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以为是清闲的一天，我一个人坐在离府不远处的亭廊边，腿上搭着一本《周易》，云里雾里地翻来翻去，似懂非懂。我很喜欢道教这些卜卦之类的神机妙算，但始终不明白其中含义。
这时另一边印十一的大门竟然一下被冲开，在我的位置却看不见任何人，只是门大敞着，我连忙走过去看，才发现外侧膝盖高的门槛下趴着一个人，我试探着碰了碰他，将他翻过身。这人脸色苍白，好似中了什么邪术，而且衣衫褴褛，不知道他身上到底发生过一些什么。他腰上倒是还挂着腰牌，上面写了“吴”，原来他是一个吴家人？而张家从不信什么邪魔鬼祟，我也并不担心他会突然变成什么厉鬼爬起来攻击我，但我还是有所防备，万一他神志不清，醒来误伤我呢？
可我却看见了他嘴唇轻轻地动了两下，好像是在说些什么，我凑过去听。
他说：“桃源有鬼。”
我愣住了。本能地躲开，马上跑回了家。离家门还有几十丈的距离，我喊着哥哥，走出来的却是张念翼。
“怎么了？突然这么心急？”他伸出手帮我理顺了头发。“慢慢说。”
“就门口，我刚刚本来坐在亭廊那里看书，门突然开了，外面躺了一个人，他可能刚从什么地方回来，和我说什么，‘桃源有鬼’……”
我还没来得及把话说完，他拍了下我肩膀。
“我先过去看看，你去找你哥哥。”说完就要离开的时候，他又回过头道，“还有莫无砚。”
我立即进了宅子，哥哥在给后院浇水，我猛冲到他面前，上气不接下气：“哥哥，岀了些事情，快和我走。”
我没告诉他发生了什么，只是拉着他跑去莫府，莫府的下人见到哥哥，立即跑进去找了莫家家主来。
“族长你突然过来，我莫家有失迎接，是有什么事情吗？”莫无砚作揖道。
我抢着回答说：“莫爷爷，抱歉我们来的突然，但是确实有重要的事情。印十一的门口，出现了一个吴家人。”
“是什么吴家人？”莫无砚捋着胡子，还未层意识到不对劲的地方。
我把刚才发生的事情又完整地说了一遍，哥哥也吃惊了片刻，而后莫无砚大步迈出，挥手喊着：“快一起去看看。”
我们匆匆到了门口，却发现家老上官禾也在，上官府就在门口第一户，想来也是已经听到了什么动静。
这才是麻烦的事情，有这么一个家老在这里，实在是放不开手脚。但他已经叫来了褚家人，是褚家家主带着他的女儿，褚文岚。他们检查了一下那个还躺在地上的吴家人，褚文岚皱眉说道：“他恐怕撑不过半个时辰。”
“能问出什么话吗？”上官禾看来非常心急，像是有什么他迫切想要知道的事情。
“家老，我认为现在的情况我们不应该问话。”褚家家主叹着气说道。那个吴家人几乎是彻底呆滞了，离死不过就差了几口气。
“那进行祝由术吗？”上官禾如此一问，哥哥两手一颤，和我对视了一眼，摇了摇头。
“家主，这样他会死的更快。”
上官禾不屑地转过头，挑起眉的时候，抬头纹仿佛能夹死两只苍蝇。他说：“暮声啊，他已经是必死无疑的了。我想，你没必要这样心慈手软。”
哥哥还是在犹豫，祝由术是一种手段罢了，不管作为一家家主还是族长，突然做这么一件事情好似讨人性命，实在不方便，我拉住他的袖子，说：“哥哥，要不让我来吧。”
念翼应声道：“念玺有分寸，让她来吧。”
我让他们在中间空出来一块地方，轻轻蹲下，将手放在那个吴家人额上，说道：“现在你已经安全了，放空你的思想，放松，不要害怕。”
哥哥递给我一支帮助浅度睡眠的燃香，我在那个人的鼻子周围慢慢晃着燃香，他轻轻皱着眉。
“现在，你感觉到你在慢慢地往下坠落，很快你坠落到了平地上，睁开眼睛，告诉我你看见了什么？”
“是天。”那人喃喃道。
“那现在站起来，看看周围有些什么东西？”
“周围……有一条河。”
“是什么样子的河？”
“水很急……河岸边的人都被河水冲走了……河水漫上来了！大家快跑啊！”他开始挣扎起来，我立即按住他。
他还在喊着：“死定了！我们死定了！”
见状不对，我不在乎他还知道一些什么，只能让他快点醒来，我将燃香扔开。“听好了！在我数到三个数之后，你眼前的东西都会消失！”
“一、二、三！”
那人猛的一颤，那一刻眼睛瞪开，但不过多久，又轻轻闭上了。我掐起他的手腕，几乎已经感受不到脉搏。
我吓得站起来后退了几步，喉咙像是被一口气堵住了，一时间什么话也说不出口。
上官禾冷哼一声，说道：“也没问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这时身后传来一声尖锐的喊声。
“爹！”
我还未曾看清楚来的人是谁，就被她一把推倒在了地上。
她摇晃着地上那一个将要变成尸体的吴家人，近乎疯狂的状态。
“吴怜？”我才认出她。
她回过头，满眼的血丝，眼里全是悲愤之意：“你杀死了我爹！”
“不是我……”我还想解释什么，张念翼过来将我拉起，将我护在身后。
“这件事和她无关。”说完，他就要拉着我离开。我不知道还能解释一些什么，只能被他拽着回府，而我不停回头看着吴怜的表情，想到她那一双眼睛，我又被惊得恍神。
回到府里，刚买入前厅的门槛，张念翼就把我按在了椅子上，他蹲下轻抚着我的双手，对我道：“没关系，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我和你哥哥应付。”
我感到头部开始胀痛，思维慢慢阻滞下来，什么都听不进去。“他是被我弄死了吗？”
他抓着我的手紧了紧。“念玺，他不是你杀的。”
我很迷茫。
“念玺，你是臣，记住，就算他真的是你杀死的，那也是很正常的事情，从今以后，你要面对的生死之事，只多不少。”
“不应该是这样的。”我摇着头，如何都想不出其中的关系。
他倒了一杯水，放到我手中。“冷静一下，念玺。”
“念玺，没有什么应该和不应该。”他的目光将我锁住，而我深陷其中，只听见他又慢慢吐出来几个字，“只有你应该好好的。”
我默默点了点头。
他抚摸着我的头发。“那你在这里乖乖坐着，我先去找你哥哥，很快我们就回来。”
我看着他走远，回忆起那个吴家人被催眠时所说的话。“河？”我自言自语地说道。“桃源里有条河？会把人吸走？”
没多久他们就回来了，张念翼一边说着，一边走进了门。“首先他说的一定是桃源里的某个意向，无论是从他的状态还是描述的场景中，我都觉得可能性很大，但只有这么多。”
哥哥在一旁点了点头。“但是如此一来，必生事端。”
“此话怎讲。”我听着意识到事情并不简单，不禁站了起来。
哥哥看向我，走过来拍了拍我。“念玺一直都是在使用正确的方式对他进行催眠，按照道理来讲，不应该在问了几句话之后就暴毙，除非他催眠时看见的东西……”
“绝对不简单。”张念翼道，“恐怕要开始了。”
哥哥说：“看上官禾的表情，我觉得他已经有所打算，我们，静观其变吧。”
第二日族内召开了会议，会议时，听各家的观点，我明显感觉到印十一已经被分为了两个派别。鬼知道昨天短短的时间内，怎么消息就已经传到了大部分人的耳朵里，且各家都心怀鬼胎。
然而张家，即使我们并不想与上官禾站在同一战线上，我们也是无可奈何。昨天我催眠一事导致的连锁反应，很多家族都对我们虎视眈眈。事件又一次牵扯起许多年前，我们父母以及其他人在桃源里发生的事情。况且哥哥为族长，上官禾恰巧以此克制着张家。我们别无选择。
“张家罪大恶极，正如多年前是张家人把众族人害死在了桃源里，可见张家上上下下，皆是阴煞之辈！”吴家的家主首先站出来职责我们，而哥哥他们一言不发，我也只能保持沉默。
萧瑞贞却已经沉不住气，她说：“你们根本就没有任何证据证明那些人是暮声的父母害死的！”
李家家主冷笑一声：“呵，谁不知道你萧家和张家穿的一条裤子。但是这件事，和你萧家没有关系，你一介女子就不要过多评说，免得引火烧身。”
萧忘尘的声音不紧不慢地传来。“女子如何？她可是我们的家主。要我说，萧家只是站在一个理字上，与我们和谁家交好，都没有任何关系。”他如往常一样沉得住气，折扇遮着半张脸，眼睛弯成月牙。
“诸位稍安勿躁啊。”莫无砚站了出来，“我来说一句公道话吧，就事实来讲，我们确实不清楚十几年前桃源里面发生了什么，你要说张家都是阴煞之辈，我也并不认同，我觉得，不管是族长还是他妹妹张家的大小姐，都是好孩子。”
哥哥方才开口：“诸位安静，今天我们要争论的事情并不是这个，而是说，我们应该如何弄清楚这一次以及十几年前，桃源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安家家主指着台上的哥哥。“你这厮能怎么弄清楚？”
木家这时也加入了争论。“你怕不是想再把人叫去桃源吧！我告诉你这不行！你看看已经死了多少人了！天道不容，罔顾人伦！”
上官禾终于发话了。“看来诸位的看法都不一样，但我们确实需要派人去把这件事情查清楚。我现在有个折中的想法。要不我们抽签决定吧，第一批我们就从下臣当中抽取，谁去桃源？”
“这个好！”李家家主大声道，“诸位，这很公平。”
我心说，看来他们也只是贪生怕死罢了，一说是从下臣当中抽取，他们马上就退了一步。
哥哥看向上官禾，轻叹了一声。台下众人纷纷表示支持，唯有我们和萧家、莫家没有表示任何意见。
抽签直接开始了。张家人丁稀薄，下臣加上我以及各旁支只有十三人。等到哥哥抽取的时候，他在张家的竹筒之中，犹豫了好久才抽了支竹签，他定定地看着那支签子，最后叫到：“张家，张念玺！”
我一怔，但还是以同样的声音答道：“我在！”
哥哥颤抖着手地将竹签放下，看向旁边的萧瑞贞。而她在听萧忘尘耳语，微微皱了皱眉。不知道萧忘尘对她说了些什么，轮到瑞贞姐姐抽签的时候，她默默走上前。
“萧家，萧忘尘！”
“我在。”萧忘尘应了一声，又偏过头对我一笑，“念玺，这下就我们了。”
他这幅样子我早已习惯，便随口一说：“你好像很开心？”
“诶，我这不是开心。我这是乐观。”他用扇子敲了敲自己的额头。“念玺，我陪着你，不要害怕。”
“我才不害怕呢。”我也回以一笑，又望向被抽中的那些人，几乎都僵着一张脸。
“抽签结果已经确定，我给中签者五天时间准备，五天之后在此集合，一同出发。”上官禾道，“散会。”
我们两家人结伴走出了大堂，张念翼走到萧忘尘那一侧对他说：“忘尘，我们张家就这一个大小姐，你可得好好保护她。”
“你放心，暮声的妹妹，我肯定得保护好。”
萧瑞贞揉着手里的帕子，指甲几乎要把帕子抠破。“哥，你真的不担心吗？”
“担心何用？”萧忘尘这句话似乎不止是在回答她，也是在回答我们所有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