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谋即兴的一席话,也被丁梦雅当成笑话说给于晓鹭听了。
她与于晓鹭是无话不说的死党,虽然于晓鹭曾经成为她与袁雨潇之间交流的雷区,但袁雨潇却从未成为她与于晓鹭交流的障碍。她把欧阳谋这一席话当了笑话学给于晓鹭听时,于晓鹭却没有笑,反是很认真地想了好久才说,无风不起浪,欧阳谋这话,说不定就是真的呢。丁梦雅看了她好半天,笑道,你这是真话还是玩笑呢?都说女人的直觉无敌,况且我也算个聪明人吧,怎么一丝一毫也没有察觉到啊?
我想……于晓鹭也推敲半晌,我应该比你还是更了解袁雨潇吧,他这个人啊,其实并不善于掩饰自己的情绪,差不多什么事都能从脸上看出来——唯独一件事,就是这个男女感情上的事,你必须反着看,如果他对你表现特别亲热,说明他心中无冷病,相反,如果他对你好像很无视,而且以他的教养,你又找不到这种无视的理由,那你反而要注意啦!我看啊,连你都一丝一毫察觉不到异样的话,只怕他是真的喜欢上你了!
拿我开心是吧。
还真不是,正好你这边也没有杨小平纠缠了,轻轻松松接受一段真正的感情,多好!
实话说,我虽然不能接受杨小平,但觉得与他算是同一个世界的人。丁梦雅忽然恍惚地望向远方,喃喃地说,而与袁雨潇,我总觉得与他的那个世界隔着距离,我也不知道这感觉对不对……
于晓鹭居然也传染了她的茫然,你这感觉肯定不会错,其他他啊,不止与你,他与大多数人都隔着距离,我现在以旁观者来看,他是很孤独的人……
梦雅默默点了点头。
税务分局和公安分局搞联合整治行动的那天晚上,大家整装出发,分局有一台面包车,还有一个专门的司机。庞司机作为全分局唯一会开汽车的人,非常之拽。连局长都恭敬地称之为“司长”。分局只要有需要靠“排队”进行分配的物质或者其他什么指标之类,总是由他排第一个取舍抉择,局长都排他后面。因此,据说有好几个女孩都对他暗地里抛了绣球,倒让他看花了眼,一时无所适从了。他有一次把皮鞋放在办公桌下,结果第二天就被不知是哪个琴心暗许的女孩给刷得镜面一般大放光明。自此以后,他皮鞋需要刷了,就搁在办公室里,自然会有人悄悄地帮他刷好。后来这个秘密不知怎么传出来了,刘国强,陈明等几个爱捉弄人的家伙,也轮流把自己的皮鞋悄悄替换了庞司长的放在那里,结果第二天也是铮光瓦亮。
庞司长轻易不出车的,甚至局长看病,都坐着食堂买菜的三轮车去。有一次局长买了几根晾衣的竹篙,都是由李卓骑着单车帮着拖回去的。李卓说那竹篙绑在单车两侧,使他的腿必须呈O字型绕过竹篱跨着踩车,差点儿给他落下了罗圈腿。尤其是竹篙长长的拖着,走大马路人车太多不安全,还怕警察找麻烦,只能尽选小巷走,小巷弯弯曲曲,长篙的周转又成了考验,所以费了李卓九牛二虎之力,一直被他作为传奇故事讲到大家耳朵起茧。
公安局开着警灯的面包车在前面开路,庞司长的车紧随其后,扑向江边。
江边夜宵摊担很多,更有一些出租竹躺椅,卖茶水的摊子,使这里变得如白天的集市一般热闹。
到了江边,大家下车后,便分成七八个小组,公安的人数比较少,与税务人员按一比二的比例混合搭配。公安和税务制服的夏装都是浅黄灰色,在夜色下很难分辨。
刘沙平与袁雨潇和李卓为一组,刘沙平拿着一个大号手电筒领先,光柱直指那些树荫下的散步的以及竹躺椅上聊天的人们。树荫下情侣极多,被手电筒照得不知所措。当他照到一对搂得很深入的情侣时,终于听到第一声怒骂。刘沙平趋步上前,袁雨潇和李卓紧紧跟上。
你骂什么骂!
你照什么照!
大庭广众之中,做些不知羞耻的事,还问我照什么照!就照你怎么着吧!
对方终于看到走到面前的三个都穿着制服,只能嘟囔着轻声骂了一句娘。但刘沙平耳朵尖,听得明白,手电交到左手继续照定对方,右手一把揪到他的前襟,袁雨潇离得近了,借着手电光看清那人竟然是好久没有联系的同学刘思德!赶紧上前一步隔在两人中间,不要激动不要激动,都是自己人!
刘思德也认出了他,打个招呼。刘沙平见他俩认识,手便不觉一松,袁雨潇赶紧忙着给双方作了介绍。一个是他的小学同学,一个是他的中学同学,双方打个哈哈互认了“叔伯同学”,算是消除了误会。袁雨潇说不打不相识,两位得空的时候一起吃个饭。刘沙平挥挥手转身便走,倒也干脆。袁雨潇和刘思德简单叙了几句,各自留了电话便分开。
巡行完毕后,三个人打转回到集合地。其他小组的凌嘉民孟坚等人,正把一些灶具之类往车上搬,原来那边的遇到不肯交钱的,双方甚至动了手,公安局龚队长一个背挎就把摊主摔到地上。刘沙平就为自己没赶上这热闹场合而啧啧连声。
行动结束后,大家一起去玉苑楼吃了宵夜。金道通出主意赌吃饺子,愿赌者一轮三十个饺子,吃完能继续的进入下一轮,不能继续的留下三块钱退赛,败者留下的钱充公买单,所以,战斗到最后的胜利者就是唯一免单的人——当然,公安那一边的几个人,本来就是少数,所以全免,算税务这边的请客。
袁雨潇虽然爱吃饺子,但战斗力不强,进入第二轮就被淘汰。最后胜利者是庞司长,他在第四轮轻松战胜最后一个竞争者金道通,据他说,他的记录是一百八十个饺子。
金道通是捧着肚子翻着白眼上的车,他有限的胃给他无限的好胜心好好地上了一课。
袁雨潇第二天一上班就接到刘思德的电话,说昨天幸亏有他,否则也许是一场祸事,邀他周末去他家吃饭叙旧。而且刚刚搬了新家,理当请客。袁雨潇一听他有乔迁之事,欣然应邀,用笔记下他家新址,便挂了电话。
晚上,他去百货大楼,打算买一件礼物以贺刘思德的乔迁之喜。
却巧遇了提着一个饭盒的米兰。
咦呀,大干部有雅兴逛商店,这有点超乎我的想像!米兰大惊小怪地说。
奇了怪了,我为什么不能逛商店?雨潇对她的大惊小怪更加大惊小怪。
我觉得,你应该是那种逛书店可以一整天不累,逛百货店走几步就累的人。
雨潇不得不承认她讲得非常对——不过,这似乎不表明我就不会来商店吧!
哎哟,看你这表情……嘿嘿,你有时候就是太认真了,嘻嘻!我是觉得你这种不食人间烟火的性格,估计是不怎么参与家务的,所以逛百货店这种事情……
雨潇被她说得没脾气,只好收回瞪圆的眼睛,好吧,偏偏我现在就是来百货店了,你这么聪明,解释一下这是为什么。
这也好解释,大概是……又想添几盒磁带了,或者,又是哪个朋友生日了,来买个礼物什么的。
雨潇苦笑着叹一口气,好吧,你真是心比比干多一窍!我确实是来买礼物的,话既然说到这里,你就帮我参谋一下吧,一个同学乔迁,我该买点什么?
米兰很稳重地略表了一下得意,便沉吟起来,我想……你也许可以买个带镜框的绣品……或者一套茶具这类,镜框挂在墙上,每天你朋友一抬头就能看到,就能想起你来,茶具呢,比较实用一些,你觉得呢?
雨潇表示不喜欢中看不中用的,他决定选择茶具。
某人开始笑嘻嘻地无事生非,哎哟,一直以为你浪漫,原来蛮现实的啊!那么,假如有中看不中用和中用不中看的两个女人,你会选择谁做老婆?
娶妻娶德,娶妾娶色!中用不中看的做大老婆,中看不中用的做小老婆,这不就解决了。袁雨潇表情十二分认真地说。
哈哈,这应该是所有男人的标准答案!我明白你的意思了。现在你赶快买你的茶具老婆去,我得去给妈妈送饭啦。米兰扬一扬手中的饭盒说。
哦,你妈妈在这里工作啊?那你快去吧。
米兰刚走几步,又停下来叫住他,说送了饭之后要去一个朋友家玩,如果没事的话,能不能一起去。见他有些踌躇,又接着又说那个朋友藏书非常丰富。有这一句他便爽快地答应了。米兰却不依不饶地继续兴风作浪说自己的面子远不如朋友那些藏书。他只能装聋作哑。
米兰送了饭过来时,他还在柜台挑挑选选的,于是她也帮着出主意,终于有一套六个瓷杯一个瓷盘的茶具,式样花色都入了两个人的法眼,于是买下来。米兰说看来我们的审美观还蛮一致的,雨潇却想着另一件事去了——提着这么一盒东西去你朋友家,味道好像有些不对。
米兰不假思索说,如果你有顾虑,就让我提着好了,我并不怕提进去又提出来。
两个人都笑了。
米兰本是坐公交车来的,现在雨潇是骑单车,自然就是搭着米兰一起走。不意刚骑出几百米,远远地看到马路上几个警察在拦单车,米兰赶紧下车,雨潇也只能下来推着车,陪着她一起走路。米兰这会儿才注意到雨潇的车是辆崭新的松鹤牌,赞叹了一声。他解释说是发的,股里刚刚新添了两台,这回手气好抓中了阄。
趁着手气好,赶紧多玩几次麻将!
那个我不会——也不想学,人太蠢了!
骄傲也可以这样来表达,确实很拽!
雨潇又想起那个老问题了,她怎么老是说自己很拽?
正默想间,已经不觉走到那几个警察面前,有警察迎上来,要求雨潇出示车牌。雨潇的新车验字牌挂在钥匙圈上,警察又看了一下他车把上的钢印,就放行了。
还好,没要求看行车证,我一般都没带那个出来的。走出几十米后,雨潇才悄声说。
警察可能是看你这钢印是熟人打的,所以没为难你了。
啊,是吗?这钢印是单位统一去打的,你怎么晓得是熟人打的?
一般人的钢印都是在车把右边横着打,那样很难排整齐,不美观,你的号码字呈扇形打在车把正中央,看上去漂亮多了,只有熟人才会这么用心。
他赞叹女孩子就是细心,她说因为爱美,他一听,忽然起了些恶作剧心理,驼着背跛着脚走起来。
她关切地问他是不是葳到脚了,他笑笑说,只是想看看你这么爱美的人,跟这么一个丑鬼一起压马路,心理适不适应。
米兰大笑,你这明明想让路人看看,这么一个残疾人能和这么一个美女一起压马路,得多么有本事——如此看来,你以后未必一定是找一个茶具老婆,找绣品老婆的可能性也相当大!
这又是从何说起的?
天机不可泄露,到时候看得到!米兰笑嘻嘻捅他一下,行啦,别又浮想联翩啦!时间不早啦,还是骑车走吧,往永红油漆厂方向去。
“那么倪莎算是茶具老婆还是绣品老婆呢?”秦律师问。
袁雨潇稍一沉吟,说,“她漂亮而能干,二者兼之吧。”
“但是感觉跟你不太搭啊,她太现代,你太古代。”
“那么我说到的这几个女生,我跟谁搭?”
秦律师似乎遇到一个很难的题目,想了许久,“好像都不太搭……”
袁雨潇颇为沮丧地低了头,“所以当年我也是觉得机会好多,却没有一个真实的。现在看来,所谓机会,也无非是是那时候年轻,试错的机会多一点而已。”
“然而,你试过几次错?”
“惭愧,我可能有点虚度光阴了,所以现在,一直怀念那个时候——简直是深陷其中,我以为那不但是我一生最好的时光,也是这个国家最好的时光。”
“哦,这话怎么讲。”秦律师颇有兴趣地身子前倾。
“比如说,我就只有那么短短的几年可以试错,正好那段时间我们国家也有一段难得的可以试错的时间,大家都觉得比较宽松。八十年代过去之后,感觉时间就不等人了,父母也催促,旁人也挤兑,根本没时间试错了。我的命运和国运如此类似,我是不是该骄傲一下。”袁雨潇做了个鬼脸。
“有味。”秦律师一笑。
“我现在有一点想开启另一条途径了,想去找一下倪莎的父母试试,或许……你最初的设想太夸大了人性的恶?”
秦律师没有回答他的话,锁了眉头陷于沉思。
“你没有什么建议吗?”
秦律师抬眼望望他,依然一言不发。
次日,袁雨潇鼓足了勇气去往倪莎的家。刚下公交车,便被一辆转弯过急的小车刮倒在地,虽然只是擦破一些皮肉,疼痛有限,但惊吓不小,心里便马上觉得这仿佛是古代军队出征时,被风吹折了认军旗之兆,主此行不利。坐在马路边发呆,司机稍带些惊慌地站在旁边打手机,这令他回想起自己多年以前撞了李芳不得脱身的那次经历,让他对司机竟产生了一些同情。感觉自己也没什么大碍,一点皮肉小伤,本想放过他,歇歇就走。
但是往哪走——还去不去倪莎家呢?
司机打电话叫来一个年轻帮手,染着金发,挂着俩硕大的耳环,穿着花T恤,袁雨潇一听他说话的语气,就是那种替人出头的所谓“了难”公司派来,专门以各种捣乱方式替人消灾的。这个年轻人说话时正时邪,表情时嗔时乐,非常职业化。袁雨潇感觉这司机有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本想一拍两散,这时便反而要求去医院作检查,万一有内伤是看不出的,这要求对方没法拒绝,便同去检查两个多小时。
这一意外的波折不仅只是耽误了时间,更使雨潇心理上留下出师不利的阴影,他不由得重新开始咀嚼秦律师的劝告了。
“那么这个事最后怎么处理的?”秦律师问他。
在医院花了四百多元检查费,袁雨潇只要了整数四百,几十元零头给他抹去了,说医院的钱要多了不吉利。然后表示双方可以各走各路了。肇事司机大出意外,竟有几分感动,说先以为这事会没完没了地被索赔,没承想碰到个素质高的。袁雨潇这边是没事了,但那个年轻人出了一趟差事,要八百元辛苦费。司机不敢不给,毕竟是自己叫来——或者说雇来的人。袁雨潇看着司机付辛苦费时那苦瓜脸,心里说不出的快意。本来这事只是道个歉的事,毕竟这只是个大家都不愿意出现的意外,自己也没大碍,但是这司机宁可去走左道旁门也不愿意先道个歉正途解决,这就让袁雨潇无法开心了,即使他理解。
“我们遇到什么事情,常常本能就是放弃大路不走专选小路。”雨潇总结一般说。
秦律师竟微微泛红了脸说,“你意思是不是说,我开始就不应该阻止你去找倪莎的家属,那才是一条正道?”
“误会误会!”雨潇诚惶诚恐地说,“你一番好意,我怎么敢不领情,况且我自己和你的想法也完全是一致的,我也不敢走那条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