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下)
猴王悠哉悠哉地躺在榻上,一边撸着银狐,一边翘着二郎腿,嘴里还时不时地哼出几段怪异的小曲儿,只见他瞪着一双靛蓝的贼眼,目不转睛、神情专注地盯着面前的土坯墙,那表情仿佛是在欣赏什么五光十色的美景似的。直到红日西斜,徐福前来敲门,猴王方才不徐不疾地起身下榻,信口与大方士寒暄两句,便抱着银狐前去赴宴。猴王沿着一条石板小路走了百十来步,抬头望见一位风华绝代、顾盼生辉,修为已至地仙境大成的青裙女子,正亭亭玉立地站在一座茅屋门前。“这位美女师姐的修为,明显比徐福那老小子强了不止一筹啊,就算不嗑仙丹光靠水磨工夫,再苦熬个二、三十年,也该到地仙境圆满了”,猴王心里嘀咕一句眼中古井无波,清澈见底的目光迎上青裙女子盈盈秋水的美眸。二人四目相交,对视了足有两个呼吸,方才各自收回目光,猴王此刻是一脸的宁静淡泊,毕竟刚刚对这位遗世独立的美人,全方位、无死角的欣赏了一个下午,这会儿多少也有点儿审美疲劳。而那位青裙女子坚如磐石的道心,竟是在电光火石之间,莫名荡起了一丝,细不可查的涟漪。
“至尊公子,这位便是贫道的师姐,芳名唤作‘宋可儿’。师姐,这位公子复姓至尊,单名一个‘宝’字。师弟我这次炼制紫灵丹,全赖至尊公子仗义相助了”,徐福满脸堆笑的介绍道。“原来是宋姑娘,至尊宝这厢有礼了”,猴王抱拳拱手微微鞠躬,宋可儿用余光扫了眼猴王怀中的银狐,敛身做了个道揖,展颜笑道,“见过至尊公子,公子远道而来,贫道未曾下山相迎,还请公子海涵。舍内备了些薄酒,为公子接风洗尘,还请入内相谈”。猴王微微颔首,跟在宋可儿身后,与徐福一道步入茅屋中,只见正厅内摆着一张方桌、四把椅子,桌上码着三碟青绿素菜、两碟白面馒头、一碟香椿炒鸡蛋、一壶烫好的米酒,外加四副碗筷。三人寒暄了片刻,便分宾主落座,猴王将银狐放在身旁的椅子上。银狐安静地蹲坐在椅上,嘴角似笑非笑,那双碧绿色的眸子,在宋可儿与徐福脸上,来回巡睃。
徐福不敢与银狐对视,急忙扭过头望向猴王,没话找话地说道,“白屋寒门村酒野蔬,却是让至尊兄见笑了”。“无妨无妨,少油少盐,绿色健康,这些酒菜其实挺对我的胃口”,猴王笑着摆摆手。宋可儿嘴角挂着两个浅浅的酒窝,瞪着一双熠熠生辉的杏眼,却是落落大方地与银狐四目相对,银狐心底冷笑,眯起碧绿色的竖瞳,暗自发力,想要给宋可儿来个下马威。未曾想,这一人一狐隔空对视了足有二十个呼吸,银狐眉头微皱,那双湛清碧绿的竖瞳,几乎眯成了一条细缝,宋可儿双瞳剪水的妙目中泛着点点秋波,目不转睛地直视银狐双眼,嘴角始终挂着和煦的浅笑,只是她乌发间插着的那根墨玉簪,时不时会闪过一抹微不可查的流光。猴王漫不经心地端起酒杯,放在唇边轻啜一口,先是瞄了眼插在宋可儿秀发中的,那根儿墨玉簪,又看了看旁边鼓着腮帮子,仿佛使出吃奶力气的银狐,却是忍俊不禁的“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突如其来的笑声,打破了僵持下的对峙,银狐轻哼一声,自顾自地移开目光,不再理会宋可儿,只是扭过头奶凶奶凶地瞪着猴王。宋可儿眉眼带笑,抬手朝银狐做了个道揖,柔声问道,“不知这位上仙从何而来,贫道又该如何称呼您呢”。“我自青丘山而来,你叫我胡仙姑即可”,银狐斜眼睨着宋可儿,轻描淡写的答道。“我滴天呐”,猴王努力扮出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瞪大了眼睛,抬手捂着嘴,异常浮夸地大喊道,“小淫狐,你竟然会说人话,莫非...,莫非你是个妖怪不成”。“咳咳咳,咳咳咳”,徐福被喉中米酒狠狠呛了一口,弯着腰咳嗽个不停,一张老脸涨得跟猪腰子似的。宋可儿没有理会猴王的插科打诨,只是一本正经地望着银狐问道,“敢问胡仙姑,您大驾光临云梦山,所为何事呢”。
银狐白了眼猴王,迎着宋可儿的目光,淡淡回了句,“并无他事,我只是陪他来炼丹的”,宋可儿温柔地点点头,复又看向猴王,轻启朱唇,一脸正色地说道,“至尊公子,贫道代表云梦山一脉,谢过公子高义。以后若是有需要的地方,公子尽管开口便是”。猴王似笑非笑地看着宋可儿,坦然说道,“既然宋姑娘开口了,本人正好有一事相求,还请姑娘相助”。“哦,不知公子所求何事啊”,宋可儿如沐春风的看着猴王,顾盼之间带着点点温情,“我想拜托宋姑娘出手,帮我炼制一件法器”,“即是公子开口,只要是力所能及,可儿自当从命,不知公子所求何物”。“宋姑娘且放宽心,不是什么了不得的玩意儿,我所求的,不过是件乐器罢了”,“公子当真只想要一件乐器吗。其实飞天遁地、留影传声、点石成金、强身护体的法器,我也是略通一二的,只不过受限于自身修为,法器的效果有些差强人意罢了”,宋可儿诧异地望向猴王,郑重其事的提醒道。
“不瞒姑娘,我自东胜神洲远渡重洋而来,离乡万里之遥,唯今之愿,只想再听一听家乡的小曲小调,以解思想之情罢了”,猴王目中带着几分惆怅,又抬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叹了口气说道,“哎,故乡词曲皆存于这脑海之中,只可惜我不通半点音律,又识不得什么宫商角徵羽,吹拉弹唱更是一窍不通。所以今日,我只想求一件能奏出脑中曲目的乐器,不知宋姑娘,力所能及否”。“师尊留下的竹简中提到过,在西牛贺洲的佛教中有六大神通,其中一门名为‘他心通’,施展之后可以如实知悉他人之种种心相。若以此法为基础,既可探得公子脑中、心中所想之曲目,想来公子所求的这件乐器,也不难做”,宋可儿眸中波光微动,若有所思地想了片刻,缓缓开口问道,“不知公子具体想要哪种乐器,笛、箫、笙又或是琴瑟、鼙鼓 ”。
想不到自己刚提出需求,这边立刻就有了切实可行的解决方案,猴王眼中满是赞许,伸出双手一边比划一边说道,“宋姑娘,我想要一把两根弦的胡琴,用琴杆拉的那种。琴身呈梯形中间镂空,就是下宽上窄,大概是这么个形状。对了,还得麻烦姑娘,把最上面的琴柄雕成马头形状”。宋可儿点点头,袖口处流光一闪,手中凭空多出竹简与刀笔,聚精会神地听着猴王描述,时不时地在竹简上刻上几笔。待猴王描述完毕,宋可儿轻轻“嗯”了一声,素手中的竹简与刀笔便瞬间隐于袖中,“还请公子稍待几日,我今晚先回去查查相关典籍,便开始炼制乐器”,“敢问宋姑娘,炼器大概需要几日”,“少则七日、多则十日即可”。“如此便先行谢过宋姑娘了”,猴王眉开眼笑的端起酒杯,朝着宋可儿遥遥举了举,便一饮而尽,“份内之事,何足挂齿”,宋可儿温文尔雅的捧起酒杯,放在朱唇边轻抿了一口,便将酒杯放下。
“徐兄明日便要闭关炼丹,想必宋姑娘也会忙着炼制我那件乐器,这段时间我闲着也无事可做,不知闲暇时,我们可否在这山中转悠转悠”,猴王随意问了句。“除了‘鬼谷洞’外,至尊兄和胡仙姑可在山中随意走动,若是实在闷得慌,也可以去山脚书院处去寻刘杨,让他带你们在附近游玩一番”,徐福笑吟吟地答道,“善”,猴王闻言微微颔首,银狐则是百无聊赖地故意打了个哈切。三人一狐在桌边又坐了半刻钟,几盘子寡淡至极的小菜便被清了盘,那壶索然无味的米酒也是一滴不剩,席间唯有徐福一人,满脸假笑的不停招呼着,让猴王与银狐吃好喝好,宋可儿只是礼貌性地微笑作陪,偶尔心不在焉地开口敷衍几句片儿汤话。宋可儿虽然全程惜字如金,却会时不时的偷瞄猴王几眼,似乎想从他身上看出些许端倪来,可是不知为何,竟好似心有灵犀般,她的隐晦闪烁的目光,每次都会与猴王纯澈的双眸撞在一处,而每一次四目相对,都让她那颗数十年来古井无波的道心,泛起一丝细不可查的波纹。
好不容易挨到宴席结束,三人一狐起身道别,猴王搂着银狐回到茅屋,大喇喇地往榻上一倒,翘着二郎腿,哼着不知名的小曲儿,那双闪着蓝光的贼眼,聚精会神的盯着面前的土坯墙。“看了一下午还没看够,那姓宋的骚蹄子有那么好看嘛,哈喇子都快流出来了”,银狐跳到榻上一狐尾扫到猴王脸上。“嘿嘿嘿,来都来了,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有花堪折直须折呗”,猴王嘴角挂着纯洁无瑕的浅笑,用舌头舔着唇边,由衷地夸赞道,“这宋可儿人长的美不说,关键是她那手炼器的功夫,简直就是出神入化、鬼斧神工,咱们屋里那个能留影传声的茶壶、她头上插的那根儿抵御魅惑的玉簪,尤其是她那个能收纳物体的四次元袖袋,啧啧啧,真是个宝藏女孩啊”。“切,死猴子,瞧你那副没见过世面的穷酸样”,银狐满脸鄙视地睨了眼猴王,不服气地说道,“你说的那几件破烂 货,连灵器都算不上,也就是糊弄糊弄你这种外行人还行。什么四次元袖袋,不过就是个低级储物法宝罢了,姑奶奶身上也有”,说罢银狐炫耀似的抬起一只前爪,只见上面用银色细丝绑着一颗奶白色的圆珠,约莫拇指盖大小,那细丝与圆珠与银狐的绒毛融为一体,若不是银狐自己点破,寻常人根本发现不了。
猴王轻描淡写地瞟了眼银狐的前爪,只是简单“哦”了一声,便扭过头继续性致勃勃、津津有味地盯着土坯墙,连呼吸都不自觉的,变得略微粗重了些。“死猴子,姑奶奶跟你说话呢”,银狐牙咬牙切齿地吼了声,用抬起的爪子直接往猴王脸上招呼。“小淫狐,你可知这大争之世,什么最贵”,猴王眸中闪着澄澈的蓝芒,悠哉悠哉地问道,“什么最贵”,“人才啊,就如宋可儿和徐福这俩人,一个会炼器、一个能炼丹,正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啊。以后若是能找个机会,把这对姐弟拐回花果山去...”。猴王话未说完,却被银狐冷笑着打断,“切,狗屁的人才最贵,死猴子你明摆着就是馋人家身子罢了,少在姑奶奶面前装模作样。再说了,我看那骚蹄子炼器水平也是稀松平常,就你把她当块宝一样”。
“那宋姑娘炼器的技术肯定没问题,现在制约她最大的瓶颈,还是在修为上,等什么时候突破到天仙境了,她的路便宽了”,猴王全神贯注地盯着土坯墙,挑着眉毛反驳道,“而且什么叫稀松平常,那太上老君倒是牛哔哄哄的,我特么也得请的动啊”。银狐跳到猴王胸口上,用那双碧绿的竖瞳觑着猴王,冷嘲热讽地调侃道,“呵呵,太上老君请不动,你以为鬼谷子的这俩便宜徒弟,你就请的动了。人家只是欠你个人情,又不是卖身给你啊,还拐回花果山呢,死猴子,你就做白日梦去吧”。
猴王抬起手轻轻挠着银狐的下巴,嬉皮笑脸地说道,“只要思想不滑坡,办法总比困难多,等不是办法,‘干’才有希望”。“呵呵,那你可得好好‘干’啊,到时候让我也看看,那姓宋的骚蹄子,到底能有多浪”,银狐阴阳怪气地说了句,随即将身体蜷成一团,乖巧地躺在猴王胸口。“早点睡吧,这山上的饭菜实在是淡出个鸟来,明天咱们便去山下书院找刘杨,让他带咱们吃点儿好的”,猴王宠溺地摩挲着银狐背上的绒毛,隔着土坯墙,继续专心致志的欣赏起,皎洁月光下的,那一抹无边春 色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