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晓拂沉思片刻,缓缓问道:“贤弟,上次你绘制的城防图,还记得吗?”
“记得。”丁香肯定地回答道。
“大哥,您的意思是,您要绘制出城防图,去和李经谈判?”
“是。”纪晓拂笑了笑,“上次,我拿给他看的,是副假图,这次,我要把真图送给他。”
“把真图送给他?把真图送给他?”丁香一字一句重复着纪晓拂的话,恍然大悟。
“大哥,您的意思是,您要以城防图相要挟,逼迫李经放了无辜的人?”
“是。”
“可是。”丁香一听,立即紧张起来,“大哥,这样一来,他就知道上当了,他一怒之下,会杀了您的。或许,他会以您的性命相要挟,逼咱们交出城防图。”
“您不能这样,太危险了。”丁香紧张地看着纪晓拂。
“别担心。”纪晓拂微微笑着,云淡风轻地说道:“所以,我不是让你们做好准备吗?”
纪晓拂说着,伸手拿出一副图,慢慢放在桌上,铺开,丁香好奇,立即上前望去。
“贤弟,你看!”纪晓拂指着图纸,对丁香解释道:“此处,便是城隍庙,以城隍庙和咱们所住的这家酒店为界限,向西,乃魏州地盘,向北,乃沧州之地,此处乃三州交界,历年来魏博、淄青、成德三地都以此为界,未敢跨入彼此境地,因此,此庙成为三不管地带,成为附近一带最鱼龙混杂的地方。而城隍庙附近,地形复杂,植被茂密,便于隐藏和埋伏,同时,前来该庙祭拜的民众甚多,因此成为了多股势力暗中交易的场所。”
“哦,原来如此。”丁香点了点头,“难怪,您要把见面地点约在此处。”
丁香想了想,确实发现了许多不同寻常之处。
按理说,此庙不在城中心,又地处荒凉,应该不受人重视。
可谁曾想,青州城外的这座城隍庙,却成为了附近最有名的庙宇。
不但修建得富丽堂皇,还有不少人居住。
一般情况下,城隍庙是没有人居住的,可青州城外的这座城隍庙,有众多信徒常年居住在里面,平日里来烧香祈福的人更是多得不可胜数,有附近的,也有不少远道而来的。因为城隍庙太过爆火,连同城隍庙外的这家酒店也生意兴隆。
丁香想了想,问到:“大哥,按您所说,此庙中人,恐非常人?”
“当然。”纪晓拂神秘一笑,“这座城隍庙可不是个求神祈福的地方,而是,除长安城外,最大的地下情报交易中心。别说庙中人,就连那些香客,恐怕,也非常人。”
纪晓拂说着,又急忙补充,“当然,也有什么都不知道的群众。大唐自安史之乱后,藩镇势力做大,不但不听朝廷指令,各藩王间为了争夺地盘,也经常发动战乱,弄得民不聊生。这座城隍庙是附近最宏伟巨大的城隍庙,附近一带居民,身处魏博、淄青、成德三大割据势力之间,生存更是艰难,因此常常来庙中祭祀祈福,恳求神灵庇护,他们,真的只是来祈福。”
“哦!”丁香点点头,又问道:“那酒店老板呢?”
“当然也非常人。”纪晓拂笑笑,“能在这鱼龙混杂的三不管地带开酒店,当然不是一般人。据说,此人神龙见首不见尾,背后有强大势力支撑,这家酒店,只有他能开,只有他敢开,也只有他,才能顺利开下去,不怕被人骚扰。”
丁香一听,顿时明白了。
纪晓拂说,此地是除了长安城外最大的地下情报交易中心,恐怕,交易场所,不仅包括城隍面内,也包括城隍庙外他们住的这家酒店。
这里,表面平静,实则,暗潮汹涌。
丁香忍不住想起了前几天之事。
当时,青州城全城戒严,到处抓人,搞得人心惶惶。
可是,丁香和掌柜的,一直躲藏在这座酒店中。
李经的人来了,虽然严密搜查,但没有太过放肆,因此,他们才逃过一劫。丁香原本以为,是因为他们机谨聪明,掩饰得够好,没有漏出破绽,想在看来,恐怕,一切没有那么简单。
丁香想着想着,忍不住对老板身份好奇,忽然,她似乎想到了什么,惊呼,“那咱们的人,能在这里做掌柜,是……”
“得益于李承。”纪晓拂接下去说道。
他猜出了丁香的心思,于是慢慢补充:“这酒店老板,和众多权贵有交往,咱们的人能被安排到这里来做掌柜,当然,是李承提前交涉好的。”
“哦!”丁香再次点头,“大哥,那酒店老板,您认识吗?”
纪晓拂摇了摇头,“我进入朝中时间尚短,很多事情,我并不知晓。”
“李承他没有告诉您吗?”丁香好奇地问到。
“没有。”纪晓拂回答道:“青州之事,本是交由他全权负责,是因为遇到了麻烦,咱们才介入的,所以不是所有的事,李承都会告知我。”
“这个,李承之前给我说过。”丁香补充道。
纪晓拂和丁香来青州之前发生的事,李承曾经给丁香讲述过,他所说的,和纪晓拂讲述的一样,这件事,也不是什么大事,不告诉纪晓拂,无可厚非。可是,丁香,总觉得哪里不对。
她挠了挠脑袋,说道:“大哥,李承他很多事情都不告诉您,怎么,我觉得,你和他的关系,也不像看到的这么简单?”
纪晓拂一听,瞬间哑然,这其中的原委,不是他一两句话能说清楚的。
他虽然和丁香关系亲密,可是关于朝廷秘事、党派斗争、皇上心思,帝王权术,君臣博弈等等这些,纪晓拂是不会告诉丁香的,尤其是和自己相关的斗争,纪晓拂更是提都不会提。
可是,作为局外人的丁香,就算纪晓拂什么也不说,她也总是能够敏锐地觉察到其中的不寻常之处。
丁香的聪慧,让他不自觉的有些害怕。
纪晓拂身处政治旋涡中,丁香爱他,关心他,聪明异常,愿意和他携手共进,也会无怨无悔地帮他,纪晓拂不知道,对她,自己究竟是该庆幸,还是该害怕……
纪晓拂在心里默默地摇了摇头,对丁香说道:“好了,别想那么多。李承大人忠贞正直,从政多年,经验比我丰富,此事,他不告诉我,自然有他的考量,他也是为了计划,咱们,莫要多想。”
“贤弟,话题扯远了,咱们还是说说下一步的计划吧!”
“好,大哥!”丁香点头答应。
“大哥,下一步,您打算怎么做?”
“我会把咱们的人聚集起来,然后去和田悦见面,咱们的人,就先由你指挥。”
丁香一听,憋起了小嘴,“大哥,之前你不在,把他们交给我,无可厚非,可是,现在你来了,怎么还要把他们丢给我?你可不能把什么事都扔给我。”
“好好好!”纪晓拂一听,轻轻拍了拍丁香,笑着哄道:“那你陪我去见田悦,可好?”
“这还差不多。”丁香转脸为笑,抬头仰望着纪晓拂,说道:“你可别想把我支开,你去哪儿,我就跟去哪儿,你休想甩掉我。”
说着,丁香调皮地拉着纪晓拂的手,让他甩都甩不掉。
纪晓拂见状,微微笑道:“跟着我,够你累的。我刚才要把他们交给你,不是要支开你,而是有重要任务需要你去做。你要和我一起去见田悦,可以,不过,你得先把事情办好。”
“什么事?”
“绘制城防图,绘制出一副更为精致的城防图。”
“贤弟,我记得你曾经给我说过,上次你在李经房里找到的那副城防图,太粗糙,还不及假图细致,因此,我想重新绘制出一副更为精致的城防图。还有,我不仅仅是要城防图,其他的,我也要,只要是与青州有关的,我都要。咱们的人潜伏在青州,辛苦了几个月,好不容易把这里的一切摸得清清楚楚,可不能让他们的努力白费。”
“所以,您让掌柜的把人聚集,原来是这个意思?”丁香问道。
“是。”纪晓拂接着解释,“贤弟,现在只有你看过真正的城防图,所以此事你必须参与,还有,咱们,只有三天时间。”
“大哥,我明白,您放心吧,我不会让您失望的。”丁香回答道。
她想了想,对纪晓拂说道:“田悦那里,我就不去了,我会做好该做的事。只是大哥,您要小心,我只怕田悦没有那么容易被说服,怕他不肯真心帮咱们。”
“你放心吧,我有把握。”
“有把握?”丁香提醒道:“大哥,我记得您说过,魏博田悦和淄青李正己互为倚靠,相互依存,只怕,他,未必肯听你的。要是田悦出卖你,和李经共同对付您怎么办?”
“那不是还有李宝臣吗?”纪晓拂笑笑,“城隍庙是三州交界,我不但会请田悦,李宝臣,我也不会让他闲着,我会差人通知他。”
“可是大哥,这李宝臣也靠不住啊!”丁香担忧地说道。
丁香记得,纪晓拂曾经给她说过青州形势。
李经之所以能够称霸青州,能够在和李昭的争斗中占据上风,就算李正己偏爱李昭也无可奈何,不仅仅是因为他有母族的势力支持,他老婆,也是重要助力。
李经之妻,是成德节度使李宝臣的女儿,李正己和李宝臣,不但是政治同盟,更是儿女亲家。李正己若想废了李经,那他和李宝臣之间的盟约不但毁了,恐怕还会产生战乱,因此李正己不敢轻举妄动。
这座城隍庙,虽是三州交界,鱼龙混杂,便于设伏,可是城隍庙附近的三州,都是最为顽强的割据势力,他们早就结为了结缔,不听朝廷指令,共同进退,纪晓拂,依旧危险重重啊!
丁香想到这里,立即劝道:“大哥,李宝臣是李经的岳父,和李经关系更为亲近,恐怕,比田悦还危险,他怎么可能会帮咱们?”
“当然不会。”纪晓拂笑笑,“其实,不管是田悦,还是李宝臣,都只不过是虚张声势,我请他们的目的,只是为了相互制衡,离间彼此间的关系,我从没打算靠他们。”
“哦!”丁香点了点头。
她现在终于明白,纪晓拂为什么要把见面时间约在三天后。因为,从京城到青州,需要三天,三天后,李承到了。
虽然,纪晓拂没有给丁香说具体方案,但是丁香知道,李承那里,纪晓拂肯定做好了安排。
纪晓拂,看来又要开始布局了,丁香相信纪晓拂,因此不再阻拦。
不过,她还是有些不放心,于是说道:“大哥,就算一切按您所说,您又怎么能确定田悦、李宝臣一定会按照您的要求出动?若是他们装聋作哑,隔岸观火呢?”
“所以,我需要去和田悦谈。”
“那李宝臣呢?”
“他不敢不答应。”纪晓拂肯定地回答道。
“为什么?”丁香更加惊奇。
“因为,他现在自顾不暇。”纪晓拂说道。
然后,拿起杯子,慢慢抿了一口茶,给丁香解释:“李宝臣,若是以前,我会担心他给李经带信,两人联合起来害我,但是现在,我不怕了。”
“根据在成德的钦差小队传来的消息,李宝臣病重,大限将至,现在,成德的大小事务,李宝臣全都交给了他的嫡子李惟岳来处理。李惟岳懦弱平庸,不能服众,李宝臣深知自己时日无多,正在绞尽脑汁地给李惟岳铺路。”
“你说,这个时候,李宝臣自个儿都自顾不暇,哪还有精力来和朝廷作对?”
“到时候,我让人给他带信说我有危险,请他派兵救援,他就算不愿意,也会装模作样的派人来,而我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哦!原来如此。”丁香点了点头。
“可是大哥,您刚才说成德的大小事务,现在都是李惟岳在处理,您就这么有把握李惟岳会按照您的要求做吗?”
“会,一定会。”纪晓拂笑笑,“李惟岳懦弱,没有胆量反叛。而且,给他送信的,是他的异母弟,李惟简。就算是看在惟简的面子上,他也不好不卖我这个人情。”
“李惟简?”丁香听得更加糊涂,“大哥,你和他什么关系?”
“哦!”纪晓拂顿了一下,回答道:“李惟简,他是我钦差小队第三小组组长,成德那边的事,由他全权负责。”
丁香一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大哥,您让李宝臣的儿子来做钦差小队队长,负责成德的事务?”
“是。”纪晓拂看着丁香,笑了笑,“别担心,我是让他去查成德的官吏,还有推进两税法,又不是让他去盗取成德的城防图给我,怕什么?”
“您是故意的?”
“当然。”纪晓拂笑着回答道:“他是我下江南前,特意到皇上面前要来的。正因为他是李宝臣的儿子,所以我才让他做组长。因为,有些事,别人做不了,但他,不但有能力做好,还可以轻而易举地做好。”
说到李宝臣,纪晓拂接着介绍:“李宝臣共有三子,分别是李惟诚、李惟岳和李惟简。李惟诚谦厚有才,最得人心,李惟简忠勇神武,也很优秀,说起来,李宝臣的三个儿子中,最不成器的,是李惟岳。论才德,其他两人都比他有资格继承爵位。不过,李惟岳是嫡出,所以爵位的继承人,是他。李惟诚和李惟简没有袭爵资格,但皇上对他二人,颇为重用,二人,影响巨大,也很感激皇上对他们的知遇之恩。”
说到这里,纪晓拂忍不住笑了。
丁香见状,问道:“那皇上对李惟岳,怎么样?”
“只有打压的份。”
丁香一听,立即补充道:“大哥,皇上重用李惟诚、李惟简兄弟,恐怕,不仅仅是因为他们有才吧?李惟岳是嗣子,皇上刻意打压,但对他的兄长和弟弟颇为重用,他们二人影响巨大,对皇上忠心,皇上这样做,是为了制衡吗?”
“虽说他们二人是庶出,没有资格继承爵位,但二人影响巨大,李惟岳若不能服众,皇上可以找个理由,罢了他的嗣子之位,不是吗?”
“聪明!”纪晓拂称赞道。皇上的用意,纪晓拂看懂了,同样,丁香也看懂了。
想到这些,丁香忍不住感叹:“官场真是复杂,难怪爹爹以前不肯入仕。”
纪晓拂看着丁香,轻笑着摇了摇头,“你这小丫头,懂什么?很多事,的确很复杂,但只要咱们抓住要害,知道对方最想要的是什么,事情,也没有你想象的那么难解决。”
“嗯!”丁香点了点头,“大哥,您说得对。”
然后,贴近纪晓拂耳边,悄悄问道:“大哥,李宝臣的三个儿子,您最支持谁做嗣子?”
“这个,我做不了主。”纪晓拂笑笑。
“我知道。”丁香也笑笑,“只是,我想知道,您最支持谁呀?”
“大哥,您就别卖关子了,您是皇上近臣,对成德的事这么上心,肯定有自己的想法。”
丁香说着,捏了捏纪晓拂。
纪晓拂见推辞不掉,于是笑道:“惟简,是我钦差小队第三小组组长。”
“明白了。”丁香笑笑,“所以成德,你根本不用担心。接到你的讯息,就算李惟岳不来,李惟简也会带着人来。他大哥李惟诚最得人心,他二哥李惟岳是嫡子,现在他父王病重,时日不多,所以他,一定会抓住这次机会,好好在皇上和您面前表现表现。大哥,你当初选择他而不是他哥哥李惟诚来加入钦差队伍,也是故意的吧?”
“你这丫头!”纪晓拂笑着,捏了捏丁香的鼻子。
“好了,不说成德了。”丁香笑着对纪晓拂说道:“大哥你不用解释,我都懂。所以,现在最要紧的,是田悦那里。”
“对!”纪晓拂点了点头。
“那大哥,您打算怎么去和田悦谈?”丁香问道。
纪晓拂低头,和丁香说话,他正说着,外面传来了敲门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