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会的这些那些便也就如此了，只是次日与张念翼去寻了莫无砚，我才与什么族内纷争有了更多的认识，不过说到底这些认识，也不及擦肩。
进了莫府，莫无砚沏了两杯茶。我撑着头坐在桌边，打算就单纯听听他们说些什么。
“那么二位找我是？”莫无砚也是将近爷爷辈的人了，声音有些沙哑。
“我想你已经猜到了。”张念翼双手抬上桌，作出耐心的样子。
“哦，也是。”莫无砚指了指我们，“你们这些孩子，不是那件事情的话还来找我作甚？”
“那关于真相……”
“呵，现在还有谁对过去的真相感兴趣？他们那些人，无非就是去桃源里找那么点意思。”莫无砚举着手捻起拇指和食指，“就那么点意思。”
我有些恍惚，那么点意思？怎么点？似懂非懂。
“也就你们张家，想要讨个清白，是吧？”他长出一口气，“恐怕有些东西，真的只有天知道呢？”
他接着道：“每次有人过去，倒是难得也会有点音讯。但至今收到过的消息向来都只包括在进入桃源之前的过程，也就是说，在进入桃源之后，得不到任何回应。这事我劝你们别乱碰，别把事情搞大……”
“我们不会把事情搞大的。”张念翼轻笑一声过后，目光又凛冽起来，“不过，你要是这么说，且不管我们，上官不断把下臣派出去，也早晚出事。”
“哼，出事情？你以为我不知道？”他站起身甩了下袖子，“出事让它出好了，早晚的事情。大不了，最后死光了人，没人知道里面是什么东西。”
我听出了一身鸡皮疙瘩，手指扭着衣角的布料，心虚问道：“所以，会有危险吗？”。
莫无砚看向我，眼神倏地又柔和了些许：“不会吧，也许不会吧，别害怕。”
张念翼轻抚了下我的头，又转头对莫无砚道：“我们可以合作吗？”
“和你们合作干什么？”莫无砚走向门口，把门打开，“二位请回吧。”
“什么意思？”念翼一下子站起来了，我也只好跟着起来。
“合作的事情不着急。”他回头对我们微微一笑，“我考虑考虑，况且要是真的出事了，莫家会帮你们的。二位请回吧。”
“多谢。”念翼拱手作揖，随后便带我迈出门去。
明年就轮到我参加封臣礼了。但是关于会把我封上臣还是下臣——按照哥哥所说的话，我从小身体就不好，几乎是吃药长大的，弱不禁风，哥哥一只手就能把我提起来。
我唯一可以提升的只有刀法。哥哥找了块杉木为我削了一支刀柄细窄的木刀。他说：“念玺手小，大一点重一点的刀都握不住。所以暂且先拿这个练着，等明年让瑞贞姐姐给你打一把既轻便又锋利的长刀。”
而往后的日子里，念翼都会时不时来找到我，我们总是在后山隐蔽的小亭前练刀。我随着念翼的动作，一步一挥，横扫、转花。或者他握着我的手，比划出正确姿势。一切平淡如初，生活并没有太大的改变。
一年后。
还记得一年前莫无砚说的话，说是会发生什么事情，若真是如此，就是又度过了风平浪静的一年。而今年已经到了封臣礼的那一天，我却感到一片茫然，只有一件事情是清楚的，就在昨天，哥哥已经成为了族长，一切都顺理成章，但仿佛又有些不合常理。
距离封臣的时间还有点早，我在后山缓步而行，慢慢走走，空气很清新，而迷迷的晨雾又使周围的常青树的颜色有些泛灰。
“蔚清亭”是后山水潭边的一处好地方，此时我路过，见亭中有一人正对我笑着。
“念玺，到忘尘哥哥这里来。”
我停下步子，在亭外看着他，见他面前的圆台上倒扣着三个茶杯。
“你有事吗？”我问道。
“哥哥变戏法给你看可否？”他的眼睛一如既往地笑成弯月，一副狡猾却又和善的样子。
我站在原地插起腰。“萧忘尘，你可别把我当小孩子耍！”
他勾了勾手指示意我过去。“你过来，我变给你看。”
于是我进了亭子，坐在圆台另一边的石凳上。
他把中间倒扣的杯子打开，说：“看清楚了，中间这个茶杯里放了三颗花生，另外两个没有。”说着又打开另外两个茶杯让我看。
这时他突然把茶杯扣了回去，将三个茶杯快速地在圆台上移动，来回几次之后停下了动作，说：“可以了，现在猜猜花生在哪个茶杯下面。”
“这不就是在逗小孩子吗？”我记得中间那个茶杯的位置，现在它在我右手边。“这个。”我指着它。
“你说的是原来那个杯子？”他还是笑眯眯的，可他的笑容让我感觉他又在使坏。
“怎么？你要和我玩猜猜看吗？”
“张家人不是擅猜旁人心思吗？”
“那可有意思了。”我站起来，双手撑着桌子凑近他。“萧忘尘，你真的会变戏法吗？”
“如此不就是在做戏吗？”他挑起眉，表情越发狡猾。
“你说，我该相信我的眼睛吗？”
“说不定有时候眼睛骗人呢？”他伸展了下双手，取出折扇慢慢摆起，等着我的回答。
“还是右边这个吧。”
“确定？”他把手移到右侧准备打开，我用力点了点头，他打开茶杯，叹出一口气：“念玺果然聪明，根本骗不了你呢。”
我顿时觉得此人无聊至极。“你还有事吗？”
“封臣礼……”他欲言又止，而后轻咳了一声，“不要过分在意。”
“什么意思？”
他站起身，走了两步，衣袂边的荼蘼花纹若隐若现。
他走到我面前，低声说：“别忘了，我是个下臣。”说完他挥着扇子离开了。
封臣比的不是家族，而是身手。第一个与我比试的是一个上官家的人。然而比试使用的木刀都是统一的。我拿起我那把木刀的时候，竟然双手一沉，差点举不起来。想起平时我练的刀，都是哥哥给我削的衫木，这把刀不清楚是什么材质，足足重了三倍。
我拖着这把沉重的木刀上了场，锣声响起后，上官家人提刀就迎面劈来，我侧身一闪，他的刀劈在我脚下。我看着他，并不打算反击，就凭我这小体格，根本拿不起这刀……他的连续攻击应该是十分消耗体力的，我连续闪躲，他的攻势才渐渐慢下来。于是我直接弃刀，闪至他身后，肘击他的后腰，他一个踉跄，向前走了几步才稳住。我连忙跳起一脚踹去，他便被我踹出了场。
第二回合是一个李家人，我依然扔下了那把破刀，徒手而战。这李家人是个女子，身体柔韧度惊人。出招的动作总是出其不意。无论我是从背后还是从正面攻击，都能被她的手臂或者腿格挡住。周旋了一阵，我总算是看出了她的破绽。举起右手一巴掌假装要向她脸扇去，她大概是没想到我要使这样的邪招，竟有那么片刻慌张，我抓住了这个时机，小腿一勾，把她绊倒在地。又立即将膝盖压在她颈部，把她憋得面色通红之时，她喊叫着，场上上来了两个人将我拉开。而我其实有分寸，并未下死手，心知这只是个比试罢了。
第二回合又赢了，但是想成为上臣必须打赢三回合。队手同样和我一样已经赢了两场。是安家人。我本来和一开始一样观察着他的路数，却发现他和我一样皆是毫无章法、全靠直觉的乱来，甚至比我更会玩阴招。他的刀总是在我判断之外挥来，我却算是手无寸铁，在不停的反应和躲避之间，我根本来不及寻找他的弱点。身上也不知在哪些瞬间出现了许多淤青和伤痕。
我在想，我好像要输了。
“念玺！”场下的哥哥大喊一声，我方才回过神，眼前却已经不见那个人的身影。恍惚见，我的后脑勺一紧，思维停顿的那一刻，两眼一黑，失去了意识。
醒来的时候封臣礼已经结束了，我躺在我自己的房间，想坐起来的时候，后脑勺重得像吊了两块砖头在那里，我才明白我当时是被击晕了。我突然感到非常遗憾，即使想起来萧忘尘那一句“不要过分在意”，我的眼眶还是湿了一圈。学了许久的刀法半点没能用上，只怪自己连刀都提不动。
“念玺。”哥哥从门外进来，带着丫鬟给我的房间换了茶水。他见我已经醒来，就来到我床边坐下。“呀？怎么哭了？”
“没什么，就是想到我就这样输了……好烦啊。”我吸了吸鼻子，继续道，“哥哥，封臣礼之前，我遇到了萧忘尘，他告诉我说不要过分在意，可是我觉得我还是好在意啊。”
“忘尘啊，他……”哥哥停顿了片刻。“忘尘应该是很厉害的，但是当年也输在了第三场。”
我迷离着双眼看着他，他却对我笑了笑，用衣袖给我抹眼泪，他袖子上的海棠花纹因为沾湿了，颜色更深了一些，如殷红的血色。
“念玺不哭，只要有哥哥在就没事。”他轻轻抱住我，说，“和那时候说好的一样，哥哥让瑞贞姐姐给念玺打了一把长刀，我们去看看吧，就当是送念玺的礼物。”
我们来到萧府的密室，萧忘尘也在，萧瑞贞见我们过来，就让他去搬来了一个巨大的冰块，冰块很干净通透，可以看到里面有一把长刀。萧忘尘把冰块敲碎，帮我取出长刀，装进了刀鞘，递给我。
“念玺，喜欢吗？”萧瑞贞问道。
我点了点头，仔细看着这把刀，发现它长得很像一根被折下的荆棘，装饰的花纹蔓延而上，精致而锋利。最特别的是，它的重量极小，挥舞起来宛若荆条，非常适合我。
瑞贞说道：“它叫棘叶。”
“加上这一把刀，我已经做了五个极品的神器了。”
五个神器，是我的棘叶，念翼的黑光，拂晓人断影的罪者，哥哥名为幻烟的铃铛，还有瑞贞姐姐自己的无极，是一对袖剑。
黑光其实更像是黑暗，但是在黑暗之中又像一道光明。有时光明会掩盖藏在最深处的黑暗，黑光就在无休止的明暗之间徘徊，寻找真正的罪恶，然后给予制裁。这把刀是用来杀死恶人的，能杀人于无形，而它造成的伤害能穿透血肉与骨骼，带来最深重的惩罚。
罪者是一把长弓，但是它不管是近战还是作为一把弓射击，都有很强的优势。它也是一把神奇的刀，即使留下了很深的伤口，也不会感觉到任何疼痛，因为刀上沾有麻痹神经的毒素。没有疼痛就是对罪恶唯一的悲悯。弓身由等长的刀刃和刀柄组合而成，弓弦由牛筋和生牛皮制成。近战时弓弦可以收入刀背的凹槽中，当作刀使用。而箭在弦上被射出去的那一刻，弓弦就似演奏一般发出一阵低沉而悲哀的声音，就好像是在吟唱一段幽幽的葬歌。
哥哥不用刀，他只有幻烟，但它不是普通的铃铛，它可以蛊惑人心，是进行摄心术的辅助。哥哥可以利用幻烟进行催眠和致幻。呤叮声中零丁存，有人可以在它微弱的声响中失去自我，对它唯命是从。
无极是暗器，刀刃可以像弩箭一样发射出去而杀人于无形，许多时候也行死人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死去的，于是别人都说，它可以给死亡留白。
萧忘尘也有一把自己的武器，是一把有着金属叶片的扇子。他把扇子展开，我听见“嗞啦”一声，是刀片碰撞的声音，扇刃即是刀刃，泛着冷光，气势逼人。“它叫页离。页离拂扇残，人离寒宫旧。”他介绍着他扇子的名字，扇子的每一页上都刻着一个小巧精致的金盏菊纹样。
自此封臣礼结束，我的人生才算彻底开始。
而天命是否是存在的？天注定我是下臣，天注定有一天桃源会与我联系到一起，天注定，我的生活彻底改变了原本平静的样貌。
我不得而知，只能一步一步走下去，才能看到我想要的答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