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圹埌的提醒下,原本在桃林快乐的银砾想起那日破庙,也不知吴茱 萸怎么样了?还有松节、大姐都如何了。
圹埌陪同银砾来到人间,先来了白府。她与圹埌站在梦窗馆的后山俯瞰整个府邸。
白府内,一切如旧,有孙氏与白澯洋一如既往的闹腾,孙氏手中拿着鸡毛掸子,吵嚷着追不想做功课的白澯洋。
白老爷双鬓斑白,自蒼葭死后,吴老爷从官 场退却,吴怀崎不过问官 场之事,白府便与吴府断了关系,如今只有白溱洧时常同阿毛回来看望他与大夫人,再不同意也只能认了。
不过还好,葛毛的妙手堂经营得越来越好,医术远名千里,说来也有面子,家中一切事务由孙氏打理,家外事务还得自己撑着,等到白澯洋长大。
来到静思院,一个有些疯癫的女人被五花大绑在床上,仆人懒散地坐在屋外院子的摇椅上,屋内女人的叫声实在吵闹,她气冲冲走进去,随手拿起一块帕子塞进女人嘴里,反正此处也无人问津,老爷再没有进过这间院子。
当初破寺庙逃回来之后,吴茱 萸便自言自语、疯疯癫癫。
若她那时候,能够胆子大一点,留下来陪蒼葭一同制服解忧芍药,她们就可以一起回来,她就不至于冻死。
若她那时候,能够有一点点来自母亲的慈爱疼惜,在逃跑途中敲响任意一家邻户的门,让他去救她,她也不会因为心下痛,在腹绞痛中死去。
若她那时候,跑回家之后,赶忙让白府家丁小厮跑去寻她,她的尸体也不至于被黑颈狗头鹫嚼得只剩下几根赤裸裸的白骨。
这一切她全都清楚,寺庙里的记忆比捏手时勃起的经脉还要清晰,她同自己说,是她先让解忧杀了自己的,这不能怪她,是她先不孝的,不能怪自己,怪只怪她贪生怕死,怪她不悌不孝。
得知蒼葭身死的消息,吴茱 萸自说自话更为严重,她常常衣着单薄地坐在白府池塘结冰的冰面上,手中拿着一朵纸折的白色玫瑰花,发癫,又或者跑去已经结满蜘蛛网的梦窗馆,呆坐一下午。
白府的人都拿她当疯子看,上至白老爷白夫人,下至小厮丫鬟。
她后面发癫得越发严重,白老爷直接命仆从把她绑回静思院,一辈子不许再出来,告诉他们,她若再发癫,就用粗大的麻绳绑着,不给吃喝,没有力气了,也就消停了。
女人的手中紧紧攥着一颗蓝色的珠子,仆从见有些好看,欲夺过来,可那女人拼命不撒手,仆从只得唾骂几声作罢。
那颗珠子是姐姐送自己的南明离火珠,在她这里待得够久了,砾默不作声、收回珠子,随地抛起一颗光滑圆润的鹅卵石放回那个女人手中。
圹埌扭头问,“你还恨她吗?”
银砾释然一笑,“从没有恨过,只是不解,以前总想着弄清楚,不过现在,清不清楚都没有关系了。”
砾飞身离去,圹埌转身再看一眼吴茱 萸,随银砾离开。
他们来到朴樕园,银砾抬头看了一眼门前挂着的牌匾,笑同圹埌说,“朴樕园三个字,还是当初我们一起题的。”
圹埌微笑不语,院子中传来一声叫嚷,“云实!你给我站住!”
他们隐身跨过门槛走进去,有松节举着火钳从厨房追出来,云实满脸都是黑色的炭墨,正围着园子绕圈圈以躲开松节的追赶,原来是云实在厨房研究一款松节爱吃的点心,结果、不小心炸了厨房,松节也被糊成小花猫。
此时有阿毛叩门,两人停住追赶,云实去开门,阿毛见两人一脸花猫,忍不住笑出声,“你们这是去抢官道了吧。”
松节念叨着云实,请阿毛进门,让云实去准备茶水,阿毛道,“不用麻烦了,我把完脉就走。”
阿毛把完脉,一脸笑意,“孩子乖得很,这些日子、饮食清淡为宜,换季容易感冒,注意保暖。”
两人相携送阿毛出门,云实烧来热水,给松节擦脸,蹲下摸着松节怀中的孩子道,“孩子乖,可别折磨你阿娘,出来后,我带你练箭!”
松节用手指点开云实的额头,与腹中的孩子道,“别听你阿爹的,练什么箭呀,到时候,阿娘给你做点心吃。”
云实妥协,“好,听你阿娘的,你阿娘的手艺啊,她说第二,长安城无人敢称第一。”
见他们幸福美满,银砾会心一笑,笑盈盈转身与圹埌道,“当初为大姐的孩子准备了礼物,倒是忘记给松节准备一份了,没想到这么快。”
圹埌噙笑,“日后悄悄送去也一样的。”
“我当初一直担心,云实跟着你争吴家家主之位,不能给松节安稳的生活,现在看来,是多此一举了。”
圹埌温柔地问她,“还想去哪儿?”
“还有大姐。”
两人来到莳花堂,堂内依旧人流如云,除了阿叔长忆,葛毛已经再请了两个帮手,白溱洧则安心在家养胎。
银砾看着在柜台前熟练地抓药的长忆,原来,当初月谷的长忆公子出来后,来到了长安城。
她想,他与落月姐姐应当见过了吧,阿毛哥上次同她说,在小的时候,他曾得神仙姐姐相助,而落月亭是长忆公子为落月姐姐所建。
可惜,如今落月姐姐已经不在了,长忆公子已经等了她十六个年头了。
她不禁想,等待一个已经消亡的人,是快乐的还是悲伤的?她转身看向身旁的圹埌,他也寻找了自己这么久,当时的他是快乐的还是悲伤的?
圹埌凝望她珠光点点的眼睛,同她相视,噙笑问她,“怎么了?”
砾勾笑,摇着头,盯了他许久,依赖地与他十指相扣。
他们来到大姐家,白溱洧此刻正托着肚子在落月亭眺望远方,肚子已经隆起很大了。
此时有吴府仆人从恨别桥过来,送来一个棕色的小箱子,说里面是六少夫人生前为她留的东西。
听见是蒼葭送的,她有些恍惚,仿佛蒼葭的死已经过了好久,又觉得,昨日还在一起送松节出嫁。
她接过箱子,在亭子间坐下,稍微冷静一些后,缓缓打开箱子。
箱子里,是蒼葭生前为腹中的孩子准备的,有特意备好的绵绸小衣裳、小鞋子、袜子……拨浪鼓、手摇、铃铛等玩具……还有贴心包好的金手镯、银质长命锁……
白溱洧不禁潸然落泪,她取出拨浪鼓,轻轻为腹中的孩子摇着,告诉他,“你小姨为你准备的拨浪鼓,听到了吗、还有手摇、铃铛、衣裳、长命锁……”
此时,酸枣从屋内带着薄披风过来,喊着嫂子,扶着她进入屋内喝暖茶。
银砾早已热泪盈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