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就到了十一月初一,皇贵妃出殡的日子。
皇帝特意停了一日早朝,皇贵妃的丧仪比照皇后只低了一级。
大皇子带着众皇子、公主一起送棺,生母已逝的四皇子赵颐扶灵,明月公主随行前往皇陵。
从皇宫出城的御道早就被禁军肃清了,浩荡绵长的送葬队伍在吹吹打打的哀乐中缓缓前行。
大皇子赵煜一身素服,骑在马上看着空中飘飘荡荡落下的纸钱以及街道旁跪地相送的百姓,轻轻扯了一下唇角。
这场葬礼可是比他母亲出殡时都要隆重。
他母亲过世时还只是王妃,他当时也跟老四一样,六岁就去扶灵。
母亲过世一年后父皇登基,追封母亲为孝贤皇后。
父皇不想打扰母亲在地下的安宁,直接在她的陵寝旁扩建出皇陵,欲百年后合葬于此。
皇陵修建耗费日久,以往每年母亲的生祭死祭,父皇都会带他来拜祭母亲。
后来有一年他如往常一样等着随父皇出宫去拜祭母亲,却迟迟没等到传召。
他自己去找父皇,却在养心殿外听见殿内的人都在恭祝皇室开枝散叶。
是章婕妤诊出了身孕。
章婕妤很快晋升为妃,后来诞下六皇子后又晋为章贵妃。
从那年父皇缺席了母亲的死祭,之后父皇再没出宫来拜祭过母亲。
只有他每年会在这两天提醒父皇,父皇也只是让他代上一炷香。
他知道父皇有了新宠,一个已经逝去十余年的人,如何比得过日日在他眼前的人?
再是恩爱情深也比不过时间消磨,更何况那人还是帝王,拥有后宫佳丽三千。
他的母亲正在被父皇淡忘,最终只剩下那一个留于史册的封号——孝贤皇后。
如今这场盛大的葬礼是父皇给足了月氏国面子。
月氏国近年来靠着与大雍的姻亲关系,收服了周边不少小部落,国力大增,已经成长为大雍在西北的重要盟友。
尤其是前年月氏国内发现了一处铁矿,他们以前一直依赖大雍供给的铁器也能够自给自足了。
大雍在贸易上没有什么能卡住月氏国的了,便更要维护好盟友关系了。
送葬队伍走了一个时辰到达西郊的皇陵外,赵煜翻身下马,一回首瞥见明月公主正拂开车帘。
一身素白衣裙的少女五官精致,眉眼深邃,轻蹙黛眉,螓首低垂难掩淡淡哀愁。
明月公主是现任月氏国王的嫡亲女儿,而已故的皇贵妃只是国王的庶妹。
论身份和容貌,明月公主都胜过一筹。
如今明月公主借口逗留在汴京,她既不愿入父皇的后宫,那皇室中与她年龄身份都相配的只有自己了。
若是得了月氏国的助力,再加上他嫡长子的身份,太子之位也更有把握。
只是他日他登基为帝,皇后和太子却不能有异国王室血统,否则必会遭到世家老臣的反对。
若是母亲没有早逝,他何须唤别的女人母后,又何须担心太子之位会旁落?
赵煜心口涌上一股郁气,沉着脸向礼部和司天监的官员示意,祭典可以开始了。
繁杂的祭典结束后,赵煜没有随送葬队伍回城。
“本宫思念孝贤皇后,想留下再待一会儿,你们先回去向父皇复命吧!”
赵煜只留下了几名亲随,打发礼部的官员带队先回城了。
看着众人远去,他挥了挥手留下亲随在阶下等候,自己提着袍角步上长长的石阶来到孝贤皇后的墓碑前。
给墓前上了香,赵煜席地而坐,侧身靠在墓碑上。
“娘亲……”
赵煜手抚着墓碑上“孝贤”二字,喃喃出声。
他六岁丧母,母亲是早产而亡,去的突然。
原本他还盼望着母亲再给他生个妹妹,母亲也说那一胎怀得安稳,不像当初怀他时那么闹腾,一定是妹妹。
可是那夜王府突然喧闹起来,他在睡梦中被吵醒,迷迷糊糊走出房门就见一众下人在母亲院中进进出出。
所有人都脚步匆匆,没人有工夫搭理他,直到父亲出现才将他带进了母亲的屋里。
他们父子俩在外间坐立难安,他听见里间不时有微弱的哭声传出,掺杂在嘈杂的人声里听不真切。
父亲每隔一会儿就要起身在屋内踱一圈,然后逮住里间出来的丫鬟问怎么样了。
如此折腾了大半夜,母亲去了,孩子也没有保住。
父亲大怒,命人彻查,可最后的结果是母亲的饮食衣物都没有任何问题。
御医的结论是那一胎是双生子,两个孩子在母体内长得太大了,压迫了母体才会引来反噬,而母亲本来就有心疾,承受不住孕育两个孩子的重担。
怀双生子的孕妇早产难产的概率本来就高于普通孕妇,所以双生子才被视为不吉,母亲会早产而亡只是意外。
父亲接受了这个结论,并且隐瞒了母亲怀的是双生子的事情。
就这样他在一夜间失去了疼爱他的母亲和他期待的妹妹。
母亲去后,父亲对他的关注更多了,还有姑姑时常来看他,他的丧母之痛也缓解了不少。
可是仅仅一年父亲就登基成了父皇,他也搬进了皇宫,身边伺候的下人多了,父皇和姑姑来看他的次数却越来越少了。
他那时也才七岁,渴望的是父爱亲情,得到的却只有皇长子的尊贵身份。
如今他18岁了,他想要的是太子之尊,父皇却连这个都迟迟不愿给他。
若是母亲还在,这些不都是唾手可得吗?
赵煜现在是深深体会到了丧母之痛。
赵煜一直待到天色转暗才起身离开皇陵。
马队刚走出皇陵所在的山脉,天空就飘起了小雪。
侍卫取来披风为赵煜披上,一行人策马扬鞭,加速前进。
忽然,一团黑影从旁边的山林里蹿了出来。
领头的侍卫长剑出鞘,“吁”地一声长啸勒停马匹。
骏马前蹄扬起,正好踢在了那黑影上。
“救命!有狼!”
侍卫定睛看去,倒在自己马前的赫然是一狼一人,那人被狼咬住了一条胳膊,又被自己的马踢中了胸口,嘴角溢出血来,正在狼口下垂死挣扎。
侍卫挥出长剑一挑一斩,就将那狼挑落在旁。
再看那人,已经昏了过去。
那是个满脸胡茬的男人,穿着粗布衣服,胡乱套着一件缝缝补补的兽皮,像是个猎户,左胳膊汩汩冒出血来,染红了他穿的兽皮。
此时赵煜等人也勒停了马匹。
“出了何事?”
“殿下,此人被狼咬伤,晕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