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站南面不远处,有一座方正的院落。院落大门东侧,挂着一块新漆的木牌,上书“秦沽运输警务站”几个黑体大字。
东天的红霞尚未完全褪去,运输警务站的门前便已排满了马车。车把式们分做几处,与各自熟知的人小声地说谈。
李宝山赶着大车到了近处,见来得晚了,只得将大车排在了最末。
一名车把式一眼瞧见人群中的四磕巴,当即笑道:“听说老四把小学校的李老师撞得弹了弦子,当下李老师走道儿两眼看天儿,脚底下画圈儿,一说话,哈喇子流出多长,比南街的瞅天儿还不济。你倒好,整齐梳戴,眉眼儿是笑,跟没事人一样。”
没等四磕巴磕磕巴巴说出话来,另一人又道:“听说当时老四还躺在地上抽起了风,比北街的李顺儿抽得还厉害,直到两家都来了人,才被家里人背走。可几天没见,你活蹦乱跳、利利索索的,咋就好得这么快?”
直等这人说完,四磕巴才道:“你……你们说……说的这是啥邪……邪愣话?明……明是他……他自个儿摔……摔的。我一……一见他那……那样儿,心……心里一……一急,就抽……抽过去了。”
又一人说道:“李顺儿抽风是让土匪开枪吓得,你抽风是咋得的,咋没看你以前抽过?你是不是怕赔钱,临时装的?”
四磕巴急道:“你说……说的是浑……浑话,谁……谁是装……装的!”
正说间,院门大开,从中走出几人,其中一人大声吼道:“别出声了,都站好,听王站长说话!”
被称做王站长的人,个头不高,身子虚肥,脖子短粗,肥黑的圆脸上,满是自得之色。此刻,在数人的拥簇下,王站长上前几步,摆了摆虚肥的身子,晃了晃硕大的脑袋,高声说道:“打今儿个起,你们这些车把式和你们名下的大车,都归本警务站管了!今儿个给你们叫来,先做个登记,从这月起,每辆车每十天都要给本警务站缴纳车务管辖费,具体缴纳多少钱,稍后由秦财务依照骡马数量和车的大小进行公布。”说到这里,王站长眉毛一立,瞪起圆眼,语声里像裹着股黑劲儿,绕着弯地往上钻:“实话告诉你们,这可是日本人交办下的任务!日本人交办下的任务,就是天底下最大的事!废话不说,到时交钱。若是不交,一想想日本人的刺刀,你们就该知道那是个啥样的后果!”
“一宿黑介没见,后街的王金有咋就成了管咱们的站长?”
“咋还每十天就给他们交一次钱?以前的车马税还交是不交?”
“不就是要钱吗?咋还把日本子的刺刀搬出来了?”
“他爸早先就是个拾破烂儿的!”
一时众人面面相觑,而又议论纷纷……
李宝山最后一个验了车马,便赶着大车返回镇上。刚刚发生的事情,心里实在窝火:明摆着他们又设了个官卡,向这群养车的收钱。本来小日本儿一来,拉脚的活计就明显渐少,这回除了每月的税钱,每十天又得向他们上供,还拿小日本儿的刺刀威胁大伙儿,真他奶奶的混账至极!再就是那个王金有,话里话外不离小日本儿不算,那不知自个儿姓啥了的做派,像是赶了他奶奶的八辈子穷霉,总算摇身一变往脑瓜子上扣个王八帽子就光了宗、耀了祖;还有便是那阴阳怪气的腔调,活像撕开卡巴裆,鸡巴毛上吹起了二喇叭!
路上行人不多,大车跑得飞快,没多大功夫就到了镇北的石桥。李宝山收住缰绳,减缓车速,正要上桥,刚好这时从桥上走下一人,与车马打了个对头。李宝山见这人个子不高,面色呆板,走路身上绷得僵直,显得格外别扭,不由多看了一眼,谁料这人当即停下脚步,迅速从腰间拔出手枪,枪口直对李宝山,喝道:“你的站住!”
李宝山心中陡然一惊,急忙跳下车,将马勒住。
这人两眼紧紧盯住李宝山,用生硬的汉语冷冷说道:“你的良民的不是。”说着抬手向北面铁桥方向一指,语气更硬:“那边的开路,你的走在前面。”
李宝山心里“咯噔”一下,暗叫不好:没想到这个走路僵硬的东西,竟是没穿军衣、看守铁桥的日本兵!
见李宝山站在原地未动,这日本兵两眼一瞪,点了点枪头,吼道:“你的再不走,死了死了的有!”
李宝山无奈,只得舍了马车,转身向铁桥方向走去,一边走心中一边盘算:要是被他押到铁桥,落到那群小日本儿手里,怕是很难保住性命,不如当机立断,寻机收拾了这个祸害,也好脱身。想到这里,侧身向后瞄了一眼,见这日本兵端着手枪,走在自己身后约两丈远的地方,心中又想:当下两人离着尚远,还须再近一些方可动手。于是放缓脚步,向前磨磨蹭蹭地走着。就这样走了一阵,距铁桥还只剩下一里多远。秋风旷野,全无遮拦,巨大的铁桥仿佛已在眼前,便是桥头的炮楼、碉堡及上插的太阳旗,也看得真真切切。此刻,更是清楚地瞧见,几个端着步枪的日本兵,已从铁桥上下来,正向这边飞奔而来。他们头上的钢盔,在秋阳下晃闪着墨绿的亮光。
当此境地,李宝山心焦如火:再不动手,已全无机会!想到此节,侧身向后一瞄,见两人间还剩一丈三四尺的间距,便再无一丝迟疑,当即使出周身本事,拧腰错步,猛地向后一个旋身,飞起一脚,将这日本兵手中短枪踢得全无踪影,趁其大惊之际,当胸一拳,将其打出一丈多远,便不再理会,直向镇上发足狂奔而去,身后接连响起了枪声。
李宝山一路狂奔,上了石桥,回身一看,隐约能见几个日本兵端着步枪,正向这边追来,连忙穿街过巷,一路跑到窑子胡同,来到第三个院落,飞身跃上一处院墙,轻轻跳进院中,走进一个跨院儿。正在院里树下的三桂见是李宝山,展颜笑道:“今儿是咋了,这才几点?”
李宝山忙道:“我打了小日本儿,他们正在抓我,我得在你这儿住上几天。”
李宝山话音刚落,樊坤阴沉着脸,从院门外走了进来,冷冷瞟了二人一眼,一挑门帘,走进了屋里。
河水清清,水草鲜美,柔波轻舒,蜿蜒东去。小河北面那一片茂密的林中,不时传出布谷鸟的叫声。
小腚腚身穿黑色盐警制服,身上背着一杆汉阳造,敞开领口下的两个纽扣,再故意将帽檐歪倒一边,站在石桥的南侧,翘着脚不住向桥北张望。
邵福、邵宽每人挑着两大捆柴草,从北面走上了石桥。
小腚腚见二人到来,心中一喜,当即窜上桥头,取下身上的步枪,接连拉动枪栓,一脸睥睨,大声喝道:“检查!都给我站下!”
邵福、邵宽停下脚步,邵宽见小腚腚一身制服,手持步枪,大是惊异,忙道:“你要干啥?你咋穿上了官服,手里还有了枪?”
小腚腚扬起脸,两眼看天,傲然道:“我要干啥?我要查你!打今儿个起,我就是秦沽盐务局警务大队的盐警!”
邵宽神色一紧,忙道:“你要查我啥?”说话间,将挑着的柴草放下。
小腚腚冷笑一声,喝道:“我要查你啥?今儿个我就要查查你俩的柴草中藏没藏着私盐!少废话,快给我把草捆儿打开!”
邵福放下柴草,稳稳道:“你穿上了一身黑皮,就不知自个儿姓啥了!快给老子滚一边儿去!”
小腚腚抢上一步,又是拉了两下枪栓,眉毛挑动,眼睛一立,大声喝道:“哎呀,咋着,你想找死!你敢顽抗检查,就是有罪!我就是一枪打死你也是白打!最次也是小绳儿一绑,逮进盐警队,灌你两盆咸盐辣椒水儿,让你知道知道盐槽子上开的是啥颜色的花!”
便在此时,傻糊子背着粪箕子,一瘸一颠走上了石桥,见小腚腚身穿制服,手持步枪,先是一怔,当即停下脚步,扶住桥栏,满脸是笑:“表侄啊,你啥时当上的盐警?这可是个好差事!过后上表叔家吃饭去,让你表婶给你炒倆好菜,再蒸上一锅富兴利字粉的开花包子。”说罢,脸色一变,对邵福、邵宽喝道:“刚才的话,我都听见了,今儿个我腚腚表侄是在为官下执行公务,你俩还不赶紧解开草捆儿,让我表侄查验,看看你俩到底藏没藏着私盐!”
邵宽凑上一步,一拽邵福衣袖,低声道:“哥,他是官家的人,手上有枪,咱别惹他了,他要查,就让他查吧,反正咱草里也没私盐。”说着就要去解柴草上的绳子。
邵福一把拉住邵宽,大声道:“别听他的,他今儿个刚穿上一身黑皮,就来找茬欺负人,今儿个我倒要看看,他能干出啥事!”
小腚腚小眼儿一瞪,一跳多高,喝道:“你说我能干出啥事?我今儿个……我今儿个就一枪毙了你!”说着又要拉动枪栓。
傻糊子忙道:“表侄啊,这小子吃生米拉硬屎,不知好歹,不听人劝,你要毙他,表叔不拦着,可表叔胆儿小,看不了血哧呼啦的毙人,表叔这就先走了。表侄你可别忘了,改天到表叔家里吃饭去。”说着一手扶着桥栏,侧着身子,一瘸一颠走下了石桥。
邵福双眼盯住小腚腚,喝道:“你让不让开?再不让,别说我还像以前那样削你!”
邵宽一脸惊惧,低声道:“哥,你别惹他,他有枪。”
邵福淡淡道:“有枪他也不准知道咋使,枪里也不准有枪子儿。”
小腚腚眼神一动,后退两步,声音明显小了许多:“谁说我不会使枪?谁说枪里没枪子儿?我这就……”说着又是一拉枪栓。
邵福喝道:“抱怂了?看我这就抽你!”说着往前一冲,径直奔向小腚腚。
小腚腚惊叫一声,转身便跑,一边跑一边喊道:“你等着,明儿个我就让人把你逮进盐警队,灌你两盆辣椒水儿。”
看着小腚腚跑去的背影,邵宽忙问道:“哥,你咋知道他枪里没枪子儿?”
邵福平静道:“我哪知道他枪里有没有枪子儿?我就知道他天生就是一个怂包软蛋!有哪个真横的人,头一天当警察,就拿着枪出来吓唬人?”
天上一片深青,白云朵朵如絮。邵宽抬头看了看天,又低头看向自己身上破旧的衣服,低声道:“当盐警真好,穿上官衣,立马就有人请着吃饭……”
姜绍武身穿蓝绸长衫,脚下是黑亮的皮鞋,手提公文包,精神抖擞地走在街上,当走到李宝山家的门前,见大利手提两个布袋,低着头,从对面走来,忙迎了上去,大声道:“大利,有几年没见了。”
大利停下脚步,抬头忙道:“是绍武啊,真是有几年没见了,在外上学回来了?”
姜绍武笑道:“在保定上的学,就是方琳方老师读的那所师范,如今还和方老师一起在小学校教学。”
大利忙是点头,轻声道:“当老师挺好,不受啥累,还受人敬重。”
姜绍武笑道:“天天糊弄小孩儿,乱乱糟糟,吵吵闹闹的,真没啥意思!”
大利沉默片刻,问道:“你哥呢?现在干啥好差事?”
姜绍武左右看看,压低了声音:“我哥上的是军校,在国军中央军里当副连长,刚托人给家里捎来了信,当下他人在南边儿。”
大利道:“你们哥俩在外上学,只是假期回家,你俩又不爱出屋,只在家里读书,我又天天上工,没有歇的时候。要不,同在一个镇上,咋就说几年不见,就几年不见呢。”说着语气一顿,轻声笑道:“你看你们哥俩多好,一文一武的,偏偏所干的文武行当,正好和名字弄反了。”
姜绍武笑道:“当下的很多事都是反着来的。”说着又上下看了看大利,问道:“你当下在哪上工?”
大利低声道:“以前在北海化工,日本人一来,北海化工受了挤兑,减了不少人,就去了东洋化工,不止活计比从前累多了,工钱也没法相比。”
姜绍武道:“我小时候听人说,在北海化工做个大工的工钱是每月大洋八块二毛五。”
大利朝四下看了看,声音更低:“如今别提工钱!说是工钱,其实就是拿粮食顶替。东洋化工的工钱是一天六斤白面,起先这是日本人定下的。可过了一阵儿,就变成了三斤白面外加三斤麸子。据说是管事的中国人从中把一半的白面换走了,克扣的白面卖了钱,他们私下分了。绍武你说,这些汉奸咋比日本人还坏!”
正说间,李顺儿脸鼻青肿,嘴角带血,赤着一只脚,上衣还少了一只衣袖,手里拿着一大块熟驴肉,一边一晃三摇地走着,一边骂骂咧咧地大口吃着驴肉。到了二人近前,瞅了眼大利,哼了一声,一斜身,拐进一旁的刘家胡同,当即胡同中就传出几声狗叫。
大利看了眼空荡荡的胡同口,不由摇头道:“这样的人要是当了汉奸,不知要做出啥样的坏事!不知得害死多少人!”
姜绍武笑道:“他就是想当汉奸,怕是日本人也不会要他。”
“你 他妈的第一天来,啥话没说,就敢私自拿着枪出去,谁给你 他妈的这个胆儿?”杨东劈手抢过小腚腚手中的步枪,抬手给了小腚腚两记耳光,抬腿又是一脚,将小腚腚踹出一溜滚儿。
小腚腚慌忙从地上爬起,低着头,勾着腰,一手捂住脸,小声哭道:“我只想拿枪吓唬吓唬邵福那小子,以前他老是打我……”
杨东拉开枪栓,喝道:“枪里的子弹呢?可是私自在外面放了?”
小腚腚哭道:“我往外拿时,枪里就没子弹。”
王猫儿走了过来,推了一把小腚腚,笑道:“哭啥?给杨大队长认个错儿,等官了饷,记着给杨大队长买两条好烟,再请杨大队长喝上一顿,这档子事就算过去了。”
“我这一去十来天,心里总不安稳,生怕家里再出啥事。”张桓坐在梅漪散着淡香的床上,眉目较进屋时轻舒了许多。
“家里挺好,没出啥事,一切都很安稳。”梅漪淡施粉黛,一身蓝衣,立于窗前,静静说道。
室内洁素幽雅,一缕灵秀的书卷气萦绕其间,与张桓书房深沉厚重的气息迥然不同。
张桓轻声道:“安稳就好。在这动荡的年月,安稳比啥都强。”
梅漪静静道:“这些天,除看了几次大少奶奶,我始终待在房中。”语音轻柔,沉静的影子映于窗上。窗外冷萧,一庭秋色。
张桓看着窗前的梅漪,徐徐道:“在津城,我独自去了你我曾经的住处,打那门前缓缓走过时,竟不自觉抬眼朝窗上望了望。说来也巧,那扇临街的窗户正开着,窗内站着一人,无论相貌,还是举止打扮,和你当年都很像。窗上仍有那抹幽蓝,我乍一看,当她就是当年的你。只是再一看,才发觉那女人像是个日本人。”
梅漪眼底掠过一丝怅惘,轻声道:“白驹过隙,沧海桑田,长发及腰的美妙青春早已逝去,不知此刻中年心境里,尚有几分余温,还是只存一片冰冷。”
张桓语气里似也隐隐飘出一丝怅惘:“许是窗上那抹幽蓝的映衬,依稀觉得那美貌的日本女人,望向窗外时,也是深锁着眉头。”
梅漪略一沉吟,轻声叹道:“也许世上大多数的好人都不快乐!”
窗上静影,一室幽香。张桓凝神说道:“我陪着老大他妈看了两场戏,都是在那个东天仙戏园子看的,看的都是老戏,也都是苦戏,老大他妈每次都是咿咿呀呀哭着看完。每次哭完,都说戏里的朝代那是个啥世道,还是活在当下好。这不由使我想起一人——那年也是那个戏园子,首演一出新戏,那个人也是坐在我身旁,同样咿咿呀呀哭着把戏看完。只是看完后说出的话,与老大他妈正好相反。”
梅漪静静道:“这世上,看黑是白、看白是黑的人随处都是。我想,就算过去一百年、一千年,也定会如此,无从更改。”
张桓轻轻点头,神色一缓,徐徐又道:“从你我一起住过的那处房子走出不远,没想到我竟遇到了一位故人——他就是当年那个洪福戏班的洪班主。据说他那个戏班子摊上了人命官司,还不是一般的人命官司。若非津城警局局长惹了上峰被免了职,恐怕他就得死在狱里。只是随着他入狱,戏班子也跟着散了。当下他在路边支了一个煎饼摊儿,我俩就站在摊儿前说了会儿话。他给我摊了一张煎饼,我吃了,味道还不错。我给他煎饼钱,他说啥也不要。唉,他是个江湖人,也是个守信的人——真正江湖人,大多都守信。”
梅漪道:“当年我也看过洪福戏班儿的戏,那个戏班儿的戏唱得很好。”说着眸光轻垂,轻声道:“我也是个江湖人,真正的江湖人,我会恪守信条!”
张桓话锋一转,笑道:“在津城朋友家,我还吃了个香蕉,老大他妈也吃了一个。听说香蕉是用飞机从南方运来的,很是金贵。”
梅漪静静道:“真是巧了,那天大少爷的朋友也带来了几个香蕉。大少爷想着我,亲自给我送来了两个,我却没吃。”
邵福抱起一盘硕大的麻石磨盘,双臂筋肉暴起,一连做了十几个深蹲,这才轻轻放下,拿起条乌黑破烂的布巾,擦了擦头上的汗水。
晚风清凉,月色朦胧。邵宽站在一旁,一脸兴奋,雀跃道:“哥,你这么大的劲儿!我看整个秦沽,就数你的气力最大!”
邵福丢下布巾,道:“别胡扯!咱这儿比我气力大的人多了。”
邵宽忙道:“哥,那你说说,都有谁比你的劲儿大。”
邵福略一沉吟,道:“像董老师、李宝山、姜文阁那样身有武艺的人就不说了,单说力气大的人,像以前的田九爷、折三爷、挺哏儿老爷,当下的四白毛儿、大块糖、林兆瑞,还有杨东、梁三、秦五、陈洪、冯大来子,他们都比我劲儿大。”说着朝院外胡乱一指,又道:“听人说,牛庄有个牛八百,他能扛起八百斤;再有就是单桥庄有个李铁虎,他这个外号就像咱这儿的刘八缸,已是传了好几代,据说他能扛着四百斤的铁锚,在海边儿二尺深的稀泥里连走好几里;还听说,江淀村有个人能抱起一头牛。我跟他们比,差得那可太远了!”
邵宽忙道:“不管咋说,哥你也排上了号。”说着怔了下神,紧声又道:“连小腚腚那样的怂包都能当上盐警,你咋不去试试?”
邵福摇头道:“又在那儿瞎琢磨,咋去试?人家能要咱?”
邵宽眼中放光,忙道:“哥,记得以前我跟你说过,等你长大了,就去求杨东。听说当下他的官儿比前几年还大,你当盐警,就是他一句话的事。虽说咱俩没啥好东西给他,但他要是答应了帮你,他家的脏活儿累活儿我全包了,就是给他瘫在炕上、瞎了倆眼的妈搲屎捯罐子,我也乐意干。”说话间,抬手摸了下邵福筋肉暴起的胳膊,急切道:“哥,你这么有劲儿,杨东肯定稀罕你,一定会让你当上盐警!”
“杨东决不会让你哥当上盐警!”随着话音,从院墙外飞身跃进一人。
月色下,但见来人身体健硕,一身黑衣,黑巾蒙面,露在外面的一双眼睛闪着精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