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八缸仍像往日一样,用一块雪白的麻布,先精心将八口大缸擦拭一新,再搬出一盆腌菜,摆在杂货店门前摊位的正中。
狐三头戴瓜皮小帽,身穿黑布长袍,鼻梁上一副圆形黑光眼镜,迈着沉稳的四方步,走到摊位前站定,径直对刘八缸稳稳笑道:“八缸啊,这回你得怎样谢承我呀?”
刘八缸抬头看看狐三,闷声道:“三爹,你老这是啥话?”
狐三侧身往南一挥手,扬声道:“这几天花俊亭的戏班子来秦沽唱戏,就像当年那个洪家班子一样,那真是观者如堵,哄闹一时。”
刘八缸道:“我不看戏,我听不出那些戏子在台上哼哼的都是啥。”
狐三轻轻一捋短须,缓缓道:“你不爱看戏,不等同别人不爱看。就连年节都不过的老恩子,昨儿个都买了张站票,看了出《打金枝》。”
刘八缸闷声道:“谁爱看谁看,爱打谁打谁,反正我是不看。”
狐三掸了掸长袍,嘿嘿一笑道:“你就是想看,那也得下回分解了!就在刚刚,人家花俊亭的戏班子上了火车,去了锦州。再来秦沽,不定还得哪年哪月。”
正说间,冯大来子身着一袭宽大的长衫,稳步走了过来,对狐三笑道:“我说老三子,又在八缸这儿蒙事占便宜来了。”
狐三反诘道:“我说冯大,你这是啥话?要是没有我狐三爷,只怕他这八口冒着仙气儿的大缸,嘿嘿,早就让人给砸了!”
刘八缸猛一抬头,眼睛一立,闷声道:“谁砸我缸?”
冯大来子笑道:“我说八缸,你也忒实诚了,咋还信这只老花狐的狐言狐语?”
狐三头一扬,徐徐道:“昨儿个晚间,花俊亭的戏班子一开场,先是来了出《砸缸》的帽儿戏,再就是一出武戏《八大锤》,最后才是花俊亭压场的《打金枝》。当演到《八大锤》时,几个喝醉酒的日本人坐在头排,许是看前面的帽儿戏入了迷,一步就窜到台上,一把抢过狄雷手里的铜锤,跟着跳下台去,大声吆喝着要去砸缸,去砸刘八缸的那八口大缸……”
冯大来子笑道:“你这张狐嘴,张嘴就是满嘴的狐话!昨儿晚上的确开场帽儿戏是《砸缸》,接下也是武戏《八大锤》,也真有几个喝醉了的日本人坐在头排看戏。只是那几个日本子从开场到散场,除高声怪叫、乱吹口哨外,一直都歪斜着坐在那里,几曾上台抢锤、大喊着去砸缸?我可一直都坐二排,直到花俊亭领着人谢场,才离开戏园子。”
狐三摘下黑光眼镜,看向冯大来子,眼中满是轻蔑,淡淡道:“你一个肉眼凡胎能看见啥?目之所及,也不过是三尺红尘,一丈青烟。”说话间,两道黄眉忽地一挑,紧声说道:“你可曾知道,那几个抢锤砸缸的日本人,乃是出窍游魂,手舞铜锤,直奔八缸的店铺而来。要说我狐三爷,那真是侠骨柔肠,仁心一片,当即点化了一盏红灯,将那几个日本幽魂,引到镇北的那片密林。那几个日本幽魂找不到八口宝缸,飘荡着无可事事,自然也就返回戏园附了体,坐下来接着看戏。”说到这里,转头看向刘八缸,眼中满是笑意,笑道:“八缸贤侄,是你狐三爹施了仙法,保全了你祖传的宝缸。你说,你该不该给你狐三爹献上二斤腌菜?”
冯大来子笑道:“你这狐话,别说是人,就是姜子岚他家的那只绿眼大黑猫听了都不相信!”
狐三轻叹一声,戴好眼镜,从兜里摸出一把零钱,放在摊位上,摇头道:“凡夫俗子,无识真神,不知感恩,痛哉痛哉!”说着昂头挺胸,娓娓说道:“早在庚子年间,八国之乱之时,我便救过尔等。想那八国的洋兵番将,挟攻下大沽口之威,持抢占南塘庄之勇,趁着夜黑风高,从唐大镇起兵,携带洋枪洋炮,直奔秦沽杀来。在那危急时刻,本仙深念乡土之谊,桑梓之情,亲身幻化成一盏红灯,将那些洋兵番将引离秦沽,引往京城,这才免了秦沽上的一场通天劫难!”
冯大来子笑道:“多亏现下不是大清了,要是还在大清,你这话要是让慈禧老佛爷听见了,还不灭了你的九族,刨了你的祖坟,更得一刀一刀活剥了你这只老花狐!”
狐三哼了一声,语气中多有轻蔑:“大清,大清有啥了?当年袁世凯起洪宪推倒前清,就是得了本仙的一臂之力!”说着对刘八缸催促道:“我说八缸,钱都给了,你咋还在那儿慎着?还快给三爹拿那倆酱菜。”
接过刘八缸递来的腌菜,狐三在手上掂了掂,又拿到鼻下嗅了嗅,摇头道:“分量轻了,味道也差了,当是那缸的仙气不足了。哪天三爹给你家的那些缸施施法,补补缸里的仙气。”
正说间,兰花一身青衣,眉眼儿疏朗,挎着柳编篮子,轻步走到摊位前,对刘八缸微笑道:“买一斤腌菜。”
就在刘八缸舀菜之际,狐三双眉忽地一皱,语声也跟着一紧:“我说冯大,本仙心血来潮,掐指一算,不由想起一事——你说,那年有个洪福戏班儿来秦沽唱戏,你为啥把人家一名武丑给打了?直打得人家那么好的一个戏班子再就没来!本仙尚还记得洪福戏班有个小青衣,虽说声调唱腔是比花俊亭稍稍差上了一点,可那扮相,比花俊亭可要俊多了!”
兰花接过刘八缸递来的腌菜,给了钱,将腌菜放入篮子,并未当即走开,而是立于摊前,慢腾腾地理着篮子里的几样青菜。
冯大来子道:“多少年前的事了,今儿个你这狐嘴咋还叨念了出来。”说着眉头微皱,语气加重:“你说我为啥打他?那天散了场,他一脸是笑,对那个败家子金舌头说,秦沽的大闺女、小媳妇,凡是看过戏的,做梦都想和他钻一个被窝。你说,他说出这等混账话,我听见了,能不打他?”说话间,语气又透着不屑:“金舌头那个败家子,后来听说也入了戏班子。过去了这么多年,音信皆无,也不知这东西死哪去了。”说着微微一笑,揶揄道:“今儿个你这位神通广大的花狐仙就掐指算算,如今那个败家子是死是活,身在何方?”
听到这话,兰花忙提起篮子,离开摊位,快步走向主街。
狐三眉毛一扬,淡淡道:“那败家子堕落不悛,自甘下流,无论死活,皆不值本仙一算。”说话间,看向兰花纤巧的背影,轻轻点头,沉声道:“今日本仙一观,这位豆腐店的老板娘,四体玲珑,眉眼有韵,颇有梨园名家的根骨。若是拜得名师,早从优伶之业,成就当不在花俊亭之下!”
冯大来子笑道:“咋着,早成纯仙之体的仙家,今日也动了凡心?不过,人家那可是良家女子,要是大仙思凡,当去牌坊下的那条胡同。”
狐三傲然道:“本仙得道已逾千年,早已不近凡间女色!”
重云天暗,秋晚风扬。大鸡形挤眉弄眼、风风火火地跑来,一边跑一边喊道:“我说冯大,今儿个可让我逮着你了,你赶紧带我回家去拿弓箭,而后两条道儿任由你选:一是到我家去教我那小媳妇拉弓射箭;二是陪我前往大河边上去射鱼鹰子。嘿嘿,若是胆敢两条道路都不走,可别怪我三更半夜去敲你家的后窗户!”
冯大来子笑道:“我家的那扇后窗户,狐三爷的仙眼早给看了,说是孤女坟里的棺材板打造而成。如此一来,三更半夜你就去敞开敲吧,准能敲出个白衣女鬼,站在你背后,在你的后脖梗子吹上口凉气。”
樊坤阴沉着脸色,将三桂从房中喊到院里,低声问道:“他在这儿都待了三天,咋还不走?”
三桂眼神一闪,静静道:“听他说他家里出了点儿事,他还得在这儿多住几天。”
樊坤冷笑道:“他家里出了点儿事?我看那点儿事,可不是出在他家,就出在他的身上!”
三桂紧声道:“你说这话是啥意思?”
樊坤仰头瞟了眼天上浓云,淡淡道:“我刚才去了他家,他家里除了少了他这人外,那可啥事也没有。”
三桂脸色微变,忙道:“不管啥事,反正他住这儿也不白住,该花的钱,一分也不会少。”
樊坤眉毛一拧,冷冷道:“钱呢?他身上带着?”
三桂道:“我已和谭姨说好,让他先欠着,过后全补上。谭姨说他是老主顾,就答应了。”
樊坤来回踱了两步,道:“我早就看出,你打心里喜欢他。你看上他啥了?他家里有啥资产?是晒着盐滩?还是养着海船?”
三桂沉声道:“我就知道,他拿我当人。”
樊坤冷笑道:“你老爸长这么大,会过多少人?经了多少事?他干了啥,为何躲在这里,你不说,就当我心里不知?当下这时局,乱得像鸡刨的窝,有他这身武艺的人,除非招惹了日本人,不然的话,还能有什么事把他吓得躲在窑子里不敢露头?”
三桂惊道:“你要干啥?”
樊坤忽地一笑,稳稳道:“你爸我能干啥?你害啥怕呀!这么多年,你见你爸害过谁?”说话间,眼神一凛,脸色更加青白,缓缓道:“我早看出了,他想为你赎身。当然了,我是你亲爸,自然一心为你好。你要是实心实意跟他走,我也不能拦着。只是这赎金嘛,谭姨那里多少,我这里就得多少,一个大子儿也不能少!”
重云天暗,秋晚风扬。三桂两眼看天,轻声道:“你是没害过谁,你就害过你的亲闺女。”
樊坤吟吟笑道:“我害你啥了!男人夜夜做新郎,那得前生积下多大的德性,今生才有这样的福分?女人夜夜做新娘,同样不是如此?”
三桂头一低,转身就走,被樊坤一把拉住。一阵西风吹过,院里秋树飘下片片黄叶。樊坤看了眼半开的角门,缓缓道:“我已从谭姨那里摸来了底,你赎身的价码大概是一千大洋。再者,我欠谭姨的那一千大洋也得替我还上。此外,再给我一千大洋。你进屋跟他说去,拿出三千大洋,立马就能领你回家。不过,还有一个条件,那便是一天两遍小酒儿,他得像奉养亲爹那样养着我。否则的话,那就东南一指——让他玩儿蛋去!”
“我说老鸡子,让我说你点儿啥好!你看这天,西边儿起了黑毛云彩,凉风都过来了,转眼就是雨,你非给我拽到这儿来。我呀,我真是惹不起你!”冯大来子身背弓箭,一边走一边大声埋怨道。
大鸡形眉飞色舞,神采飞扬,接连来了几个轻飘的空翻。身子一稳,当即笑道:“我说冯大,别觉着你武艺多高,你就来我刚才这两下子试试。你要是跟头翻得比我好,某家二话不说,立马送你回家!”
黧云西来,压上头顶,河上风色渐紧。河水奔流,水深如墨,翻卷出暗幽的波浪。白色的鸥鸟,鸣叫着在幽暗的河面上盘旋低翔,仿佛天水间唯一的亮色。
冯大来子一笑道:“我又不是猴,折啥跟头?”说着抬头看天,不由皱起眉头,摇头道:“这雨真是要来,今儿个非挨浇不可。”
大鸡形不以为然道:“你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早怕东南,晚怕西北,密云不雨,来自……来自那个西郊。这些话全都在讲,何况我种了半辈子的地,啥天气不会看?哪有大白天下西风的大雨?再者已是大秋,早过了下雨时节。这天儿就是吓唬人的,来得快,去得也快,干打几声秋雷,没啥雨下。”
冯大来子从身上取下弯弓,见大鸡形两眼紧盯着幽暗的河面,笑道:“你不就想过这份儿瘾嘛,咋还成了秋后的兔子——在那儿愣着?”
大鸡形神色一懔,低声道:“河中间漂着俩死人,其中一个还没了脑袋。不用想,没跑儿,准是日本人杀的。”
西边天际,响起沉闷的雷声。冯大来子一声叹息,没再言语。
大鸡形神色一变,嘻嘻笑道:“戏文上曾说薛丁山枪挑水中鱼,箭射云中雁。今儿个你带了弓箭,射下几只鱼鹰子不在话下。只是……若非被我那小媳妇玩儿花活折磨了半宿,某家胯下的这杆浑铁点钢枪,定当从河里挑上两条大鱼!”
冯大来子笑道:“我说老鸡子,你真没点儿正行,嘴里全没一句正经话!”说着将手中的大弓递给大鸡形,催促道:“射几箭,过过瘾,赶紧回家。”
大鸡形单手接过弓,直压得手腕一偏,忙笑道:“你这弓倒是有些分量,真比傻糊子那杆粪叉子沉多了!”
冯大来子微微一笑道:“我这张铜胎铁背宝雕弓可是大有来历!当年僧格林沁胯下那匹赤碳火龙驹,便是被这张大弓射出的雕翎长箭一箭射死。僧格林沁失了坐骑,惊慌失路,才会在麦子地里,被捻军的少年勇士一刀斩杀。”
大鸡形脸色大变,后退一步,颤声道:“我说冯大,听你的话口,你是捻子的后人!”
冯大来子淡然笑道:“看给你吓的,就像我要杀你报仇似的。那都过去了八辈子,天都变了六回,当年那些人,早到西天后海摘云彩卖蘑菇去了。”
大鸡形手持大弓,一晃肩膀,佯作当真道:“说着说着你还就来了,我有啥可怕的!真打起来,你还不一定能打得过我!”说着眼光一闪,摇头道:“你说得不对!僧格林沁骑的那匹马不是弓箭射死的。我爷亲眼见过那匹死马,还亲自查验了马伤,那马是被火枪打死的,一共中了三枪。”说话间,昂首挺胸,眉飞色舞,大声道:“想当年,我爷胯下宝马良驹,身背三眼火枪,腰悬金柄宝刀,手持短柄铜锤,勇冠三军,勇不可挡,杀得那些捻子人仰马翻……”
冯大来子取下身上的箭袋,抬手扔了过去,紧声道:“废话少说,搭上箭,试试能不能拉开这张弓。”
阴云更低,天色更暗。大鸡形抽出一支羽箭,扣在弦上,呲牙咧嘴地将弓拉满,满是自得道:“也就是我,换了二个人,也拉不圆这张弓!”说话间,将箭头瞄向河面上空一只高飞的鸥鸟,后手一松,“嗖”地射出,这支箭在空中画出一道长长的弧线,远远地落入河中。
“这是啥破弓?咋一点儿准头都没有!”大鸡形皱起眉头,大声说了句,又抽出一支羽箭,搭在弦上,用力将弓拉满,刚要射时,忽地一怔,转身忙道:“我想起一件紧要之事,要是这一箭射中了鱼鹰子,咱俩谁下河去捞?”
说话间,一支白色大鸟从河上飞来,径直向东飞去。
大鸡形见状,喜不自胜,紧声笑道:“这真是天赐良机,上苍怜你冯大,免得你光着屁股下河捞去了!”随着话音,一箭急射而出,却并未射中大鸟,而是这支箭借着强劲的西风,向东疾飞而去……
瞬时,西边天际一道惊天厉闪,一声骇人沉雷,大雨泼天而下……
五麻子一身青布裤褂,脚下皮底鼻子鞋,腰扎牛皮板带,手提短柄铜锤,顶着青亮的头皮,摇摆着走在街上。一条黑毛大狗,夹着尾巴,耷拉着耳朵,温顺地跟在五麻子身后。
三瓢高挽着裤脚,吃力地拉着排子车,车上装满了成捆的柴草,缓慢地从对面而来。
五麻子一晃肩膀,扬声道:“三瓢啊,从炮台来呀?”
三瓢停下脚步,放下排子车,撩起前襟儿,擦了把脸上的热汗,低声道:“从炮台那边儿搂了车草,到横街去卖。”
五麻子抬头看看天,嗤笑道:“我说三瓢,你真是不长眼,这天马上就是雨,你还去卖草?哪如直接把草扔河里省心!就你这心路儿,一说不受穷会非?”
三瓢脸上一红,低声又道:“从炮台来时还亮马晴天的,谁料想这天咋说变就变了呢。”
五麻子笑道:“三瓢啊,你表叔今儿个高兴,也是看你打了多年光棍儿、一人拉持大了儿子不容易。这样吧,你把这车草给表叔送家去。你表叔当下住在林家胡同有棵大梨树的那个院子。把草送到家,就找你表婶要钱,就说表叔买的。”
三瓢忙道:“那我可得谢谢表叔!”说罢,拉起车便往前走。
阴云更低,天色更暗。一辆挎斗摩托从后面飞快驶来,径直撞在草车一侧,将草车撞翻路旁,草车又将路边一个果摊儿撞翻。三瓢向前摔出老远,倒在地上,挣扎不起。这辆挎斗摩托斜向冲出两丈远后,猛地翻在一旁,驾驶摩托的樊智一声惊叫,被甩出车外后一个翻滚,滚到了路边。路上行人,纷纷闪避,皆面色惊恐,急速跑开。
五麻子连忙跑上前去,将樊智扶起,一脸关切道:“樊科长,摔哪了没有?我这就到宪兵队找人去。”说着抬手猛指三瓢,大声喝道:“不长眼的东西,你咋就敢挡了樊科长的道儿?还不快滚起来给樊科长磕头赔罪!樊科长大人不计小人过,保不齐就能饶了你!”
三瓢倒在地上,脸色惨白,全无人色,起了两起,没能起来,声音不住打颤:“我……我腿摔了,起……起不来……”
樊智满脸是血,酒气喷人,一把甩开五麻子,盯住倒地不起的三瓢,咬牙骂道:“你 他妈的可是想死?老子今儿个就成全了你!”说话间,一眼瞧见五麻子手上的铜锤,不紧不慢道:“老五手里的家伙什能否让我见识见识?”
西边天际,响起沉闷的雷声。五麻子双手将铜锤送到樊智面前,躬身道:“樊科长,您上眼。”
樊智抬手抹了把脸上的血,取过铜锤,看上一眼,淡淡道:“你这把锤可是件古物啊。”
五麻子陪笑道:“樊科长真有眼力!这把铜锤乃是前清武举田七爷擅使的兵器。田七爷就是用这把锤,打死了他的师父罗三秃子。”
樊智轻轻点头,冷冷一笑,随手一掂,静静道:“倒是把趁手的好物件儿。”
五麻子忙道:“樊科长喜欢,这把锤就孝敬您了,实是不成敬意!”
樊智眉毛一挑,复又盯住倒在地上的三瓢,森森笑道:“刚刚你说腿摔了,起不来了,瞧这样子摔得还真是不轻。正巧,当年本人在日本学过医,今天本人就发发慈悲,给你这可怜虫医治医治。”
说话间,樊智一步一步走到三瓢近前,猛地挥起手里的铜锤,一锤狠狠砸在三瓢右腿的膝盖上。
三瓢两眼上翻,身往后倒,放声惨嚎……
瞬时,西边天际一道惊天厉闪,一声骇人沉雷,大雨泼天而下……
樊坤走出一夜香的侧门,回头冷冷瞟上一眼,眉毛一拧,眼底掠过丝丝怨毒,心道:你小子拿不出那个数儿的大洋,还勾着三桂的心不放,这就是砸你樊爷的饭碗,断你樊爷的财路。上树摘桃儿摔断腿——这可是你自己找的。嘿嘿,天阴自会雨,你可别怪樊爷我的心毒!
樊坤思想过后,顿觉心中宽畅,快步出了胡同,向西刚走出几步,便被邱黑子迎面拦住。
樊坤摘下头上的瓜皮帽,躬身道:“邱爷,您了有事?”
邱黑子笑道:“你闺女跟人跑了?你这是心急火燎地去找闺女?”
樊坤陪笑道:“邱爷说笑了,我闺女没跑,此时正实打实凿地在屋里接客呢。”说罢,抬头看看天,又向西张望了两眼。
邱黑子哼了一声,问道:“不去找闺女,你倆茶壶眼向西边儿望啥呢?”
樊坤一躬身,忙道:“没望啥,今儿心里闷得慌,就想去西边儿走走,宽宽心。”
阴云更低,天色更暗。邱黑子向西看上一眼,缓缓道:“西边儿是大河,你想去河里找王八,会亲戚?”
樊坤笑道:“邱爷您了这话说得那是一点儿错也没有,我本来就是茶壶,就是王八的亲戚。到了大河边儿,溜上他一圈儿,没准儿还能碰见一个母王八,我俩正好亲个嘴儿。”
邱黑子大笑道:“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就快些找母王八亲嘴儿去吧。”
樊坤戴上瓜皮帽,抬腿便走。邱黑子大喝一声:“你给我站下!”
樊坤周身一颤,赶忙停下脚步,躬身笑道:“邱爷,您了还有事?”
邱黑子倆眼一瞪,大声道:“就你这个下作的贱人,还敢在帽子顶上戴个铜钱,你可是想以此自抬身份,借机辱没我们这些正经人?”
樊坤忙道:“邱爷误会了。”说着摘下瓜皮帽,递到邱黑子眼前,陪笑道:“邱爷你看,像我们这种在窑子里做茶壶的,帽子顶上都是放上一个小小的铜片儿。”说话间,抬手一指正在街对面喝茶汤的狐三,躬身又道:“狐三爷帽子顶上戴的才是堂堂正正的铜钱。”说着将帽子戴在头上,恭谨道:“我打小儿就伺候从宫里出来的主子,啥规矩都懂,最是小心,绝不敢在礼性上有半分的僭越。”
邱黑子点点头,淡淡道:“还真是个铜片儿。邱爷误会你了,你快些去吧。”
西边天际,响起沉闷的雷声。樊坤抬头看看天,拧着双眉,屏住气息,快步走到1360日本宪兵队门前,见大门两侧,各站立一名手持步枪、面目狠恶的日本兵,看去心里着实发毛,不住连连打颤,直怕这俩日本人听不懂中国话,生出不必要的误会,忙站在街心,向宪兵队里张望了两眼,急盼着有中国人从里头出来。
见樊坤站在街上向院里张望,站在门前的两名日本兵几乎同时端起步枪,一起对准樊坤,其中一名日本兵大声喝道:“你的什么的干活?站住的别动!”
樊坤周身一颤,险些摔倒,又见这日本兵会说中国话,不由心中一喜,忙摘下瓜皮帽,先深鞠一躬,又紧着说道:“太君,我的大大的良民……”
未及把话说完,蓝星儿从西边快步走来,大声笑道:“老茶壶,干啥来了?可是要把闺女送进宪兵队里,让太君们轮上一遍!”
樊坤转身看向蓝星儿,尚未开口,一支白羽长箭挟带劲风,从天而降,正中心窝……
蓝星儿不由回头往西疾看一眼,再注目盯向胸贯长箭、仰面倒地、口鼻乱动、手脚乱蹬的樊坤,一脸遮不住的惊愕……
瞬时,西边天际一道惊天厉闪,一声骇人沉雷,大雨泼天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