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宸逸手指轻点着桌面,神色不显喜怒,语气平平,“还不进来?”
李毅杰从屋顶上跳了下来,端着副笑脸,走到他面前,“殿下,天帝和阎王的脸色挺不好看的,要准备歉礼?”
阎宸逸斜睨了他一眼,手上不停,收拾着桌面,“偷听墙角?”
李毅杰一脸不好意思,手下意识地摸了摸后脑勺,“恰巧经过,恰巧经过。”但他还是没忍住好奇,“你刚刚那六个字,‘没有,唬你们的’。但殿下,是真的没有吗?那玉呢?”
“真没有,玉也不是”
玉的确不是。他的确只把玉当成了部分灵识的容器,并安排了玉的出现,但若没有外力刺激,它的确只是一枚玉。它带不来任何威胁的攻击性,并不能称得上是他留的后路。
“殿下……”李毅杰紧紧盯着他的眼,“你不怕就此消失?”
阎宸逸手上动作一滞,抬眼望向已没有余温的座椅。他眼神逐渐黯沉,后又渐渐清明。
——我只是恰巧赌赢了。
李毅杰见他这副脸色,也不好再多问。他拿起喜服,“殿下,试试?”
阎宸逸没拒绝,让他帮着自己把肩膀处喜服上的褶皱抚平。
李毅杰忍不住开了口,“殿下,红色真的很适合你。”
这套喜服,是按阎宸逸的意愿所做。纯红色,无绣图,看起来简洁大方。穿衣人应穿出种风度翩翩、玉树临风、落落大方的气质,可这位主偏偏还多生了股邪气,似狂蜂浪蝶。
李毅杰被自己这感想给逗笑出声了,对上阎宸逸那不善的脸色,只能瞎胡扯解释,“殿下,我还是习惯看你穿黑色。穿黑色的你,显得有鬼王大佬的气质,狠戾、不善、不怒自威等……啊”
他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真疼,被打了。
阎宸逸寻了张椅子坐下,手肘拄在椅子扶手上,手掌撑着脸颊,“是不是有话要说?”
李毅杰笑了,一脸不好意思,“让你给看穿了。”他放在大腿两侧的双手无处可安放似的,最后还是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迟疑了会,才再次开口,“我,我想带个人一起出门游玩一阵。”
“哦?”阎宸逸先是一声疑惑,后又垂下眼睫,再次抬眼之时,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探究,就连嘴角都在微微上扬。本就随性的坐姿, 这会更显漫不经心、邪里邪气的,说出的话却是一针见血。
“和旗丰?”
听着像是发问,但更像是肯定。
李毅杰略显惊讶,但还是点了点头,然后和盘托出,“嗯,是。他说他长这么大,很多地方没去过。他以往没朋友,现在多了个我,他就想找我一起去。我想着殿下之前问我要不要出去一趟。所以我索性就答应他了。但殿下又是怎么能确定是他?”
阎宸逸直起身子,端正了坐姿,拍了拍旁边的椅子,李毅杰很是识相地走了过去,坐下。
“上次在茶楼听了一耳,瞧着相似经历的人,就知道你会忍不住。”话到这,他顿了下,再次开口之时,语气甚是严肃,“李毅杰,这不是你第一次出门了。我们以往遇见的不只是人,有过风平浪静,有过险象环生。而如今你带着的是一个凡人,万事更要以理性为先。你跟了我这么久,该学的不该学的,不对,也没有不该学的。可万一要是遇见棘手事情,我希望你把学到的东西都能运用上。当然,我更希望你能平安无事。”
这一段话,他一口气说完,既没有和李毅杰眼神对视,也没有给他回答语气词的机会。他的双眼一直望向窗外。
这里的环境很好,空气清新,绿植多,四季转换之时,还能瞧上绿植的不同状态。就如今的秋季,树叶有黄有绿,随风摇曳,支撑不住的枯叶,慢慢脱离树枝,飘着落在地上。整一个地面,慢慢地,就被枯叶铺满了,像个地毡似。
他看向李毅杰,这人正垂着脑袋,整得他像是个老父亲似的。“带个凡人,很多事情上都会有拘束,但一定要以安全为先。你不是不死之身,你只是比凡人多活得长久些而已,多了点灵力自保而已。你的命是我捡回来的,我相信你自有分寸。”
李毅杰低着头,望着自己的脚尖,“殿下,我知道。”他知道阎宸逸的意思,以往遇上危险,他俩是默契搭档。可旗丰在另类情况上,会是累赘。他抬头看向阎宸逸,郑重其事,“殿下,我保证,我一定会平安回来。”
阎宸逸瞧他这模样,是知道他不会改变决定的了。但有个伴,至少也不孤独。他从灵戒里拿出玉牌子放到桌上,“这块玉是青鹤给我的,说是鬼王亲信象征。你拿着,能用得上就别和他客气。”
李毅杰拿起玉牌子,上面刻着尘璃二字。这玉明明很小很轻,可他却觉得很重,他不想要。可阎宸逸的一记眼刀子过来,他又怂得把玉放在心口上的暗袋里。
阎宸逸轻悠悠补了句,“别弄丢了。”
他又怂得把玉拿出来,贴了个追踪符,再放回原位。
“还有,”阎宸逸站了起来,整了整喜服,“去阎府账房支个百来两,不要给阎府丢人现眼。”
“我……好。”他又怂得应下了。
阎宸逸收回眼神,迈开脚步,往门外走,“李毅杰,可别仗着在这喜日里,我就不敢揍你,你再推三阻四试试看。”
李毅杰耷拉着脑袋,蔫蔫得,“是,我错了。”像是有什么在他脑袋一闪而过,他打起精神,赶紧跟上阎宸逸的步伐,“殿下,我差点忘记了。青鹤差人往阎府送了贺礼,十个木箱,都是童衣。”
“就一黄鼠狼,没安好心。”
“这倒的确是。他口信上还说让小皇子小公主叫他干爹。”
“把衣服扔了。”
“……”
沈婧瞧着镜子里的人,一时恍了神,镜中人似她,亦不似她。
她一袭红裙着身,裙上绣的是金蝶戏百子榴花,尾裙长摆曳地。外罩一件绣着金银丝凤凰呈祥的红色霞帔。
她乌黑的长发梳起凤髻,两支凤蝶鎏金步摇各插在凤髻两端,细金链坠子连着一颗红宝石垂在额前。金镶玛瑙红耳坠垂在细小的耳垂上,玛瑙红坠子细金项链挂在白皙的脖子上,精致的锁骨看起来更加亮眼。
比往日,她略施粉黛,细眉微弯,轻点朱唇,胭脂淡抹脸颊。她双眼波光流转,微微垂眸之时,眼睫在眼睑上投下一片阴影。她手腕上的凤蝶鎏金手镯和百蝶戏花鎏金手镯,磕碰在一起时,发出银铃般的响声。
司徒钰琳瞧着眼前人亦恍了神,不禁眉眼弯弯。她拿起梳子,把沈婧肩上的青丝再次理顺。“这会,看着你,我就想起我成亲那天,也像你一样看傻了眼。都不敢相信自己真的要嫁给阎萧了,直到母后握住我的手,湿热的眼泪打在我手上时,我心里泛起了一股甜腻腻,但眼和鼻却冒酸了。”
“母后,我……”沈婧的声音微抖,还带了点哭音,像是再说一个字,就要哭出来了。
“我们把阎宸逸交给你照顾了,他在我们眼里,就是性情冷、偏执,要说他是恶,倒又过了点。但我们都知道他对你是不一样的,你若是被欺负了,就来我这告状。这里既是你的婆家也是你的娘家,我们都是站你这边。”
沈婧终究没忍住,眼泪顺着脸庞滑落。她回身抱住了司徒钰琳,哽咽道,“谢谢,谢谢您们。”
她本就无父无母,幸得陆姨抚养,她们方可长大成人。虽然没有感受到家的幸福感,但能够活着就已经很是让她们感恩戴德。虽然最后她还是丢了命。若问有没有悔意,她是有一丝丝的,但她依旧是不后悔。
而这次,更加无悔。
司徒钰琳拿起帕子,轻轻抹掉她脸上的泪水,“好了,别哭了。大喜的日子,该笑。”她牵起沈婧的手,“走吧,吉时该到了。”
她边走还边念叨着。
“哎,你咋遇见这小子,真是便宜了那臭小子。”
“你啊,咋养不胖,这脖子细得,难怪臭小子说怕凤冠会把你脖子给折了。还让礼部把凤冠免了。”
“还有啊,我和你说他小时候……”
今天的天气很好,太阳高高挂起,秋风吹在身上,温度刚刚好。沈婧看着身旁的女人,乐呵乐呵得和她说着关于即将成为她夫君的阎宸逸的事,她不禁跟着笑起来。
这一世,她定不会放弃。
一席红毯从前院延伸至厅堂内,门的左右两边贴着喜庆的对联,地上放置着颜色鲜艳的花,窗上贴上了囍字剪纸。前后院的花儿都开了,有纯白的栀子花,艳丽的千日红和各色的风铃花。风轻轻地拂过,带起了花香,在这喜庆的日子里,更是锦上添花。
厅堂内,一入目,便是那大大的囍字,桌上物品摆放得整齐有序。瞅瞅新房,床上被褥红彤彤,鸳鸯戏水的枕套,龙凤呈祥的被子。被子上还散落着许多红枣花生桂圆莲子,这寓意真的是明晃晃啊。
炮仗声响起,满地红。红烛摇曳,高堂入座,亲朋好友欢呼起哄,人人脸上都洋溢着笑容。
吉时到,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送入……
话未完,新娘子的红盖头被新郎官掀起,轻飘落地……
年长的大人们:“……”
他们默默伸手捂住了小孩儿的双眼。
非礼勿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