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家内厅。
“十三年前,张家收到了一封信件,是父亲寄来的,我那时年幼,不记得此事,将那封信放在了八斗橱中。”哥哥从袖中取出来一个信封,“后来我想起的时候再去看,却发现有着不少玄机。现在,终于可以拿出来与你们说了。”
“信是在进入桃源之前写好寄出的,父亲说他做了一个梦,梦见所有人都看见了他们潜意识里所害怕以及最爱的事物。”
“这是真的吗?”我问道。
“真真假假不知道,但是这是我们唯一的线索了。”
张念翼低下头呷了一口茶,说:“人心是最复杂而不可测的东西,人心害怕什么,想要什么,如果桃源全部都实现了,那将是灾难。”
“难怪。”我道,“原来上官家一直想要的就是这个东西。”
哥哥说:“桃源其实就像一个巨大的圈套。我猜是因为他们对桃源的恐惧和好奇,桃源就给了他们梦境,而后他们进入桃源之后,潜意识的影响,他们在梦里见到的一切都实现了。过去,现在,未来,所有发生的事情都是必然。”
“不是必然。”张念翼接话道,“一定是有突破口的。”
“如果说潜意识里的东西会在桃源中呈现出来,那我们完全可以控制好自己的意识。”
哥哥摇了摇头:“念翼,这并不是简单的事情。”
“以理制心,以心制物。”张念翼道,“暮声,我想这应该和清明梦差不多。”
我恍然大悟。“哥哥,我知道了。”
“念玺。”哥哥看向我,“既然你知道了,那你就该明白,维持清醒的状态是非常消耗精力的事情,当你进入桃源之后,你需要不断地提醒自己,提高警惕。但不论如何,只要进入到了疲惫的状态,随时都会不受控制。”
沉默良久的萧忘尘突然开口了:“不必担心,对我来说不难,有我在,我会好好照顾念玺的。”
“哥。”萧瑞贞叫了声他。
“嗯?瑞贞?”他弯起他的眼睛,“你可要相信哥哥。不仅是我能好好地回来,念玺也可以安然无恙。”
我们没一人说话,他用食指压着下唇,又不屑地撇了下嘴,表情平静得像几层薄烟。“怎么都不说话啊?我萧忘尘就没有怕的东西,你现在又告诉我可以用意识来控制桃源,我高兴的不得了。”
我看着他嚣张的样子。“你认真的吗?”
“我与之前那些人可不一样,我没那么容易死。”他仰头大笑,摇着扇子,“对了,你们这里有酒吗?”
我们已经习惯了他这样好像不太正常的样子,他总是那般既疯又醒,说些其他人说不出的话,但回想起来又觉得他并未有说错的地方。
“哥,你别想着喝酒了。”萧瑞贞皱起眉,“这和我们平时遇到的事情不一样!”
而萧忘尘已经站起了身,听见这句话,他只是默默地盯着瑞贞姐姐看了一会儿,又拍了拍她的头,依然问:“暮声,有酒吗?”
张念翼看着我,倏地也站起来。“我去拿酒吧。”
我撑着头看他走开,情不自禁地问:“要不我也喝点?”
哥哥拉了下我的手臂。“念玺,看着我,告诉哥哥,你是怎么想的?”
“生死以之。”我懒洋洋地撇开哥哥的手。“哥哥,我也想知道,当年桃源的真相到底是什么。”
三人闻言皆盯住了我,表情是难以言喻的复杂。我感觉到气氛更加凝重了,就嬉笑起来一张脸。“哥哥,还有瑞贞姐姐,你们什么时候成亲?”
萧忘尘捂嘴笑了着,顺着我的话打趣:“妹妹,你和暮声什么时候成亲。”
“少贫,现在反正是不行。”萧瑞贞指着我们两个,又拍了下哥哥。
“等事情解决了。”哥哥似笑非笑的叹出一口气。
不久念翼提着两个酒坛子回来了。我帮他端来一个托盘,上面放了五个酒碟子。念翼打开盖子,里面飘出来的酒香夹着清神之气,是海棠酿。
刚倒好酒,萧忘尘就端着酒碟一饮而尽,我也学着他的样子,一口喝光了碗里的酒。随后摔下酒碟。“完了,好像醉了。”
“不会一碗就倒吧。”萧忘尘的语气一如既往让人生厌。
“不可能!”我提起酒坛子就要往碗里接着倒,张念翼拦下了我的手。
“少喝点,念玺。”
我看着他,他拿过酒坛往自己的碗里倒了一些,一口饮下,两颊瞬间通红。
“念翼,我记得你可不善饮酒。”萧忘尘的样子很轻松,拿起杯子又要喝,“你今天……”
张念翼突然就醉了过去,趴在桌子上。
“念翼?”我碰了下他,他抓住我的手,我吓了一跳。
“念玺,要好好的。”他模糊地低声喃语。
“嗯。”
几杯过后,我也感到有些眩晕,回屋往床上一躺,躺到次日早晨。我走到书房,发现哥哥正坐在书案前,连忙跑过去。
“哟,念玺醒了?”他搁下手中正要题字的笔,向我张开双臂。
我一把拥入他怀中,说:“哥哥,你在写什么呢?”
“闲来无事练字罢了。”
“哥哥近日不忙吗?”
“不忙。”
我抬头看向他,他正笑着要用手指刮我的鼻头。
“对了念玺,有件事情很蹊跷。”
“什么事情?”
“就是吴怜,她昨晚失踪了。”
“啊?”我站起来,仔细回想着近日发生的事情。
“不用想了,她好像离开了印十一。有人在门口捡到了她的禁步。”
“那好像也没什么蹊跷的。”
“确实,但是问题就在于,她出山去做什么了?”
我沉默着不说话。
“算了,这件事应该和我们无关,他们吴家人已经去找了,不用管太多。”
我点点头。
“还有,今天念翼要去道观,你跟着他去玩吧。他现在在偏院给你准备行李。”
我来到偏院,念翼为我存好了一些银两,正直起身的时候,见我看着他,他对我一笑。“念玺,我都给你整理好了,除了你的衣物,你自己看看想要带什么。”
“哥哥让我和你一起去道观。”我拉住他的手。
“哦,那正好。”他摸了摸我的头,“山下不远的地方还开了处市集,我可以带你看看去。”
我们下山后,慢慢划船出了山,道观就在离岸边两里路的地方。进了观,观里的小道士正在清扫地面的落叶,见有客来,对我们做了拱手礼。印十一与这里的道长熟络,昼清是这里的观主,我们在他那里请了一签。
“施主是想给谁求签?想求何事?”昼清道长看了我们一眼,问道。
“给念玺求一签吧。”念翼做揖。“她要出远门了,看看此行吉凶。”
我上了三炷香,行抱拳礼,念了些颂文以及祈签祝文,而后道:“信女,癸丑年除夕酉时之生人,吴都鄉贯,姓张名念玺,今为出门远行之事祈求。”
“明彰报应。指示迷途。所祈所愿。大赐显灵。下情无任。虔祷之至。”
而后又举签念曰:“天地神祗,万物皆知。吾今下课,善恶扶持。凶应凶兆,吉应吉时。判断生死,决定无疑。”
终于摇下了一支签,上面写着“第三十五签”。我双手捧着灵签叩谢,便拿着签子给清昼道长解签。
“第三十五签,下下签。”
念翼面色一沉,说:“解签如何?”
清昼道长念道:“一山如画对清江,门里团圆事事双。谁料半途分折去,空帏无语对银缸。”
念完后,他摇了摇头,并轻叹着气。
“是什么意思?”我急忙问道。
他皱起眉说:“我们也相识已久,可要我说实话?”
“说。”念翼并不犹豫,他似是特别相信这一签,又迫切于得知结果。
“此签先吉后凶,有始无终。防有盗贼之侵,死亡之虑,夫妻折散之忧,亲友嫌隙之咎。主家业退败,人口凋零,大凶之兆。”
“印十一得山得水,是不错的风水。看得出福主家庭幸福。可惜天有不测风云,谁都无法预期到突然间会发生什么巨大的变故,也许不只家道中落,还会有生离死别之苦。”
“此劫无法避免,现在的如意不过是风雨前的宁静。”
张念翼皱着眉不说话。
我问:“道长,可有破局之法?”
“天理循环,非你我可改。”昼清说,“只是防患于未然,可以减少伤害。”
念翼在我耳边重语一声:“怎么可能?”
“这位福主,贫道不打诳语。”昼清摇了摇头,“贫道不知道印十一发生了何事,此签一出,也令贫道惊惶。这位小福主年纪尚幼,贫道亦希望可以逢凶化吉。”
见我们不说话,他继续道:“命运二字,命定而运不定,运是靠人自己把握的。把握住了,便会出现转机。”
离开道观之后,我们去逛市集,但我心里却一直回想着刚才昼清所说的那一番话。“命定而运不定”,是什么意思呢?
“姑娘,买根糖葫芦吧。”突然传来路边小贩声音,我停下步子,看着他一只手撑着竹杖,上面插满了糖葫芦。
没等我回话,张念翼已经将两文钱递了过去。“拿一个吧。”
小贩一边把糖葫芦递给我,一边说着:“姑娘,这是我家种的山楂,还是我自己熬了糖浆做的,好吃!”
我对他笑了笑,点点头,和张念翼继续向着街市深处走去。
“念玺。”他轻拍了一下我后背,我看向他。“我知道你爱吃糖葫芦。”
“嗯。”我应了声,但是注意力完全不在这上面。
“嗯?在想什么呢。”他问道。
“命定而运不定,是什么意思呢?”
“意思是,这次我们有希望。”他眯起眼对我轻笑一声。“别乱想,念玺。”
“我没有。”我摇摇头,拉起他的手。“念翼,我饿了,我们去前面的店里买些糕点吧。”
那家糕点铺子开在那里近十年了,曾经它只是一个不起眼的摊位。小时候店家总是拉着一辆木拖车,上面放着一层一层的木头盒子,里面是各色的米糕。哥哥每次下山总会带一笼米糕回来。有一年的夏天下了暴雨,我和哥哥在外避雨不及,那时候店家的木拖车变成了路边的固定摊位。他让我们到他摊位的油布下躲雨,不过始终是没有抵挡住来势汹汹的大雨,我们三人用力支撑着搭着油布的竹竿,铺子险些倒了。最后店家送了我们两盒冷掉的桂花糕,从此他也认识了我和哥哥二人。
“哟,妹子,这位是?”他与我熟络,见面甚至会跳过问好的过程。
“他也是我的家人。”我道。
“那怎么不见你哥哥来呀?”他问。
“我和他去道观祈福了,顺便来街上看看。”说着,我抬头看向上方挂着的菜单,上面除了米糕,还有各种酒类和饮品。糕点铺子的另一边敞着门,走过门后的小院就是酒楼和客栈,都是他经营的。没想到这十年他已经成了当地小有收入的商人。
“给我包三份枣糕,两份红豆糕。”
张念翼看向我,问:“是不是买得有点多。”
店家道:“是啊,这糕点放不了几天容易坏,买多了岂不是浪费。”
我付了钱,说:“没事,我给大家都分一些。”
我拿起包好的米糕,给了张念翼一份。“念翼,这份是我送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