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欧阳谋一吃槟榔就嘴巴起泡喉咙痛,这个,我们站里的人都可以证明!
嗯嗯,确实有道理!专业人士,你怎么说?孟坚望着刘沙平。
刘沙平看了孟坚一眼,避敌锋锐地笑道,我说我饿了,可以不?
这话提醒了袁雨潇,他下意识看了看表,已经快七点了,若把路上需要的时间除去,他吃饭可供支配的时间实际上只有一二十分钟了。
他跟着也说饿得不行了,杀向溢着菜香的厨房,另外几个其实也早就饿了,也都不甘示弱地跟进,待倪莎把做出来的菜端上桌时,每只碗里都已经残缺不全。
袁雨潇以最快的速度吃完饭并告别大家,因为事先说过自己不参加跳舞,其他人也没多话,他顺利地脱了身,绝尘而去,闯了能闯到的所有红灯——他不闯红灯的戒律自此打破,到了星江宾馆,还是比丁梦雅晚到了近十分钟,他除了不停的道歉就是不停的出汗。还好,丁梦雅倒是安慰他时间还早,舞会要八点才开始。
进去找了座位,他要了两听啤酒,几个凉碟。丁梦雅说,欧阳哥请了几次客,刚好回请呢他又不巧有事了。他顺嘴便问,你觉得欧阳这个人怎么样。她说,开始对他印象感觉油滑,但打了几次交道后,觉得他人还算不错,头脑灵活,也讲义气。他想了一想,又问她觉得欧阳谋胆量怎么样。她不假思索地说,他应该是那种靠聪明而不是靠勇敢特别是匹夫之勇去生活的人。他再追问她,觉得欧阳谋够不够勇敢去违法,她这回认真地想了一想,说,不说他够不够勇敢吧,我觉得他的聪明足够计算到怎么去做是最适度的——咦,你今天的问题又多又奇怪,欧阳谋出什么事了?他赶紧说没有没有,不过闲聊而已。
幸好这时音乐响起来了,她才没再问下去,两人步入舞池。他想,幸亏她不是不捣黄龙不罢休的米兰。丁梦雅固然有其敏锐,却也有其浑厚。
跳得正好兴致上来时,雨潇感觉背后被人靠了一下,他本能地错开舞步让过,背后那人却亦步亦趋地跟上来又捅了一肘,他再换步错过,那人不依不饶地跟进,又踩到他的脚后跟,他颇为不快地回身一看,离他近距离一张脸在彩灯下闪烁不定,带着莫测高深的坏笑,细一看,正是孟坚!他搂着倪莎紧紧地粘着自己的步子走。
冤家路窄!这一下他体会到了什么叫无地自容。
怎么,我邀请你跳舞,你怕屋里的老师傅骂,现在却又不怕了吗?这算不算得是色胆包天啊!孟坚说,又向丁梦雅点头打招呼。丁梦雅微微颔首算是回应,脸冷冷的却并无一丝笑容。雨潇被丁梦雅那表情冷到周身都降温了几度,到此一刻,他才体会到为什么金道通和欧阳谋把她叫做冰美人。
这一曲跳完,孟坚把舞伴送回自己座位后,便向雨潇这边走来。雨潇知道来者不善,想着孟坚一定会继续审判他,正在暗暗地武装头脑,不料孟坚望也没望他,直接走向丁梦雅作出邀舞的手势,丁梦雅摇头说跳累了,要休息一曲。孟坚嘴一歪,这才盯了雨潇一眼,转身便走。雨潇顺着他的去向看,另一个桌边,围绕了刚才一起吃晚饭的那一拨人,全体朝着这边坏笑。
他悄声与丁梦雅说,遇到几个朋友,要去打招呼,便硬着头皮走过去,准备接受轰炸。
孟坚倒是稳稳当当地坐在那里喝啤酒,雨潇看他表情,明白刚才丁梦雅拒绝他邀舞的后遗症还在发作,陪了笑正要说话,李卓却先发难,好家伙,重色轻友!集体活动你不参加,却在这里走私!
没办法啊,有约在先……
有约在先你可以讲清楚啊,我们都是大学毕业的文化,会有那么没觉悟吗?把屋里的老师傅抬出来当挡箭牌干什么,你就是虚伪!
雨潇只能干笑。倪莎过来打岔说,小袁哥的女朋友真的漂亮!雨潇赶紧纠正说那不是女朋友。
又是这个腔调!主攻手孟坚终于开口了,你说不是女朋友,却管得那么严!我想邀舞都邀不动!你占着资源只会浪费,活该你永远没有女朋友!
你就是吃着碗里,想着锅里!倪莎笑道。孟坚赶紧嘻皮笑脸,你意思,我现在碗里肯定有了吗?我好想有哦!我要碗里真有了,我保证看见锅都绕道走!
德性!倪莎嘴一撇,雨潇觉得她那一撇嘴的样子与孟坚真有异曲同工之妙。
刘沙平呢?雨潇忙着转移目标,李卓朝舞池中间一努嘴说,正和他新交的女朋友跳舞呢!他转脸望过去时,与不远处正跳舞的刘沙平刚好打个照面,刘沙平潇洒地单手在额上一碰向他招呼,他也举手一挥时,刘沙平已转过步子,他的舞伴的脸转向他,他一惊,手就冻在了半空。
那是周芹!
这世界真小啊!
他心中忐忑,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犹豫间,一曲已罢,刘沙平和周芹缓步下来,走也走不脱了,只能笑脸相迎。
刘沙平自然是批评他表现不好,又说,既然都是跳舞,为什么不带着我们一起来。雨潇讷讷地说,今天是朋友请客,不太好带人。刘沙平说,她请你,你请我们就是啊!
雨潇无言以对,周芹笑着说话了,人家希望两人世界不被打扰,你真是不知趣!
这话确实为他解了围,但他的脸依然升温。
刘沙平一笑说这也有理,然后给两人作介绍,周芹笑吟吟地伸出手说初次见面,他也伸过手去说幸会。
周芹的手,温润而柔若无骨,他在有色金属加工厂跳舞时有过切身体会以及深刻记忆,当时他真是舍不得抽手,而今天竟然有机会重温这感觉,倒是意外的惊喜,而且一握之间,继续有点舍不得抽回来的感觉。周芹眨眨眼笑着说要他把女朋友叫过来与大家一起玩。
雨潇看看孟坚,吞吞吐吐地说,她喜欢安静,不太适应人多的场合……
小朱也笑着凑趣说,看那气质是个大家闺秀,怕和我们这些疯子搞在一起。
岂止大家闺秀,是个拒人千里的月中嫦娥呢!耿耿于怀的孟坚接得一手好榫。
你是一个女孩都要沾一沾,一看就不像好人,人家怎么不拒绝你!倪莎说。她还真是一剂治他的药,孟坚马上不作声了。
去陪女朋友吧,别让她寂寞得太久了。李卓动了恻隐之心,你得工作之便,交到这么漂亮的女孩子,一定要好好把握!
工作之便?这怎么跟工作联系上了?李卓这话勾起了倪莎的好奇心。
听坚哥说,那位美女是百花市场做服装生意的,因为我们在那里发生的一个事件,袁雨潇得以认识……李卓的话还没完,倪莎就插进一声惊呼,啊,难怪我刚才觉得她有点面熟啊!距离远了一点,灯光又闪过不停,我也没敢冒失,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她是不是就是那个东篱服装店的啊?如果是,说起来,我退毛衣的事,也亏了她哦!
嗯,是这样,你不说我还差点忘记那个事情了!孟坚的脸色总算和缓了,这么说,我们还应该过去感谢他一下?
这个不用了!雨潇连忙挡驾,他多少了解了丁梦雅的一点性格,今天肯定不会想和这几个人打交道,刚才谢绝孟坚已是前车之鉴。
算了,这家伙就是这样,生怕我们抢了他的宝贝,定要封锁起来,好吧,你过去陪她吧!孟坚带了一脸的不屑说。
雨潇这才如遇皇恩大赦一般回到丁梦雅这边来。
丁梦雅向他表示了歉意,她想因为自己刚才对孟坚邀舞的拒绝,一定是让雨潇为难了。虽然她听不清刚才那一边大家在说什么,但雨潇难堪的表情还是看得清的。
雨潇坦诚地告诉她,这与她刚才拒绝跳舞没有一点关系,然后他从晚饭开始,把这事前因后果简略讲了一回,丁梦雅也忍不住轻轻笑了,略想一想,她建议他等舞会散了之后,请他们吃个宵夜,大概就可以摆平了。
他切齿一恨,为什么自己就想不到。很多事情都是如此,他总是当时想不到,事后又爱翻来覆去地想——或许就能想出什么来,可惜那时候饭冷菜凉,已属徒劳。然后下次照旧,这种情形几成规律。
她忙安慰他说,未必是想不到,你只是没去想。况且,真是想不到也没什么,人各有长短。而且换个角度看,也说明你未染俗气嘛。
他依旧一脸沮丧。她只好继续努力劝说他,其实人人都有自己的盲点,也许今天我旁观者清,下回轮到自己,未必就有办法。就比如说,刚才你同事邀我跳舞,我心里也晓得最好是不要拒绝,但是没办法,我就是当时转不过弯来,上次审问我时,我就实在忍受不了他那个高高在上的样子!
这一串连抚慰带转移的招法,终于让他从深陷的坑里出来,连连点头说,嗯嗯,我作为旁观者,也认为这样的社交场合,你应该有更圆通一点的态度。
丁梦雅笑着说,所以知行合一很难的,人能打赢自己,那就天下无敌了。
他频频点头称是,又邀请她等会一起宵夜,这回他不想再慢半拍了。但她马上谢绝了,说不想与他那些同事打交道。
他马上现炒现卖地将了她一军,你看,刚才我们说什么来着——战胜自己!
她笑了,说,这次就暂时这样吧,从下次起再战胜自己!他两手一摊,我也总是这样,下次复下次,下次何其多!
两人大笑。
笑过之后,他难得及时地想起一件事,其实,我突然想起,也许你今晚不去为好,除了我那个同事,另外还有一个人估计你也不愿意见到,就是上次托我退毛衣的!
丁梦雅认真而仔细地朝那边看了一会,然后淡淡地说,我不能确定是哪一位,时间过去这么久了,一个普通的顾客的样子,我早就没有一点印象了。
雨潇的眼光却是落在了刘沙平身上,待她说完,才收回目光,愉快地说,认不出更好,反正你们以后未必有交道,不过,倒是有一个能让你高兴的事,你不是关心杨小平吗,那边有一个朋友是公安局的,据他的分析,杨小平应该……大概没什么事情了……
她望着他开心地笑了,笑得毫无保留,阳光灿烂。正好此刻,《在水一方》的音乐响起,两人默契地同时步入舞池。纡缓的音乐,幽幽的灯光,使舞者距离更近。她的桂花清香,由表及里地浸润了他。
其实,丁梦雅通过于晓鹭从金道通那里也得到了一些消息,知道杨小平可能不会有什么太大的事了,不过袁雨潇亲口来告诉她,她还是很高兴很领情的。
丁梦雅对金道通一直并没有太多的好感,但是在这个事情里,她觉得他还是蛮讲义气的。像他那种工作原则压倒一切的人,想不到晓鹭向他提起关照杨小平的事时,他一口就应承下来。而且现在看来,他不但努力了,而且有了效果。这件事从进展来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似乎只是时间问题。
丁梦雅并不想向雨潇隐瞒这些信息,边跳舞边附耳与他说了。雨潇心里感慨,金道通从一开始就希望这件事不了了之,竟想不到还能因此在于晓鹭那里赚到感情分,运气好的人总是好运气。当然,他也完全理解金道通不把真实内幕透露给于晓鹭的态度。
谢谢你,你传达的消息让我很开心!也印证了金道通没有食言,也就是说,晓鹭竟然都能在工作原则上影响到他,说明他对她是真心实意的!丁梦雅说,眼里浮出温润的笑意,金道通也告诉过晓鹭,说你在这个事情里,不算是一个积极的促成者,多少有些被……挟持进去了,晓鹭说晓得你的性格是这样,所以,你和金道通都是好人,晓鹭遇到你们,也是她的幸运!
他没想到金道通会在于晓鹭那里帮自己说话,竟然汗从手心渗出来,慢慢濡湿了她的手心和腰肢。他有些心虚地说,其实,我未必有你讲的那么好……
我心里有数,过度的谦虚也等于骄傲哦!她笑道,我今天是不是有点讲得太多了,我是把你当作可以无话不谈的真心朋友,才会这么毫无忌讳地说这些事情的!
他对她的信任表示了感谢。在是否说明自己并非完全被裹挟这个问题了作了一些犹豫后,还是决定缄默,他不想辜负了金道通的这片好意。
舞会后,大家颇有兴致地接受了雨潇吃宵夜的邀请。孟坚歪嘴笑道,这肯定是那位美女秘书出的主意,凭你袁雨潇那个脑壳是肯定想不出的。雨潇笑道,不敢掠人之美,你讲得非常正确,确实是她的主意。
时过午夜,宵夜尽欢而散,雨潇微醺着回到家,进院门就看到父母房间黑乎乎的,自己的小房间居然亮着灯,非常奇怪。轻手轻脚推车进了自己房间,却见父亲坐在桌前,心里一沉。默默地停好车,坐在床沿,等待暴风骤雨。
你又去跳舞了?父亲声音很轻柔,不像是生气的口气。
是!他心一横,脖子一梗,声调颇高地说。
想起前一向父亲说的“去舞厅找女朋友不如去妓院找”的话,丁梦雅的笑脸一闪而过,他刚才宵夜摊上喝的酒涌上来,突然感觉酒意中竟还藏有一星怒火——他不能忍受父亲这样去说他的舞伴——虽然父亲完全没有具体的针对对象。他深吸一口气,绷紧了背上的肌肉,准备和父亲顶牛——这是懂事以来的第一次。
唉,我老啦!父亲竟是叹了一口气,低下了头,前一向体检又发现心脏有些小问题,我这辈子也没有什么想法了,就是希望你们两兄弟生活幸福,平安地走好每一步路!
强悍而严厉的父亲竟然打出有史以来第一张感情牌,这让正在暗暗蓄力的乖孩子措手不及,袁雨潇惊讶地抬头,看到父亲低垂的头颅在灯下闪烁着耀眼的银光。
他第一次发现父亲已经是满头华发了!
只能说,以前没有注意到吧。
他绷得很紧的后背突然一下溃不成军。
你们这个年纪是应该玩一玩,但是要注意身体,晚上尽量早点回家,我老啦,别让我记挂着睡不踏实,好吗?早点睡吧!他说着,并未等待他的回答,就起身回房,步履略带蹒跚。
雨潇喉咙里滚着一句“好的!”,心里有说不出的滋味。他其实知道,父亲确确实实是爱他们兄弟的,虽然那么多年来,他一直让自己在他面前如鼠畏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