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禅非悟，入禅入悟。
刚过曲江之后，一行人借宿在一户老农家中。吃过晚饭，莫柏感觉身体好些，两个人便乘着夜色，坐在寂静小院中的一棵老槐树下。
浮着暗云的夜空中，西北方向的龙诞星格外明亮，如同一盏明灯，令满天的万千星斗黯然失色。他们各自想着心事。
这时，一颗明亮的流星快速地划过天际，向龙诞星方向移动，夜空因而变得异常绚丽夺目。那颗流星似乎要冲击龙诞星的宝座，短暂的缠斗过后消亡遁去，拖着一条长长的尾巴，而龙诞星的光华好似比之前更加绚烂了。
墨老转回头看着莫柏，竟发现他的眼中似有泪光。
“柏公子想家了？”墨白问道。
“在亚夏族人的心目中，龙诞星有着无与伦比的地位，预示着人的吉凶与国运的走势。流星冲撞，星光更盛，西北飞扬。也许西北王国该到了光耀天下的时候了。”
“苍陵本来就是西北王国之一，若是得到明主引领，将来与其他王国争雄也未可知。”墨白说道。
“墨兄不必附和我，也没有明白我的意思。莫柏之所以想要到学城来，是有自己的一番打算。我的命数已至，即使是七子先贤再世也救不了，这一点再清楚不过。我母亲本是普通的宫女，只因父王一夜临幸而有了我。”
“哦。”墨白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这些年来，她在王宫的地位，并没有因我的降生而显赫，反而受到其他宫妃的排挤和欺负。如今我已经成年，母亲一直盼我能够得到父王分封，得到一块属于自己的领地，陪伴着我了却残生。可惜我的身体太差，出行乾国背井离乡，又加重了病情。我不忍心母亲白发人送黑发人，才执意要求到学城来拜访大学士。对于将死之人葬身之地，究竟是学城的圣土或是漫天的黄沙，有什么区别呢？”
“柏公子早就想好要死在学城？”
“每个人从生下来，就一直走在回家的路上。对于亚夏族人来说，家不就是亚夏大陆辽阔的土地吗？我从小努力读书，与传授学业的学士们争论，分析局势，就是希望能够得到父亲的注意，可是结果怎么样呢？我还不是被人轻易忘，只是一个宫女所生的公子吗？不过是一个用来当作棋子的质子？如果上天给我一个强壮的身体，我一定不会甘心受命运的摆布。但是造化弄人，强健的体魄和聪明的头脑，我无法兼得。我不想凄凄惨惨地回到苍陵，让宫人们笑话我的母亲，更不愿意看到父亲对我那不屑一顾的眼神。”
“我理解。”墨白想起印象中模糊的父亲，真诚地说道。
“既然如此，我倒不如葬在勤岭学城的青山绿水之间，化作一抔乐山喜水的黄土，变成一块听经闻诗的石头。”莫柏淡淡地说。
“那你这样无名无份葬在勤岭，我该如何到苍陵复命呢？更何况你不怕母亲望眼欲穿，苦等你返回故土？我如果没有墨老的救助，早就不在人间了，所以很难说出至亲骨肉离散的体会和感受，但我想一定会无比心痛的啊！”
“这正是我要对说的。你我长相极为相近，即使是经常呆在苍陵王宫里的人，也未必能够一眼看破，只要你想个法子去掉眉间的黑痣，便可以代替我回到苍陵，继续做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公子。”莫柏闪烁的眸子里有异样的光。
“什么？”墨白有些不解。
“苍陵虽然地处偏远，但是疆域面积广阔，又有居高临下的地理优势，扼守苍岭出口后，足以发展经济，富国强兵。南部银夏帝国的西京已经空虚，西伯亡故致使灰蛇战团受到致命打击，而蕃、党等四国紧邻夏江上游，是不可多得的丰饶土地。如果苍陵国力强盛，便可先取四国充实军力，再伺机向西占领天域高原，扩张至天域雪山脚下，将烈马、响马、悍马、扎西和格鲁等原始部落尽收。若能得到苍岭西北的全部领土，苍陵足以成为大陆新强，甚至匹敌银夏帝国的新霸主，参与亚夏霸权逐鹿的游戏。”
“公子的话让墨白震惊。”
“几年来，我一直在分析形势，为苍陵王国谋划大局，可惜我已无缘再亲眼见证那一天了。原本离开乾国时我也心灰意冷，但是刚才的龙诞星辉让我为之大振，谁说强盛苍陵一定得是莫家的后人呢？既然你相貌与我酷似，何不就借我之名返回苍陵，在朝中积蓄力量，结交名士，替我完成心愿呢？莫雷和莫彦两强相争，王国内朝臣各怀心事，也许你可以加以利用借机执掌朝政。若是再能够联合大陆的其他盟友，击败北方的敕胡王国，你成为王储继而当上苍陵新王，也不是没有可能。”
“柏公子思考的事情天马行空，确实超出了墨白的理解，单是想一想能够在王宫众多王子的拼杀中活下来，我就已经不寒而栗了。公子所说的一切，就当墨白从来没有听过，夜风很冷，咱们还是早些进屋休息吧！”
“墨兄弟千万不要以为我在信口开河。数千里的苍岭中有不少强盗帮，许多头目中是苍陵大督单梁的部下，因为看不惯出身贵族的将领欺压士兵，克扣军粮利己饱囊，而选择进山落草为寇。单梁出身学城，与我有师生情分，对于天局势看法更是一致。我想告诉墨兄的是，单梁支持我振兴苍陵王国。”
“单梁为什么舍弃莫雷与莫彦两位公子呢？”墨白问道。
“墨兄弟有所不知，苍陵王国王室先祖原本也有马族血统，崇尚武力谋断治国，这样的传统一直传了多代。我的父王上位前，也是一位智谋武力不俗的公子，只因受到各方掣肘，才变得无心朝政。莫雷和莫彦都是贪图享乐之人，为此单梁才有心扶持我继位。只不过朝中众臣鲜少人，有和单梁一样的想法，我们两个人为避人耳目以免被父王猜忌，便减少了平时的来往，但他却一直没有忘记为了我储备力量。单梁不仅在军中为我培养了几位可塑的将才，还联络苍岭义士，不时地偷偷为他们提供给养和军械，训练自己的手下。只要苍陵王国出现乱局，各方势力角逐权力，就有我脱颖而出的机会。届时，单梁可以调动一支军队，再配合苍岭内的义士，足以匹敌其他王子，支持我争夺王位。”
“既然单梁大督已经为柏公子做了这番准备，为什么没有在公子到乾国担任质子时力阻呢？”
“哎！去年西伯率领灰蛇战团奇袭函陵，单梁在青冥湖畔与西伯大战，结果夜月狼团突然横穿苍岭密路杀到，致使单梁腹背受敌，不幸中箭落入乱马军中。我听说，单梁被人营救了，躲进苍岭深山休养了一段时间。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单梁又跟着几名黑鹰铁卫，去了敕胡王国的牧羊谷，此后便不知所踪了。”
“单梁大督既然不在了，最大的依靠已经没有，柏公子为什么还想让我代替争夺王储之位呢？”
“为了防备不测，应对紧急状况，单梁早就安排人手，为我铸了两个大小不同的飞马铜符。马符一分两半，我的身上带着一半，另一半则分别在苍岭和苍陵军中。飞马合之，便代表单梁或我之命令，可以调集苍岭之中的队伍，或者是一小部分苍陵常备军。”
莫柏说着，从自己的内衣中，掏出一个锦缎布袋。打开之后，布袋露出里面两个铜铸的飞马半符，在皎洁的月光下，闪着冷冷的寒光。
“现在我把这两个飞马符交给你，便是把我期待的苍陵未来交给你。如果上天眷顾，七子先贤庇佑，你就为苍陵国人争一个强盛王国吧！”
这一晚，墨白再次无眠。
莫非文轩老学士所指，竟是我代替莫柏王子，成为苍陵王国的王室成员，将来登上国王的宝座吗？这实在是太匪夷所思了。墨白用手狠狠地掐着自己的大腿，疼痛令他不禁哆嗦了一阵，才明白这不是一场梦。
苍陵诸王子各有倚仗，凭着虚弱的莫柏王子计划，我能如愿以偿登上王座吗？最重要的是，这眉头的痣怎么去掉呢？墨白翻来覆去地想着，直到天光发白起了床。
莫柏似乎睡得不错，早饭时不再谈论昨夜之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