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瓜沾湿一块麻布,擦去铜锤上的血渍,双手握住藤柄末端,轻轻挥舞两下,便将铜锤放到了桌上。
王猫儿走进屋里,瞧了眼桌上的铜锤,像是早先就见过,较为熟知,轻轻点头道:“从前清到如今,这柄铜锤这是倒了几次手了!这回五麻子送给了樊科长,没想到,樊科长竟又传给了你,还再三命令你要妥善保管,不得有失。”
大瓜摇头道:“我又不会武艺,樊科长多意给我。”
王猫儿沉吟道:“樊科长绝非凡人,做事每每都有深意!”
大瓜眼睛一亮,忙道:“许是樊科长看我总给他干活儿,受了不少累,这才……”说着神色一黯,支吾道:“只是,如今,你又升了官儿,都当上了副中队长,可我还是个大头兵……”
王猫儿目光闪动,笑道:“你着啥急呀!仅凭樊科长能把这锤给你,就能看出他心里有你。照我看来,你吉星高照,出不了个月期程,定能弄上个一官半职!”
听了这话,大瓜不由脸上一喜,抬手一指桌上的铜锤,眼中忽又闪出一丝忧色,低声道:“就在昨儿个,樊科长就用这把铜锤,一锤把三瓢的波棱盖子打碎了。我擦上面的血时,心直突突,手也跟着哆嗦。你说,樊科长可别让我拿锤去砸谁,我可下不去那个手!”
王猫儿一笑道:“有打人、杀人的事,樊科长从来都是亲自动手,从不让旁人去做,图的就是那股子瘾,在这上你无须多想,大可放心。”
大瓜疑惑道:“听说这柄铜锤是前清田七爷使的兵器,咋就传到了五麻子手里?”
王猫儿笑道:“这事你没听你妈说过?用你妈自己的话说——秦沽的古今,都在肚子里装着。”
大瓜沉吟道:“咱秦沽上和文行沾边儿的事,我妈知道得多。像这种刀枪剑戟全武行的事,我妈不太知情。”
正说间,小腚腚风风火火跑了进来,对王猫儿道:“猫儿叔,你老找我?”
王猫儿抬手往墙角一指,温声道:“腚腚啊,把泡在盆里的那几件儿衣裳洗了。”
小腚腚看向墙角,一脸的不情愿,支吾道:“咋整一大盆……”
王猫儿脸色一沉,冷冷道:“咋回事?就洗两件儿衣裳,还让人废话了!这可是杨大队长让你干的,你自己看着办吧。”
小腚腚周身一抖,转过身去,小声嘟囔道:“洗就洗呗,横啥呀,就会欺负我。”说着一把拽过个矮凳,坐在墙角,洗起了衣裳。
王猫儿走到桌前,拿起铜锤,在手上掂了掂,缓缓道:“听五麻子说,这锤重八斤八两,当年田七爷就是用这柄锤,打死了他的师父罗三秃子。”
大瓜忙道:“田七爷为啥打死自个儿的师父?”
听到这话,小腚腚猛地一搓搓板上衣服,低声道:“哪天我能打死邱黑子那个王八蛋!”
王猫儿道:“这事还得从头说起。”说着将锤放在桌上,在桌边的春凳上坐下,又道:“要说田七爷,那可是前清时的一条好汉。他不止武艺高强,更是力大无穷,六百斤重的铜钟,单手就能提起。”
大瓜不解道:“他那么大的劲儿,使的锤咋才八斤八两?”
王猫儿略作沉吟,稳稳道:“你没听说书先生说,梁山好汉双鞭大将呼延灼,右手使的铁鞭十三斤,左手使的十二斤。你想想,呼延灼的本事,肯定比田七爷大多了,他使的兵器也不过十二三斤。”
大瓜点头道:“这倒也是。这样一比,田七爷能使八斤多的锤,也是不差了。”
王猫儿道:“田七爷二十岁那年就中了武举,因年轻气盛,目空一切,在武科场说了大话,惹恼了一个大官儿,才没授予官职。”说着抬手向北一指,又道:“田七爷就埋在镇北那片树林的东边儿,坟前的石碑上刻着‘皇清赠武将军’几个字。据说在咱们小的时候,田七爷的坟被人刨了。”
听说到刨坟掘墓,小腚腚忙回头抢着道:“他坟里肯定埋着值钱的东西!”
王猫儿并不理会小腚腚,径直续道:“田七爷自幼拜罗三秃子为师,罗三秃子就住在田七爷家里。他虽说有这样一个外号,其实一点儿也不秃。非但不秃,还相貌周正,一表人才。他这外号是从他大哥那里得来,因他大哥真是个秃子,被人称做罗大秃子,他行三,自然就叫罗三秃子了。”说到这里,接过大瓜递来的一支烟,点燃后,娓娓又道:“话说一天大早儿,天还没亮,田七爷就去了罗三秃子住的那处宅院。那宅院,据说就是李三渊败家后,住进去的那所凶宅。田七爷进到屋里,正巧他师父去了茅房拉屎。田七爷见炕上散乱着被褥,就帮着叠被,刚掀开被子,就见被窝儿里有个红肚兜儿,看着眼熟,连忙拿在手里,仔细一看,竟是自己大媳妇穿的那件,不由怒从心头起,恶从胆边生……”
小腚腚回头又道:“他大媳妇的红兜兜?那个田七爷可是像大鸡形一样,有仨媳妇?那宿黑介,他大媳妇可是钻进了他师父的被窝儿?”
王猫儿笑道:“腚腚就是灵通,这话一听就透,可是你家早先出过这种事?”
小腚腚忙回过头去,小声道:“你家才有这种事!你媳妇早先就钻进了杨东的被窝儿,还扔下一只绣花鞋!”
王猫儿吸了两口烟,娓娓续道:“田七爷虽是武人,却有些心计,当即不动声色,径直退了出去。这一天仍像往常一样,脸上全没露出一丝迹象。等到了第二天早上,田七爷手持这柄铜锤,猛地闯进罗三秃子睡觉的屋里,二话不说,抡锤便打。罗三秃子的武艺本在田七爷之上,怎奈擅使的单刀挂在了墙上,只得绰起炕上的炕桌用来抵挡。田七爷就用这柄铜锤,使出三十六路锤法,把罗三秃子手里的炕桌打得纷纷碎裂。在此其间,罗三秃子窜了两窜,都没能够着墙上的单刀。到了后来,罗三秃子手里只剩下一支短短的桌腿儿,再难抵挡田七爷的这柄铜锤,便死命一窜,终是摘下了墙上的单刀,却也被田七爷一锤打在了小肚子上。田七爷一锤得手,转身就跑,罗三秃子光着身子,手持单刀,在后便追。追出一百多步,罗三秃子一头栽倒在地,便绝气身亡。原来田七爷的那一锤,打碎了罗三秃子的尿泡。”
大瓜听得两眼发直,忙道:“杀人偿命,田七爷给他师父偿命了?”
王猫儿一笑道:“杀人偿命,还不只是纸上一写,嘴头一说!就咱们知道的,杀人的那些人,有哪个偿命了?更别说是前清前明了?”说着掐灭了烟,掸了掸制服,稳稳又道:“再者说来,田家当时正发着财,田七爷还是武举,罗三秃子更是外乡人,家里也没啥人。如此这般,浪打船行,田七爷打死罗三秃子的事,稀里糊涂地就过去了。也别说,罗三秃子死后,田家还真就死了一人,那就是田七爷的大媳妇。据说她穿着一身白色的衣裙,在罗三秃子睡觉的屋里上了吊。随后不久,那处房子就成了闹鬼的凶宅。”
大瓜追问道:“到底田七爷是咋死的?听说他活的岁数并不大。”
王猫儿静静道:“后来田七爷又杀了吴大贼。”
小腚腚回头道:“罗三秃子和田七爷的大媳妇睡了觉,被田七爷拿大锤擂死了。那个吴大贼是不是和田七爷的二媳妇睡觉,才被田七爷杀了?”
王猫儿笑道:“毛儿还没长全,明白的事儿还不少!快照你的衣裳洗。”
小腚腚回过头,小声道:“我毛儿没长全?你裆里的毛儿还白了一片呢,没准儿……没准儿你就是个死 鸡 巴皮!”
王猫儿道:“至于田七爷为啥杀了吴大贼?咋说的都有。最多一种说法,就是吴大贼偷偷抢了田七爷的买卖,一来截了田七爷的财路,二来还让田七爷丢了面子。田七爷暗中察觉后,在一个月黑风高之夜,吴大贼被田七爷当胸一刀,捅死在那座凶宅的门前。”
小腚腚回头笑道:“当胸一刀,那得是个啥滋味儿?”
王猫儿笑道:“啥滋味儿?将来你被谁这样来上一刀,不就知道啥滋味儿了!”
大瓜忙道:“罗三秃子是外乡人,吴大贼可是秦沽人,老吴家的人也不少,田七爷这回可是给吴大贼偿命了?”
王猫儿咳嗽一声,忙向门外看了眼,这才说道:“月黑风高杀人夜,田七爷本以为杀人之事无人知晓,哪料想他杀吴大贼时,正被一个卖糖礅儿的看见了。那个卖糖礅儿的刚来秦沽不久,就勾上了一个寡妇。那天前半夜做好了第二天要卖的糖礅儿,夜半时分,就去了那个寡妇家。走到半道儿,正看见田七爷刀杀吴大贼,直吓得他蹲在墙角,咬住衣袖,下头尿了裤子。后来在枕头边没能管住嘴,就把他半夜看见的事告诉了那个寡妇。那寡妇是吴大贼的近门表亲,田七爷杀死吴大贼的事就盖不住了。吴大贼的弟弟吴二贼一张状纸,将田七爷告到安水公堂,安水知县命三班衙役前来秦沽捉拿人犯。那些衙役知道田七爷的名声,不敢进屋拿人,只是堵在田七爷家的门口。如此这般,一连过去了十来天。这些时日,田七爷白天也不敢出门,但接连几个夜晚,都是身背单刀,手提铜锤,带上金银细软,想逃往他乡,可是一过大石桥,就碰上鬼打墙,咋也出不了秦沽,你说邪性不邪性?”
大瓜忙道:“我妈早就说了,信则有,不信也有。这世间上就是有灵有圣,有神有鬼。”
王猫儿点点头,续道:“安水知县左等右等也不见众衙役将人犯拿回县衙,便亲自来到秦沽。要说那位知县大人还真有担当,比后来民国的一些官儿强多了——他见三班衙役不敢进屋拿人,当即便说:‘我第一个进屋,要杀,让他第一个杀我!’说罢,一甩官袍,便大步走进了田七爷的家门。见知县大人不怕死,三班衙役也只好硬着头皮,磨磨蹭蹭地跟在身后。那位知县大人穿过院子,进了堂屋,见田七爷脸朝里,直挺挺地趴在墙上,后心露出一尺多长、正滴答血的刀刃……”
小腚腚回身道:“原来田七爷也是当胸一刀,被人杀了。不过,这要像时天芳说的那回书——武二郎血溅鸳鸯楼,七哧咔嚓,杀上一堆人,那得多好!”
王猫儿道:“田七爷不是被人杀的,而是自尽身亡。那是因为他见白天官兵围门,黑介又有鬼打墙,已然没了活路,便牙一咬,心一横,将单刀固定墙上,奋力往墙上一撞,刀刃便穿胸而过,当即气绝。”
小腚腚回身又道:“田七爷是武举,武艺高强,就是大白天,他一手拿单刀,一手抡大锤,骑上高头大马往外冲,那些三班衙役也拦不住他呀!”
大瓜点头道:“腚腚说的有点儿道理。”
王猫儿沉声道:“后来提起这件事,很多人也都这么说。要说还是黛文先生有学问,他说:白日未出,田七锤杀罗三秃子;夜隐青天,田七刀杀吴大贼。他行凶杀人,之所以选在那样的时分,是因他畏惧律法!何为律法?朗朗青天,昭昭白日,便是律法!日间衙役围门,而他不敢外出,亦是此理!”说完,忙又补充道:“黛文先生说这话时,我正在一旁听着。”
小腚腚低声道:“青天白日?……”说着眼珠转了转,回头道:“当下青天 白日旗换成了膏药旗,要是照黛文先生的说法,那不就是没了律法?”
王猫儿笑道:“真没想到,腚腚还有这样的心路儿!所以说嘛,在当下,日本人和樊科长他们不就想干啥就干啥了!”
窗外天青如洗,白日明耀。小腚腚低声道:“要是想杀谁,就杀谁,心里那得多畅快!”
王猫儿道:“田七爷死后,家业很快也就败光了。当时李三渊他老太爷正好发财,田七爷的大部田产和住的那处宅院,都被李家买了去。田七爷使的那些兵器,自然也就落到了李家。李三渊败家后,变卖家产,住的房子卖给了那个抠挪堵攒、连年都不过的老恩子。老恩子是啥人?这些兵器他能花钱来买?最后这些兵器连同那条大黑狗,都一起卖给了五麻子。”
大瓜点头道:“绕了一大圈儿,这才知道这铜锤是咋回事了。”
王猫儿对小腚腚道:“腚腚啊,你猫儿叔说得好不好啊?”
小腚腚回过身,连连点头道:“猫儿叔说得真好,真不比那个时天芳说得差。”
王猫儿笑道:“既然猫儿叔说得这么好,那你也不能白听啊,等洗完了衣裳,给你猫儿叔和瓜叔我俩每人买上一盒好烟就成。”
“虽说他死不死的没啥紧要,可不管咋说,他也是我爸。这两天,一想起他,一想起我的过往,我心里就难受。”三桂立于窗前,擦去眼角的泪水,轻声说道。
窗外,天青如洗,白日明耀,天上地下都透着使人轻舒的干爽。
“他这辈子……唉!”李宝山叹息一声,低声又道:“没想会是这样一个死法!”
三桂垂下眼眸,轻声道:“这两天,你嘴上虽没说,可我不傻,知道你心里在想啥。”
李宝山道:“你是想说,我心里在想,他死在宪兵队门前,是想到宪兵队通风报信,去找小日本儿来抓我?”
三桂看向窗外,喃喃道:“他出了门,下起了大雨,不见他回来,等雨停了,宪兵队一来人,我的心就提到了嗓子眼儿。谁知那个姓蓝的特务却对谭姨说:‘你们这里那个姓樊的老茶壶在宪兵队大门前东张西望,图谋不轨,皇军刚要抓他,却被不知从哪飞来的一支箭射死了,这倒省了皇军一番手脚。不过这事,也真他 妈的有点儿邪性!’听了这话,又见只来了两个 中国人,我的心这才放到了肚子里。我爸有这样的结局,这也许就是天意吧!”
李宝山抬头看看窗外的蓝天,沉声道:“谁能想到大鸡形那活宝胡乱射向鱼鹰子的一箭,飞到镇上,正中你爸要害。一些事,真是难以想象,也许其间真有天意!”
三桂展颜一笑,柔声道:“这分明是啥?这分明就是你的命大!也是你人好,老天爷就拆兑了大鸡形和冯大在那个时辰现身救了你!”
李宝山静静笑道:“不瞒你说,此事明了后,我心里也这么想了一下。”
三桂稍作沉吟,不无感叹道:“更让人没有想到的是,我爸尸首拉回当天,大鸡形和冯大来子竟是找到这儿来。看过射死我爸的那支箭后,冯大来子当场就掏钱要赔。因争着赔钱,大鸡形险些还和冯大来子翻了脸……看来,我来秦沽真是来对了,你们秦沽人就是厚道,就是仁义。”说着语气稍顿,低声道:“谭姨可不是你们秦沽人,大鸡形赔的五百大洋,谭姨全留下不算,还说这远远不够抵我爸欠她的钱,又说我爸这几年在她这里又吃、又穿、又住,她亏了多少?其实,我爸欠她钱,是她下的套、挖的坑,没法能躲开。那是一次我爸喝了酒,一推门,碰碎了一个瓷瓶。谭姨硬说那是一件古物,值一千大洋。她这样做,就是想把我拴死在这儿,好给她挣钱,也不想让谁能轻易把我赎出去。”
李宝山眼中满是爱怜,低声道:“我在这里再躲几天,差不多外面也该消停了。我回家后,筹些钱,说啥也得把你赎出去。”
三桂脸上一红,眼中闪过喜色,忙道:“我到你家,你媳妇能容我?”
李宝山淡然一笑道:“成亲这些年,她只生了俩闺女,之后再没开怀。没生儿子,你到家里,她不敢吱声。”
三桂眸光如水,轻声道:“你走时,我有几件首饰,你拿着。”
窗外青天白日,清艳明朗,只是庭中老树枝头的残存黄叶,衬得那点秋色似是又深了几分……
樊智一身崭新的日本军服,腰间佩枪挂刀,脸上挂着笑,脚步沉稳地站在了刘八缸杂货店的摊位前。蓝星儿、张三青、陈三平和王猫儿、大瓜分别站在樊智两厢。大瓜手里提着铜锤,神色忐忑,一身拘谨,不时偷看樊智的脸色。
樊智掏出雪白的手帕,轻轻擦了擦嘴角,抬眼死死盯住摊位后的刘八缸,静静道:“刘八缸,我今日问你,你名字中间的这个‘八’字,它是咋来的?”
刘八缸低着头,闷声道:“你说的啥话?我听着糊涂。”
张三青倆眼一瞪,大声喝道:“你是什么东西?竟敢与樊科长你我相称,你他 妈的不想活了!”
陈三平冲上前,抬腿一脚,将装满腌菜的木盆踹翻,大声骂道:“樊科长问话,你竟敢装糊涂,灌你一盆辣椒水儿,你他 妈的啥都明白了!”
大瓜身上一颤,不由回头扫了一眼,见有几个熟人站在远处,像是直直看着自己,脸上当即一红,急忙回过头来。手一松,铜锤险些掉在地上。
青天白日,天色清艳明朗。樊智轻声笑道:“他心里有鬼,自然要装出一副糊涂的样子。他既然装糊涂,那就把话问得再明白一些。”说着侧脸看向蓝星儿,笑道:“星儿啊,你来问。”
蓝星儿上前一步,抬手一指刘八缸,喝道:“你名字中间的这个‘八’,和八路的那个‘八’,可是同一个‘八’字?”
刘八缸一脸懵懂,支吾了两声才道:“我这‘八’是八缸的‘八’,和八路的那个‘八’……嗨,我哪知道啥是八路?”
蓝星儿绕过摊位,猛地抬腿,将刘八缸一脚踹翻,刚要再打,便被樊智扬声喝住。樊智眼中满是笑意,轻声说道:“八缸,八路……”说了两遍后,微微一笑,静静又道:“那就是八口大缸,每口缸里都藏着一个八路。”
刘八缸躺在地上,急声大喊:“八口缸里都腌着咸菜,藏不了啥八路!”
樊智从口袋中取出白手套,缓缓戴在手上,冷森笑道:“青天在上,白日昭昭,口说无据,眼见为凭,咱前往缸前,一看便知。”说罢,稳步绕过摊位,进了店铺,径直走向后院。张三青、王猫儿等人,紧跟在樊智身后。
狐三远远站在老柏照相馆的雨搭下,摘下黑光眼镜,淡淡看向前方,像看秋后的雨幕……
老柏站在门前,对狐三笑道:“三爷抱元守一,万念归宗,可是在默默施法,真魂已入八缸的店铺?”
狐三戴上眼镜,回身便走,一边走一边淡淡道:“廉贞七杀遇火铃,八杀破军在同宫。那间人循此劫数,本仙岂可逆天!”
杂货店门前,蓝星儿一把抓住刘八缸衣领,将其拽起,连推带搡,推进了后院。
后院宽敞,杂物堆放齐整。樊智看向整齐光亮的八口大缸,点头道:“真是漂亮的瓷缸,真就比寻常的瓷缸要高大一些。”说着看向大瓜,笑道:“瓜呀,你不是老想着升官儿吗?今儿个就给你一个在皇军太阳旗下立功的机会。此刻,你就用手里的铜锤,将这些瓷缸砸了,逮到藏在里面的八路,立马提升你做小队长。这些天,我瞧着你挺顺眼,这才把铜锤放在你那儿,就是存心栽培栽培你。”
刘八缸脸涨得通红,猛地伸开双臂,挡在缸前,嘶声喊道:“咸菜缸里都是齁咸的卤汤子,哪能藏的了啥呀!”
张三青、陈三平冲到刘八缸身前,张三青抬手一巴掌,将他打倒在地,陈三平揪住他衣领,将其拖到一旁,踩在脚下。
大瓜提着铜锤,缩在王猫儿身后,只觉得这八口光亮的大缸像漂在水里,不住在眼前摇晃。
见大瓜踯躅不前、一脸为难,樊智脸色陡然一沉,冷冷道:“怎么着,我指挥不动你了?是不是得把杨副大队长请来,你才听话?”
王猫儿回身往前一推大瓜,大声道:“让你砸缸,这是樊科长抬举你!快去,别不识好歹!”
大瓜一怔过后,两腿酥软,战战兢兢,走到八口缸前,高高举起手中的铜锤,在一口缸上砸了一下,这缸发出“铛”的一声脆响,并未碎裂。
樊智冷森道:“我说瓜呀,你的劲儿,吃奶吃回你妈肚子里去了?真他妈的给脸不要脸,可想让我连你带缸一起砸了!”
王猫儿大声吼道:“大瓜你犯浑了?你也不想想,你要是有了啥事,你妈咋活?”
听了这话,大瓜猛地一个激灵,突地瞪起双眼,嘶吼一声,双手抡起铜锤,在一口缸上狠命一击,随着瓷器的碎裂之声,破碎的缸片及腌菜卤汤飞溅一地。大瓜连声嘶吼,攥紧铜锤奋力狂挥,又接连砸碎了两口大缸。
刘八缸狂吼一声,猛力一挣,将踩在身上的陈三平掀翻在地,只是两步便跃到碎缸之前,一头扑倒在地,用力抱住一片碎缸,猛地抬头,嘶声哭道:“我招你们惹你们了!”哭旋即声一顿,刘八缸猛地跃起,绰起这片碎缸,两眼血红,嘶声吼道:“我和你们拼了!”随着话音,举起碎缸片,径直冲向大瓜。
大瓜“妈呀”一声,扔了铜锤,撒腿就跑,一直跑出了后院。
刘八缸又是一声嘶嚎,转头冲向樊智。樊智冷森一笑,拔出日本军刀,手腕轻轻一扬。刘八缸一声惨嚎,扑倒在地,两只断掌与碎缸片落在了一旁。
樊智连声大笑,捡起地上的铜锤,将余下的大缸全都打碎。一片狼藉中,樊智稳步走到刘八缸面前,笑着问道:“你说,我矮吗?是你的缸矮,还是我矮?”
刘八缸两眼流血,大声骂道:“我操你妈!”
樊智的脸忽地拧成一团,瞬时又展颜一笑,笑道:“我妈在棺材板里,早成骨头渣子了。你想操,这就去敞开操去吧!”说罢,猛力一锤,打在刘八缸的头顶……
大瓜一脸惶恐,刚跑回后院,便猛然觉出有湿乎乎的东西溅上了脸面,忙抬手一抹,在眼前一看,见手上全是白花花略带鲜红的东西,再看向倒地的刘八缸,“哇”地一声,连隔夜饭都哕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