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谷的年龄有多大,可以说是一个谜。
一个人如果被说起是一个谜,未必是一件好事,因为那意味着他已经被遗忘了,或者说即将被人遗忘。
人在这个世界上,若是无人想起或怀念,那么该是多么可悲的一件事。正因如此,绝大多数人一直在努力,希望不脱离世人的目光,永远活跃在舞台中央。
当然,绝大多数人只是历史中的一粒尘埃,甚至连尘埃都谈不上,只有极少数的人,会在历史长河中留下印迹。他们或许是英雄,或许是明君,或许是一代大贤,总之,他们真的被世人铭记。从这种程度上来说,这些人也是一个谜。
格谷之所以被认为是一个谜,除了他的年龄可能超过了一百岁,还因为他曾经是一个叱诧风云的刀客,放眼天下难遇敌手。
这样的人居然隐退,甘心情愿做了祭司,本身就已经是个谜。更为关键的是,格谷隐退是因为一位亚夏绝世高手,得其点拨才不再涉足江湖。格谷从未说过,那位绝世高手是谁,以至于这个谜越传越神。
格谷用力地挺着瘦长的脖子,看着倒在地上的华秋水。他的左肩比右肩高了许多,让人看着十分别扭。
“华秋水,你在血驼大营潜伏多日,我一直没有动你,只盼望你明白事理早点离去。哎,没想到你居然尾随血驼王,还想杀掉他与王后,这就实在太不应该了。”格谷嗓子沙哑,说完之后干咳了两声。
“你,你是谁?”华秋水踉跄着站起来,有气无力地问道。
“我退隐江湖都超过六十年了,名字早已经记不得了,血驼部落的人都管我叫格谷。”
“你,你这一手‘大金沙掌’名扬于六十年前,莫非,莫非你是与洪老前辈齐名的‘掌上乾坤’查乾坤?”
“名字只是一个符号而已,是不是又有何用?”
“难怪,难怪血驼王的刀法如此厉害。”
“华秋水,我只用了三成功力,你的性命无虞,只要你保证不再对付血驼王,格谷可以放你下山。”
“格谷祭司,不能放他走,他险些要了大王的命。”周薇喊道。
“王后,一切听格谷的。”舒桐制止周薇道。
“哈哈,哼,没想到华秋水一生未尝败绩,哼哼,居然败在橡川。话又说回来,我能够败在查乾坤的手中,也算是死得其所。”华秋水用手擦去嘴角的血沫子,凛然无畏地望着格谷。
“这又何必呢?”格谷轻轻地叹道。
“早有人为华秋水预言过:乘风而落,命归北方。也罢,也罢。”华秋水说到这里,好像下定了决心,猛地纵身一跃,跳下了百丈悬崖。
格谷伸出手去,只抓到了华秋水的一片衣襟。舒桐与周薇奔到崖边,看着华秋水如同灰鸟,坠落向下,慢慢变成了一个灰点。
“可惜啊!”格谷叹息着,神色渐渐变了,又变成老态龙钟的样子。
“老祭司,舒桐又欠你一条命了啊!”舒桐转过脸望着格谷。
“又欠一条命?”周薇问道。
“是啊!自从我出生之后,舒翰没少派人潜入血驼部,想要除掉我呢!至少有两次,若无格谷老祭司出手,我的命一定不保。”
“原来如此。”
“其实,以大王的刀法对战华秋水,未必没有一点胜算,只是我担心你顾及王后,才出手打了他一掌。”
“舒桐明白,以我的刀法与华秋水较量,至少可保不至于落败,胜算恐怕是没有的。”
“大王还需要归鼻道再调教一下啊!”
“归鼻道到血驼大营了吗?”舒桐问道。
“他已经启程去昭阳帝都了。”格谷回答道。
“归鼻道不是不能再踏足亚夏中土吗?”周薇想起舒桐提过归鼻道,知道他曾败于一位白子高手。
“这一次,他正是为了找那位白子高手报仇。同时,他还要替血驼部与昭阳眼线见面,了解亚夏堂的秘密。”舒桐解释道。
“如此看来,大王逐鹿亚夏又多了一分助力。”周薇说道。
“归鼻道离开血驼大营前,还对乌武说了一件事。”格谷说道。
“什么事?”
“尘服大陆有几位高手加入了亚夏堂,据说是黄金阁阁主重金请来的,似乎针对朱雀峰的古墓奇书。”
“如果能够得到古墓奇书,再有预言堂预言水晶球加持,亚夏堂不称霸亚夏才怪啊!”舒桐摇摇头说。
“正因如此,我们必须阻止亚夏堂。”格谷幽幽地说道。
“韩骞与那个孩子都好吗?”
“大王放心吧!”
“好。我们下山吧。”
夜幕低垂,山路崎岖。
舒桐与周薇、格谷回到驻地,交待几名血驼亲兵,去橡川崖下寻找华秋水的尸体,好生掩没。舒桐同格谷在一座帐篷中商谈,周薇则去另一座帐篷睡觉了。这一夜,周薇几乎未曾合眼,也不知道想了些什么。
第二天,格谷骑马回血驼大营,舒桐一行继续启程,沿殷岩通向敕胡的一条王国大道向西走。这条大道并行六马,属于王国大道第二等级,虽然也非常宽阔,但因要通过獴岭余脉的山川,所以极为崎岖不平。
两天之后,他们抵达了不知丘的大杉谷。
银夏帝国和敕胡交界之地以林为界,从北至南足有两百余里长,其间有不少起起伏伏的山丘,被统称为不知丘。
大杉谷东西极宽,夹在獴岭余脉与不知丘间,与上苍岭同不知丘间的槐谷相距百里,谷中多是生长千年的巨杉。穿过大杉谷,他们可以进入到茫茫草原的大世界,直奔向敕胡绿海边的牧羊谷。
通向大杉谷的大道旁边,曾有几座帝国哨所。如今,营地已被人拆除,显得杂乱无章。周薇看到,几户穷苦的百姓躲进哨所中,瑟瑟发抖地看着舒桐一行。
他们会离开生活多年的这片土地吗?周薇心中默默地问。她没有停下自己的脚步,拍马跟上舒桐,望着血驼王的脸。
“王后,你看到那座山了吗?”舒桐手拿马鞭,指向大杉谷中一座树木稀少的山峰。
“那是什么山?”
“没有名字。”
“那有什么典故吗?”周薇问道。
“我的父亲老沙驼王曾在那里驻军,与昭皇率领的帝国部队作战。母亲不止一次地说过,当时的大战惨烈程度空前,沙驼部落联军损失惨重。为了保留实力,我父王不得已答应和谈,退回绿海之北。”
“能屈能伸。”
“出大杉谷率兵挺进,经过殷岩封城后,出发前往昭阳城,遭遇的阻力会比瀚泉小。”舒桐自言自语道。
“大王为什么最终选择瀚泉为突破口呢?”
“血驼大军遇到了罕见的暴风雪,被迫驻扎在乌布兰湖,祈求腾格天神赐福,尽快使大雪平息下来。正是在那个时候,我见到了蒲国毛溪镇的卜算子毛易。”
“毛易是什么人?”
“他专门到巴布草原行走,收购特产,采买血果、血花等药材。毛易自小极为聪明,对于天象星宿极为着迷,在灰峰求索之时,受到灰子大士莫为的点拨,去了安兰古城与我相识。”
“看来大王对毛易印象不错。”
“嗯,我们交谈得颇为投契。后来,毛易在安兰接触了梵教,于是前往尘服大陆了解梵教,丰富自己对于天象的理解。”
“我想毛易是大王下的一步棋吧!”
“可以算是吧!他曾夜观星象,判断银夏帝国行将落没,会被西北强邦所取代。所以,毛易主动提议替我打探白狐草原与帝国边境情况。”
“毛易一定没有食言喽。”周薇说道。
“没错。他对我说,石扉正在训练新军,准备围剿幽灵山谷匪徒,大军行进最好不要选择殷岩。同时,殷岩域内山川更多,不利于重装攻城武器和猛犸象军推进,所以我最终兵进瀚泉。”
“正是因为瀚泉之战,大王威名远播,而我的父亲被人暗害。”周薇有点伤感地说道。
“王后不要太过伤心。你看,翻过我父驻守过的山,咱们就进入敕胡一望无际的草原了。”
“我们不是要去蒲国边境吗?为什么要先跑到敕胡草原呢?莫非大王要上山凭吊?”
“沙驼大军战败有什么可凭吊的?血驼部落尊重强者,只有胜利者值得被人纪念。‘战于野,血漂杵,败者焚,胜者舞’。这是游历昭阳之时,一位朝中重臣对我评点战事说过的话,他想告诫血驼部落应该安于本分。如果现在回答他,我要说乾坤本不平静,弱势者起,强势者覆,这世间的对抗不就是让天地都溅血的角逐吗?”
“也许战争本身就没有真正的赢者。只不过,没有千千万万的死亡,尸横遍野,又怎么会再造和平,重新看到无是无非的大河和日出日落呢?”
“王后的确是和我心意相通。”舒桐微微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