密利“背书”一般的声音。
“职业者对自己的天赋缺乏自控力，就像婴儿生下来便带有疾病一样，概率很低，但并不稀奇。”
“不过，人类中也有一个特殊的群体，别人是小概率才会对自己的天赋缺乏自控力，而他们是必定无法让自己最初的那一个天赋主动关闭。”
“萝密利不知道你说的是哪一类人。”
“有什么区别吗？”默灵正色了几分。
“区别就是……”萝密利居然少见的迟疑停顿了一下，“后者一旦被发现，将会被帝国处以死刑。”
默灵一下子愣住了，不自觉间甚至屏住了呼吸。
望着面前近在咫尺的黑暗，他甚至突然升起了一股莫名的恐惧。
“为什么？”
“因为他们是魔人。”
魔人……不知怎的，光是听到这个称谓，就能给人一种心生畏惧的邪恶感。
默灵顿了一下，还是硬着头皮继续问：“魔人……又是什么？”
意外地，空气再一次陷入了寂静。
这次的寂静第一次让默灵感到畏惧了，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问到了某种禁忌上面。
“那个……我只是好奇而已，如果有不方便解释的，就当我没问，不用回答的。”
默灵及时补了一句，打破了安静。
“不是……只是解释起来好像要说很多东西，萝密利刚才只是在想到底该从哪里说起。”
萝密利的声音还是那种毫无波动的语气，但默灵听着却一下子安心了很多。
接着短暂地停顿了一下，萝密利那软细悦耳的声音竟第一次带上了极其丰富的感情，像是注入了自己所有的信仰与憧憬，声音都变得偏向空灵，仿佛大教堂天使洁白的雕像下，虔诚的信徒唱着歌颂神明的祝曲。
“神之视下，众生平等；”
“万事万物，皆可成灵。”
“神言本源分两类，人魔不同行。”
“灵成人者，为善为明，灵成魔者，为恶为堕。”
“神爱世人，惠泽天地；”
“灵自堕者，归入苍冥……”
听着这段宗教味十足的唱诗般的祷词，默灵隔着黑暗都仿佛看到了萝密利双手合拢悬在胸前，宛如一位年幼的纯洁的修女，在虔诚地赞美她的神明。
想到昨夜萝密利似乎也提到过“神使”这样的字眼，默灵突然确定了，萝密利原来是一个信徒，而且是一个极端虔诚的信徒。
她平时说话都带着一种缺乏情绪的机械感，唯独提到她的神明时，她的声音里充满了一种最真挚最纯净的憧憬。
只是，这段唱诗般空灵而动人的祷词，默灵有些听不懂……
“能……解释得更简单好懂些吗？”
“圣心大陆，万物皆可成灵。”萝密利的声音又恢复之前的平直，字句之间依旧是那种“背书”般机械生硬的顿挫。
“灵，是生命最本源的信息。它存在于一切事物之间。”
“‘灵’无形无质，不过一部分事物内部的‘灵’会随着时间或者缘法，自然地成长得更加强大和成熟一些，以至于能够对外显露出它特有的威能。”
“这种事情放在植物和死物身上凸显得最明显，表现就是植物或者某一个死物——比如一颗草或者一块石头——突然拥有了真正的灵智和生命，并且像职业者一样觉醒出了一个独属于自己的天赋，同时能够开始自动吸收外界灵气强大自身。”
“然而一切事物本源茁壮后天赋与灵智觉醒，都会出现两种截然相反的走向。”
“根据学者们的研究，那代表着生命最本源的‘灵’，其实拥有着两种截然不同的分类，一种是偏向人类的‘灵’，也称‘人类灵’，一种则是偏向魔兽类的‘灵’，也称‘魔类灵’。”
“动物觉醒了天赋，绝大部分都会成为本源灵是‘魔类灵’的魔兽，极少部分则会成长为本源为‘人类灵’的‘半身人’。”
“以此类推，植物觉醒了天赋和灵智，绝大部分会成为‘植物类魔兽’，极少的个体则会成长为外形接近人类的‘精灵’。”
“死物觉醒了天赋和灵智，大部分会成为‘特殊类魔兽’，少数则会成为拥有一个人形灵魂体的‘死物成灵者’。”
“越是本来就拥有着高度智慧的生命或者说‘物体’，其觉醒天赋的概率就越大，同时其本源的‘灵’也越会有更大的概率是偏向人类的‘人类灵’。”
“本源‘灵’有这两种分别，放在人类身上当然也是一样的。虽然绝大部分职业者都有着偏向人类的‘人类灵’本源，但确实也有极少部分人，他们的本源是偏向魔兽类的‘魔类灵’。”
“这样的人，便是‘魔人’。”
萝密利这次解释得非常详细，甚至在她说到一半的时候，默灵就已经有了接近答案的猜想，而随着她最后的定语，“魔人”的概念彻底在默灵脑海里成型。
“也就是说魔人其实是天生的，与个人的意志与想法无关？那为什么帝国要杀他们？”默灵紧跟着问。话问完的瞬间他脑海里猛地闪过一丝灵感，连忙在后面又加了句：“难道是因为魔兽的那种猎杀人类的天性，魔人也有？”
“这个说法……”黑暗中，萝密利像是思索了一下，才接着道：“其实不太对。”
“学者们认为，魔兽其实从来没有所谓的猎杀人类的天性。它们之所以总是表现得更加热衷于杀死人类，是因为它们能够从杀死人类，尤其是‘杀死人类的职业者’这件事情上得到很大的好处。”
“这个世界上，所有本源为‘魔类灵’的生命，在亲手杀死本源为‘人类灵’生命后，身体都能够自动地吸收一部分对方死后溢散的本源和灵气，从而让自己的灵气等级得到提升。”
“也就是说，魔兽可以通过杀人来提升自己的实力，而且杀的人越强，得到的提升就越大。”
“同样，魔人也具备这一点特性。任何一个魔人都可以通过杀人来无限提升自己的实力，直到达到这个世界的极限，再也进无可进——一般来说，这个极限也就是高级第九阶段。”
“所以帝国对魔人一直是零容忍的态度，一旦确定了某人是魔人，便会将其抓捕并处死。并且如果其他人抓到或杀死了魔人，帝国还会给予奖励。”
“魔人者，杀无赦。这一条一直写在帝国的法律里。”
随着萝密利的轻声述说，帐篷里，黑暗像是渐渐变得沉重，压得默灵越来越难以呼吸。
他真的没有想过无视雪零的警告，去问那个能在十年爆发期以外提升实力的方法的，但有的时候，知识就这么平淡又轻易地钻进了他的脑子里。
他终于明白雪零白天时对他为什么是那样的态度了，也终于明白为什么她会两次强调让他就这么一直做一个普通人，还让他不要向其他人打听答案。
原来是他以为的复杂而秘密的方法，其实简单直白到没有一丝弯绕可言——杀人！也仅仅只是杀人而已！
难怪白天时雪零会突然对他露出那种杀意，或许在她心里，他已经有了很大的概率是魔人！
魔人者，杀无赦啊……按照萝密利的说法，这一条是被坚定执行的帝国的法律。
或许她之所以没有直接杀了他，只是因为他魔人的身份并不确定而已，毕竟一部分正常的职业者也会出现天赋无法自控的问题。
“不，不对！”默灵突然意识到自己的思想进入了一个误区，他居然把自己的视角代入到了魔人的立场里——可自己才不是魔人啊！
自己根本不是魔人，唯独这一点是不容置疑的！
他只是一个普通人而已，在和平安定的纺锤镇，过着和平安定的小日子。他喜欢这样的生活，愿意永远这样生活，他对强者的世界从不抱有多少憧憬。
他有的时候觉得自己就跟个小孩子一样，对未知的事情总是抱有盲目的好奇心，或许他就不该在萝密利这里问那么多的问题。
恢复呼吸的节奏，很快便将心境放平。
得多么穷凶极恶且对变强充满执念的人才会被那个选项打动啊！正常人怎么可能会有那样的想法呢？
当然，默灵也不得不承认自己刚才确实被萝密利的话透露出的信息给震撼到了，原来对于这个世上某一部分特殊的人群来说，还真的有一条能够突破“十年爆发期”的限制继续快速提升实力的路，只是那条路……通向深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