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农家小院前往学城的路上,墨白总是不自觉地伸出手,摸着怀里揣的飞马符,偶尔瞥一眼莫柏王子。他的心里一直惴惴不安,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稀里糊涂,答应了莫柏的请求,同意代他假装苍陵公子,争夺王储之位。也许是冥冥之中的安排吧!墨白如此安慰自己。
其他的一切还好说,墨白可以找个理由,或是挑个时机离开,避免接手莫柏和单梁为他准备的部队。前提是自己必须先过了莫柏母亲这一关!好在一路之上,莫柏多次提及母亲,说她因为宫中多受委屈,双目流泪过多,已经接近失明。
墨白总算明白,穿越莽荡山山谷时,莫柏为什么要拉着他,讲那么多陈年旧事,也许他的心里早就盘算好了。这样一个心思缜密的公子,会让普通人觉得可怕,但在墨白看来却极其可怜。一个人可以运筹帷幄,指挥千军万马,但却指挥不了命运之旗。墨白悲哀地想。
墨白一行远远看到勤岭山脉的时候,泰平与邵良已坐在马车上,在一条王国大道上走了数日,抵近勤岭的七子峰。
邵良因为有要务在身,一路上催促着马夫快马加鞭。两个人讨论了天下局势与变化,谈及帝国面临的困境,以及如何应对北方游牧民族。邵良见识与谈吐不俗,泰平谈得非常开心,感到又遇到一个知音。
此刻,泰平坐在马车上,望着碧蓝的天空,回想着离开北靖的一幕幕,心中不免唏嘘。
天地依然,物事人非。
短短的时间里,泰平从一个不谙世事的少年,变成了一个胸怀天下、壮志激昂的白子,此间心路历程,只有泰平一人知晓。
“泰平兄弟,我与你交谈数日,感觉到你心中有大志向,那些你假托别人之说谈论的理念,其实都是你的肺腑之言吧!”邵良靠着马车栏杆,拿起水袋喝了一口水,眼睛看着泰平。
“迢兄勿怪。”
“其实,我早已知道你是北靖抚司泰德的次子。泰将军是忠君爱的名将,被缇谧陷害人尽皆知,邵良也是义愤填膺,无奈却做不了什么。”
“泰平替我的父亲与北靖将士,谢谢迢兄的理解。”
“我知道泰平到学城的目的,不只是拜圣而已,恐怕与娥帝有关吧!”邵良问道。
“迢大哥放心,我不会冲动到刺杀娥帝,泰平有更重要的事去做。”
“这就对了。”邵良松了一口气道。
“迢大哥知道子艺与游龙学士吗?”
“泰平为何这么问?两人都是高维太学士的弟子,文史俱佳,还喜欢踏足山川。子艺与游龙走得很近,两个人关系好像极好。”
“迢兄不喜欢游龙?”
“我与游龙没有交情,只是听说他的父亲游墨交游挺广,好像与盐商帮会关系不错。泰平为什么问游龙呢?”邵良问道。
“哦,没什么。”泰平若有所思地说道。
抵达学城城外时,天已经黑了下来。立于勤岭的陡坡之上,泰平仔细打量在亚夏大陆享有盛名的学府圣地。
学城上空昏暗,有一片乱蓬蓬的云彩,夜色苍茫辽阔,群星忽明忽暗地闪烁。
“那便是学城的核心:学府。学府中最具代表性的是方,就是良师雅轩的所在啊!”邵良指着一处圆形建筑说,语气显得那么虔诚。
借着淡淡月光,泰平隐约可以看见学府外墙外,有一条绕着建筑流淌的溪流,水波轻微荡漾,如同无数银光闪闪的鳞片。
学府圆顶拱尖周围一圈,有一排防风油灯,灯火夜明,如同星光般隐约可辨,好像一座鼓舞人前行的灯塔。
此刻,学府里敞开的窗子里,仍有人来回走动,微风似乎吹来学子们朗朗读书之声。
“学城以学府为中心,共有两条彼此垂直相交的街巷,皆铺着石板,并顺着坡路留着排水道。街巷两侧散落着众多石头建成的民居,周围扎着一圈短矮的木栅栏,院子里有鸡有鸭,不时还会有狗烦躁的吠叫声呢!”邵良跳下马车后,向泰平介绍道。
“我们要走入学城?”
“是啊!小安,你解下拴在马腿上的铃铛,小心驾辕,千万不要弄出太大的动静啊!”
“是,迢学士。”马夫说道。
“学城其实谈不上是一座城,充其量是围着学府而成的小镇,没有固定的边界,更没有搭建城墙防御。无边无界,学者通达。这些民居都是历代学子求学后,自愿留下来生活,靠一双手建起来的。民居没有固定的主人,只要居住的学子离世,其他学子就会将其葬在勤岭的学府公墓,民居则由其他没有住处的学子依序而居。”邵良又对泰平说道。
“我一直认为学子们在学城有所成后,便要入世到各国辅佐王室,真没有想到会有这么多人留下来。”
“也许每个人来到这里时,目的可能是相同的,但是有所领悟后,再选择未来方向时,就会因人而异大相径庭了。不少通过了良师雅轩最高等级七师通考的学士,会自愿留下来住在小城中,平时到附近的田间开垦土地,自己种粮自己收割,完全看不出是学识过人的学士。在我的眼中,与那些在亚夏大陆各国声名显赫的学士相比,这些留下来的学士恐怕更胜一筹,只不过他们不重名利,更愿意在田野之间寻求真义。”
“他们的想法的确异于常人,可惜不能为世人所用了。”
“那倒未必啊!每年来到学城求学的学子并不少,学府安排不下时,就会把学子们送到各处,由他们负责照料起居。学子们可以和学士探讨,掌握一些学堂上学不到的东西,或是听些新奇的谈论与思辩,这未尝不能成为其他学子的另类启蒙,将来用到入世治国之途。”
泰平和邵良轻声讨论时,马车沿着石板路来到学府的门前。这座圆形建筑足有二十余丈高,大致分为五层,每一层都有许多开合的小窗户,朗朗的读书声已经听得很真切了。
这座建筑风格古朴,全是用勤岭山石利用精巧计算垒叠而起,完全没有添加一点灰浆。学府的四座大门昼夜敞开,绕着学府的溪流并不宽,溪边的野花野草,在夜空下肆意地生长,哗哗啦啦的水声传向远方。
越过小石桥,便可以抵达学府建筑的大门。泰平向里面张望着,可以看到学府中央有一个大平台,是由大条石铺成,向上约有数层平台,每层平台周围均有一圈栏杆,还立有可以插放油灯的石柱子。
“泰兄弟,我看今夜咱们就在附近找个住处吧,以免打扰学府里的学子们休息。”
“我没有问题,邵兄安排就是。”
“我看旁边这房子有灯火,主人应该还没有入睡,不如就在此借宿。”
泰平循着邵良指的方向看去。那是一座并不大的小院,中央有石屋,石屋周围布满青苔,在夜色里显得更加凝重。屋里有摇曳的烛光,主人应该还没有入睡。邵良走过去,推开柴门轻手轻脚地来到屋门外,咳嗽了两声。
“我是青牛城主的家臣邵良,曾在学城求知数年,想在此借宿一晚,不知道学士可否应允?”
“即是学子,就赶快进来吧!”
“多谢!”
泰平和邵良迈步走进石屋。石屋主室共有五间,彼此之间连通着,里面几乎没有什么陈设,只在墙上挂着一些辣椒和蒜头。
屋主是一位上了年纪的老者,坐在铺着竹席的地上编一个竹筐,一缕花白的头发垂下来遮住了他的脸。老者没有抬头,依旧聚精会神地编着筐,抽空用手指了指右边的两间石屋。
“那是老者许诺我们住下来的房间。”邵良轻声道。
两人向老者躬身施礼,各自回了房间。泰平借着月光,将行李放在铺着干草的席子上,然后坐下来听着周围的蛙鸣声。邵良和马夫则在隔壁休息。接连数日赶路,几个人都很疲惫。
不一会儿,泰平沉沉地睡去了。梦里,泰平又看到了闪耀的龙诞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