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达库西瓦,南迪斯噶?阿那塔瓦,红迪斯。”
“我问这是什么?你说那是一本书。”
方琳站在讲台上,一边用手中的教鞭轻轻指点着黑板上的日文和中文板书,一边用清甜的声音大声念着,教室中随之传出杂乱而又低沉的童音。
方琳一连领着学生读了十几遍,又逐一点名,让班上学生挨个读了一遍,对读音准确、声音洪亮的几名学生进行了夸奖。在一众童稚纯净而又仰慕畏惧的目光中,轻轻合上书,微笑道:“好,今天这节课就先学到这里,以下由同学们自行温习。”说完,轻步走出了教室。
起初教室里鸦雀无声,学生们都呆呆地坐着。过了一会儿,见老师没有返回教室,学生们开始躁动,多人交头接耳,小声说起话来。
张虎转身看向右侧座位上的方妮儿,小声道:“你早上吃的啥?”
方妮儿眯着眼笑道:“我吃的是一个煮鸡蛋,还有一根果子。”说完,紧着问道:“你吃的啥?”
张虎挺着胸脯,语气里满是得意:“我吃了两个鸡蛋,还有一大碗鸡汤馄饨。”
方妮儿一脸羡慕,忙道:“你吃得真多,将来一定能长大个!我奶奶说了,小孩儿就得能吃,吃得多,才能魁魁实实,长成大个。”
张虎疑惑道:“上课的钟都敲了半晌,你咋才到班里来?”说话间,眼中换做关切的目光,如释重负道:“我看你没来,心里很着急。见你来了,我心里这才不急了。”
方妮儿忙道:“我是和我老姑一起来的,因为来得早,待在了我老姑的办公房里,就在那里坐着等。”说着脸上一红,两只小手往小嘴儿边一拢,把声音降得极低:“上课的钟声响了,我去了趟茅房。”
张虎眼中透着愉悦,兴奋道:“我给你带来了一个好东西,现在就放在我的书包里!等下课了,我再给你。”
方妮儿一脸好奇,更多惊喜,忙问道:“是啥好东西呀?”
张虎一脸神秘,压着声音却藏不住得意:“你肯定没见过!是我爸一个朋友从海上带来的,说是叫香……香蕉,又香、又甜、又软,可好吃了。我爸只给了我两个,我吃了一个,另一个我没舍得吃,特意留给了你。”
方妮儿眼睛亮了亮,忙是点头道:“我不但没见过,连听都没听人说过。”说着轻垂眼眸,手指轻轻绞着衣角,轻声道:“等我以后有了好吃的,也留一半给你。”
张虎脸上露出难为情的神色,低声道:“起初我想,送你一个香蕉有点儿拿不出手,想两个都给你留着。只是……只是我没吃过香蕉,一时没忍住,就吃了一个。吃完后,我就后悔了,去找我爸要,我爸说没有了,还说小孩儿吃多了香蕉会拉稀。”
方妮儿眨眨眼,忙道:“准是你爸把香蕉给你爷、你奶奶吃了。我妈说,有了好东西,要先及着给老人吃。”
张虎摇头道:“我爷和我奶奶没在家,我爷领着我奶奶去津城看戏去了。”说话间,眼中闪过一丝愤慨,紧声道:“接着刚才的话说,我爸说香蕉没有了,其实是他拿我当小孩儿,在成心糊弄我。到了晚上,我隔着窗户,借着院儿里的灯光,瞧见他端着一个盘子,去了我二奶奶的屋里,盘子里黄黄的,有好几个香蕉。当时我就想当面揭穿他,刚想喊,我二妈就招呼我,让我到炕上睡觉。躺下后,我想和我二妈揭穿我爸,想找几句文词儿,好向我二妈显显一下我是大学生了,可是想着想着,还没想好,我就迷迷糊糊睡着了。”说着神色一黯,低声道:“我妈早就有病,又让半截身子的蔡蛮子给吓着了,这都好几天了,她一句话也不说,就在那儿直着倆眼坐着,吃了静斋先生的药也不好。这些天,都是我二妈跟我睡。我二妈对我可好了,黑介老惦记着问我冷不冷,我一说冷,她就抱着我睡,比我妈对我还好。我爷说,我二妈是个好人。”
方妮儿闪着清亮的大眼睛静静听着,当听到最后,神色也随之一黯,悄声道:“我也要和你二妈一样,对你好。”
教室中,童语声声,仍是杂乱。靠窗一排的张守谦对同桌的翊华道:“星期天或是星期四下午,你做完功课,到我家找我,咱们一起玩儿。”
翊华放下书,低声道:“咱们提前定好一个点儿,约好时间到那儿集合,一起到外面去玩儿,那有多好。”
张守谦轻轻一抚写字本上的铅笔,小声道:“我家里管得严,不让我到外面玩儿,怕我跟坏孩子学坏了。咱们是同学,你到我家找我,我爸妈不会说啥。”说着一指坐在翊华前面的宝华,又回头看了眼后排的会文,又道:“你去我家时,也叫上宝华和会文。”
翊华低声道:“你家是大家主儿,我的学费还是我爸给学校干活儿抵的,我去你家找你不咋适合。”
守谦忙道:“你不要在意这些,我爸妈可不是那样的人。他们总是和我说,不能看不起家境不好的同学,要我不看贫富,只和仁义的、学习好的同学交朋友。我爸总是跟我说,家境好坏只是一时,人品好坏才是一世。”
正说间,下课的钟声响起,方琳快步走进教室,紧声道:“下节课,同学们到操场集合,开全校大会。”
学校操场上站满了列成纵队的学生,各班的级任教师站在本班学生队尾,其他教师则分散在队伍后方。姜绍武一身蓝绸长衫,面目英挺,神态洒脱,站在方琳左侧,目光有意无意地看向方琳的脚下。
另一排人皆满脸肃穆,面向学生站在队前。身材矮壮如墩的山蒲,斜背短枪、腰挎东洋战刀,稳稳站在这排人的中间。樊智头戴日本军帽,同样背枪带刀,站在山蒲身旁。安水县教育局长叶颂宏、县府二科副科长秦天禄、秦沽镇镇长姜正之、小学校校长姜焕之和秦沽镇后勤主管面桃儿等人,分别立于二人两厢。众人惊奇地发现,李风清居然站在了姜焕之一旁。
天色湛蓝,流云如丝。先是山蒲挑眉抬声,用日语说了一阵;再就樊智神色激昂,将山蒲的话翻给众人。无非与前几次一样,皆是建立东亚新秩序,日中满三国亲善,防范共党此类话术。樊智说完,秦天禄、姜正之、姜焕之都附和樊智说了几句,最后叶颂宏沉声说道:“今秦沽小学校已具规模,为使你校更好完成皇军治下教育之使命,特设立副校长及教育长一职。县教育局任命李风清为秦沽镇小学校副校长兼教务长。特此明宣,即日为任。”
叶颂宏话音一落,李风清上前一步,先是回身向山蒲等人恭恭敬敬深鞠一躬,后又转身向前鞠了一个。未等李风清退回原位,樊智便双目放光,振臂高呼:“大日本帝国万岁!”随之众人也都抬起手臂,跟着喊了一句。
队列中的翊华、会文、宝华、守谦四人,在抬起手臂时,互相看了一眼,仍与前次一样,均用手挡住嘴,低声道:“小日本儿孽毒!”一旁的学生中,同样有人如此低呼。
李风清身着宝蓝色长衫,手提公文包,一脸春风,大步走在街上,频频挥手与熟人亲切打着招呼。当走到李宝山家门前时,正与从一侧刘家胡同飞跑而出的四磕巴撞了个满怀。李风清趔趄两步,险些摔倒,手中公文包掉在地上。没等四磕巴磕磕巴巴说出一个字,李风清便怒声喝道:“你是瞎了?还是去奔丧?”说着低头弯腰捡起地上的公文包,刚要走开,猛一抬头,见兰花青衣细步已到近前,一双秋水似的眼睛正看向自己,眉眼儿间仿佛飘来异样的笑意。李风清顿觉头上一阵轰鸣,眼前无数金灯闪耀,瞬时又化作倾缸之墨兜头浇下,在无法躲闪的湿黑中,又觉脚下一麻、身上一坠,便软软歪倒于地,歪斜的嘴角,流出串串白淡的涎沫……
见此情景,兰花目光里满是惊愕,不由停下脚步,未及开口,四磕巴忙一指地上的李风清,抢着道:“他可……可是自……自个儿摔……摔的……”没等把话说完,便就地一躺,手脚不住抽搐,嘴里也冒出了白沫,只是半睁着一只眼睛,不住向四下查看。
李顺儿瞪着倆眼,满脸涨红,周身是汗,瘦骨嶙峋的身体在三桂白皙光洁的身子上不停地蠕动。三桂两眼轻合,神色平静,一动不动。一番折腾过后,李顺儿猛地起身,脸色更红,大声吼道:“不行!没能干成,我不能白花一块大洋!”
三桂睁开眼,静静道:“是你不成,我也没法。”
李顺儿一脸沮丧,低头一扯胯下低垂蔫软的物件儿,嘶嚎一声,吼道:“一块大洋啊!这实打实凿儿的,咋就不成了?一大早儿,我鸡 巴还硬得像个棒槌!”
三桂静静又道:“这没啥,头回不成的人多。”
李顺儿呆愣了片刻,嘶声吼道:“不行!我不能白花大洋,得退我钱!”
三桂轻轻拿过丝被,将身子盖上,声音静得像羽毛飘落:“别跟我吼。”说着抬手向窗外一指,淡淡道:“外面的人管钱。”
李顺儿飞快穿上裤褂,猛挑门帘,撞开门来到屋外,见堂屋没人,低声骂了句,几步窜到院里,冲着站在窗下的樊坤大声吼道:“一块大洋,快退给我钱!”
院里秋阳充足,青黄的叶子仍挂在老槐树的枝头。樊坤倒背着手,看着一身破衣、满脸通红的李顺儿,精黄的眼中飘散出一丝淡淡的笑意,不紧不慢地道:“你一个死鸡 巴皮,来这地方干啥?”说话间,嘴角的笑突地敛了,脸色一板,冷冷道:“想退钱?刚刚你在我闺女光溜溜的身子上着实揉搓了一回,那就白揉了!”
李顺儿吼道:“反正没干成,你得退钱!”
樊坤青白的脸上,忽又绽开一抹别样的笑意,语调也悠忽一扬,缓缓道:“你这大洋是咋来的?听说是给咬死你爸的那条日本狗摔盆儿打幡儿挣来的。”
李顺儿脸色不变,只空张了一下嘴,便梗起脖子大声道:“就算我给狗摔盆儿打幡儿,也比你卖闺女、当茶壶强得多!”
樊坤双眉一拧,嘿嘿一笑,冷森道:“就你这个死不死、活不活、够不上半撮男人的死鸡 巴皮,还想在这儿砸场子?”说着几步走到跨院门口,回身向李顺儿招手道:“你不是想退钱吗?来呀,要是有胆儿,就跟我到前头去拿。”
“那时候,还没有铁桥、铁道、火车站。就在当下火车站的东南,有个方圆十六里的大港(读音jiǎng,方言,大水塘)。到了每年秋后,港里的鱼,就像天上的星星一样多。只是那时大港还是一股一个东家。哪像现在,早分成了二十八股,有二十八个东家。每年一到秋后出鱼时节,东家就雇上十来个人,白天捞鱼,发卖给往来的商贩,黑介就守在港边上。这些人大多都抽旱烟袋,为的是将烟袋油子甩在窝铺四周。如此一来,长虫就得躲着窝铺走,不敢往窝铺里头爬。”
吃罢晚饭,天仍是大亮,晚霞还在西边天上挂着彩。福臣坐在院子里,面带微笑,慢条斯理地说着。翊华、会文、宝华还有翊华的姐妹们围坐周围,静静地听着。
宝华不由问道:“大表爷,你老也看过东大港,我咋没看过你老抽烟?”
福臣轻轻一捋胡须,稳稳道:“你表爷一辈子最腻歪喝酒抽烟,你看你几个表叔表婶,有谁沾过烟酒?”
会文一推宝华,低声道:“你竟打岔,快让表爷接着讲。”
翊华的三妹翊珍瞟了眼身材矮小的宝华,嘴角淡淡一撇,眼底掠过丝丝厌烦。
福臣轻咳一声,稳稳说道:“到了晚上,大伙儿闲来无事,就坐在一起,抽着旱烟袋,会说古今的说上一段儿古今,会唱三弦的唱上一段儿三弦。东大港虽是荒僻,这样一来,却显得很是热闹。就在一个晚上,正在大伙儿说谈之时,冷不丁地来了一人。那人来到众人面前,径直盘腿坐在地上,冲着一个手拿长杆烟袋的人说:‘我也来一袋。’手拿长杆烟袋的伙计一边装着烟,一边笑着问道:‘哪的且啊?’那人只是闷闷地说了句:‘北边儿的。’北边就是青芦镇,大伙儿以为他是青芦那边的人,谁也没在意。那人抽完一袋烟后,也不说话,起身就往北边走,没入黑天野地里便没了动静。往后接连十来天,他都是这个时辰来,还是那样盘腿坐下,说上那句‘我也来一袋’。抽完烟,也都一声不响,走进北边的野地。一连十来天都是如此,有人便觉出这事蹊跷,心里开始发毛,就跟大伙儿说:‘这是人吗?要是人,这么多天了,哪能只说一句话?’还有人说:‘我仔细看了他的脸,他的脸是青的,没一点儿血色。’有人又说:‘他身上像是带着股阴气。’其中一个脑瓜子好使的人想出一个主意:提前预备好火枪,火枪填满火药后,再装上一枚枣核钉。那人晚上再来时,要是还说‘我也来一袋’,就把火枪的枪管递给他——他要是人,绝不会把枪管叼在嘴里。他要是还像往常抽烟袋一样叼住枪管,就证实他不是人,那就搂火开枪。众人定下了计策,预备好了火枪,专等晚上那人的到来……”
“那人来了吗?”宝华抢着问道。
翊珍白了宝华一眼,不耐道:“你个头儿最小,就你话多,就你嘴欠!”
福臣朝翊珍摆摆手,续道:“到了晚间,那人果然又来了,还是盘腿坐下说:‘我也来一袋’,当即有人就把火枪递了过去,那人还像往常一样,眯着倆眼,将枪管叼在了嘴里。见到这场景,大伙儿顿时心惊惧怕,多人头发根儿竖起,周身打起了哆嗦。拿火枪的那人胆子最大,却也打了哆嗦——这一哆嗦,手上便抖了一下,竟直接搂响了火枪。枪声响过,就听那人大声说了句:‘这一袋好冲!’随着话音,但见一溜火光,向北而去。”
翊珍眼中闪出丝丝惊恐,颤声道:“那……那人真是个妖精?”
宝华笑道:“我们说啥都是嘴欠,你说啥就是应当所分。”
翊珍又白了宝华一眼,哼了一声,将脸转向别处。
福臣续道:“大伙儿点起火把,顺着火光,向北追去。追出大约五里地,就是现在八里桥的附近,见野地里立着一座孤坟,坟头上斜搭着一块棺材板,棺材板上深深钉着一颗枣核钉。这时候大伙儿才知道,原来那人是一块棺材板成精,幻化了人形,被一火枪打没了道行(heng轻声),现出了原形。”
会文一脸疑惑,忙问道:“棺材板也能成精?也能变成人形?”
翊珍脸上一慌,声音发紧道:“听大瓜他妈说,林家胡同口的那个凶宅,屋门窗户都是棺材板做的,一到打雷打闪,窗户底下就会有个身穿孝服的女人现身,吓坏过不少人。”
福臣笑道:“哪有的事!那处凶宅虽说有点儿蹊跷,其实也没啥。”说话间,抬头看天,凛声道:“人活世上,只要身子正,走得直,就没啥可怕的,不管啥歪的邪的东西,都得躲着你走。”
宝华对会文道:“你听得古今少,往后多听点儿,就知道这世上不管是啥物件儿,都能成精,都能变成人形。”
翊华道:“听说书先生说,这叫‘得天地之灵气,受日月之精华’——得修炼成百上千年才能有变成人形的道行!”
会文眉头一皱,不解道:“小日本儿又是啥变成的人形?”
翊华忙道:“你没听我爷讲过?小日本儿就是秦始皇那个时候,跟着徐福到海上的三千童男童女的后人。只是后来他们不学好,变成了妖精。他们到咱这儿来干坏事就是欺祖,已是犯下了天谴,早晚会造报应。”
宝华附和道:“听说妖精犯了天谴,老天爷都会打下大雷,活活劈了它。”
福臣又抬眼望了望天,眉头微蹙,沉声道:“早晚老天爷会在天上打下惊雷厉闪,就跟封神榜里的翻天印一样,劈死这些小日本儿。”
会文忙追问道:“那个大雷哪天打?”
福臣目光凝重,语气陡然重了几分,不容有半分的置疑:“是灾是难,是福是祸,不管是啥,都有天数。老天爷都在天上安置得清清楚楚,一分一毫也不会生出差错!”
王猫儿用手轻轻抚摸檀木架上的日本军刀,一脸神秘之色,对蹲在地上、正给一双马靴擦拭上油的大瓜道:“你猜猜,樊科长的这把刀到底有多快?”
大瓜抬手摸了摸鼻子,黑黑的鞋油当即就蹭在了鼻头上,又忙用手背抹了两把,这才说道:“那还用说,一定是飞快!我不止听一个人说,日本人造出的东西就是地道!”
王猫儿一脸兴奋,紧声道:“前些日子在李宝山家门前,樊科长就用这把刀,一刀将蔡蛮子拦腰砍成两截。这事闹得虽凶,却并非亲眼所见。上回喝完酒,樊科长特意领我去了宪兵队,在最后头的那个院子里,樊科长顶着酒劲儿,还是用这把刀,只‘唰’的一刀,便把一个比大块糖还壮实的汉子斜肩带背劈成了两半儿,这把刀上竟没沾染一丝的血!旁边站着几个日本人,都连声夸赞樊科长的东洋刀法又有精进!”
大瓜擦好马靴,在身上蹭了蹭手,低声道:“我看樊科长跟日本人咋就那么像,你说樊科长会不会就是日本人?”
王猫儿点点头,语气里满是认同:“你还真有些眼力,我看着也像!你说他那动作举止,那言谈语调,活脱就是个日本人。樊科长八成儿真就是日本人的种,要不日本人咋就那么稀罕樊科长?”说话间,在屋里四下看了看,催促道:“靴子擦好了,看看还有脏衣服没有,都得一块洗了。”见大瓜愣了下没动,忙道:“樊科长能让咱俩在他不在时进到他屋里,这是真拿咱俩当自己人,因此上咱俩可得把樊科长伺候好了,到时候给咱俩说句话,那可管大用了!”
大瓜看了眼王猫儿,闷声道:“你都是小队长了,我还是个大头兵……”
王猫儿笑道:“正因如此,樊科长屋里的活儿,我才让你来干,就是让你在樊科长这里好好表现。”说着从桌上撤下台布,递给大瓜:“这块布也脏了,你快抓紧洗去。”
秦天禄放下筷子,点燃一支烟,走到窗前,静静吸着。
坐在桌前批改作业的方琳,放下手中的钢笔,笑道:“刚在外面吃完酒席,咋跟啥也没吃一样?回到家,就着半盘子剩菜、一碟小咸鱼儿,又吃了一碗米饭。你这人,在外就是拉不下脸!那酒席之上,煎炒烹炸,非鱼载肉,都是好吃的。若是换了我,管他桌上都有谁,哪个好吃吃哪个,先自个儿吃饱了再说。”
秦天禄一脸疑惑,轻声道:“说来怪了,今天往那儿一坐,那个杨东,就是盐警队的副大队长,他就跟我找别扭,先是提到了你,说了些莫名其妙的话,随后又勾起秦姜两家先前的那些不愉快的事。你说,他这是为何?我何曾招惹过他?”
方琳眼神一闪,忙道:“就为这个,才没吃饱?”
秦天禄道:“那种场合,别说吃饭,便是一分钟也待不下去。我扔下句场面话,就离开了那里。全程只喝了两杯酒,一口东西也没吃。我都出了酒馆儿的门,那个杨东还在说笑,说我回家去吃那碗剩饭。”说着不由一笑,语气中带着一丝轻舒:“不过,他说得倒也没错——过了饭点儿,不吃剩饭还能吃啥?”
方琳拿起钢笔,在手里轻轻摆弄,轻声问道:“他还提到了我,都说了些啥话?”
秦天禄道:“起初他假意斥责王猫儿没有请你一同吃饭,随即说你好看、贞淑、才貌双全这些假意奉承之言,又以那种满是自得的语气,说他过往吃梨、尝鲜儿、啥事都做这等莫名之语,直是让人如坠五里雾中。”
方琳呆愣了片刻,静静道:“他那种浑人能说出啥好话?尤其是在酒席上,无非是借着一些调侃的言语,来找些喝酒的由头。”
秦天禄掐灭了烟,轻声道:“他说完那些话,不知咋的,我心里有种怪怪的味道。”
方琳略一沉吟,忙是笑道:“汝乃世间正人君子,更兼诗情画意,多愁善感,凡事偏爱多思深虑,以澄明心境。他对你如此这般,其间之隐含,个中之典故,吾最是知情,一语道之,汝自会明悟。”
秦天禄奇道:“这其中还有隐情?你先别拽文,快说来听听。”
方琳稳稳一笑,款款道:“那年大香被四白毛儿杀了,此事刚过不久,杨东他家就托王猫儿他妈到我家给他提亲,我爸妈很是恼怒,对王猫儿他妈说:‘我家黄花闺女能给他杨东去做填房?’接下来话赶话,又扯出杨东他家那卑微的出身。王猫儿他妈稍一夸他有些官相,没等再做深辩,我爸就将王猫儿他妈给轰了出去。你想想,有过这样的前茬儿,而你又娶了我,他心里自然就会酸溜溜的。再加上他是那种没啥教养的浑人,可找着个当众发泄的时机,自然就会对你说不出啥好听的言辞。”
秦天禄轻轻点头,微微一笑,语气中满是释然:“原来还有这回事,难怪他会那样待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