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北凌越加寒冷,滇池驻军的郊外大营,几万大军正集中训练。以往此时正是两国休战的时候,加上近几年无战事,屯田的士兵也进入休闲,莫子蔺便加大了训练力度。
梁勇带着一部分士兵在练兵场排阵演练,还有一部分被寥春带着围着山坡四周跑步,寒风中这些久不打仗的士兵跑的浑身是汗,大多都是穿着单衣,有的干脆光着膀子。
梁勇看着场上训练的兵士,体力差的已经坐到地上了。又看看身旁的子蔺,与莫煜比,子蔺有着父亲的坚毅勇敢,却少了父亲的笃定坚守,如今莫家退出朝政,只留下他一人守着这片曾经洒过莫家血汗的土地。寒风猎猎吹起他青色披风一角,年轻的身姿虽挺拔如旧,眼里却少了数年前的蓬勃热情,不再单纯,甚至添了一种令人压抑的沉闷。
“侯爷,近期训练量大了一倍,有些士兵已经背后有怨言,停战已久,他们也消停惯了,慢慢来吧。”
“慢?”子蔺回身:“根据最新从鲜卑传回的消息,拓跋溟除了扩军,他们的军队一直是以备战的姿态训练,每次战事几乎是全员皆兵,这一点我们本就不足。惰性,是自毁长城。”
梁勇嘿嘿一笑:“子蔺,看你平时打猎种地养马,还以为你是心灰放任,不想本心没变,还是莫家人的血性。”
子蔺道:“梁叔,我心灰是对朝廷的无奈,有些事我无能为力。至于这魏国的土地和百姓历来就是莫家军的责任,我无法推卸,也不想推卸。”
“可皇上并未把北凌军权交给你,郭舒衍手下十五万大军会被他带废的。真到开战时,光我们强有何用,怕是孤掌难鸣,独木难支。”
子蔺叹了口气,抬眸看向朝阳升起的天际,心里沉甸甸的。
“咱们明白有何用,魏国这几年没有大征战,朝廷那些文官还直喊让军队裁员,说国库难以支撑军费。”
子蔺苦笑:“从地方到中枢养着那么多的亢员,机构臃肿。官员贪墨利益熏心,官商勾结,最后盘剥的还是平民百姓。殷帝只顾揽权,眼光短浅,一旦战乱,我也没信心。上次我交上的奏章和对边境防范的建议,他一条也没采纳。反正莫家就我一条命在此,搭上便是,想要莫家像以前那样前仆后继,他不配。”
他沉默一会儿,从怀里掏出一封信函,叫过启远,想了想才递给他:“这是我昨晚写的当下鲜卑的情况,提醒他警惕不要松懈。你找人给郭舒衍送去,听不听在他,我尽力了。”
梁勇一直听着没出声,子蔺说的那个他,就是殷歌的那位君王,皇权在上,真正的忠君都是枉然。
看着启远走后,他又提了另一个话题:“自那次战败,你身边就剩了两个侍卫,我看趁着集训再挑一些精明强干的士兵,训练出来带在身边也方便。”
子蔺想都没想:“不用了,上次就是为了我他们舍了逃出的机会,谁的命不是命,我的命由天就是。梁叔,明天你就回西关吧,按我们计划布置下去,让将士们把精力都放到备战上,还要严防鲜卑的细作混进来。”
梁勇了解子蔺的脾气,知道劝也无用,便把这事搁下了。
他看着子蔺远去的孤独背影,生出一种难以言说的情愫,难道这就是文人说的美人白头,将军迟暮?他摸了下自己有些花白的鬓发,心里不由揪疼了一下,可他要比自己还小了十五岁,竟也有这种遗憾了吗?
子蔺还未走回营帐,就碰到一个士兵来报,说驻地外来了一个小姑娘要找侯爷。
子蔺停了一下,没有回头:“跟她说我不在,不许放她进来。”
“可她都来了好几次了,说不见到侯爷她就不走。”
子蔺一听就知道是梅朵,前一阵在府里见过几次,一直以为不过是小姑娘的一时兴起,就让她在府里住了几天,也手把手的教授些剑艺。
不过几日后,他就感觉到不对劲,梅朵那种对自己亲近的情感已经不可忽视,终于意识到梅朵的意图。
他给梅冉写了封信,在信里委婉的说了此事,之后他便以集训为由住进了军营。
听启远说梅冉把女儿带回了云鹤山庄,正张罗着为她订婚。
在和煦的秋阳下,隔着几丈远子蔺便看见了营地外那个艳丽的女子,一身红衣与朝阳中那副光彩熠熠的俏脸相映,令他一时恍惚。四妹的的形象倏然出现,同样的红衣,同样的无拘无束,只是她比四妹更加的奔放不羁。
他就这样站在营地内,与她隔着一段距离,十分客气而略显疏远的说道:“梅朵小姐,你不该来这里,军营重地是不许随便进的。更何况你是女子,十分不便,请回吧。”
梅朵没有说话,与子蔺一外一里相视,见到三哥的喜悦渐渐被失望和心痛代替。
那封信令她被父亲一顿斥责,关了禁闭,她的婚事也被父亲提前做了安排。
“莫侯爷已有妻室,你一个姑娘家住在他府里算甚?岂不被人非议。”
这是父亲和哥哥们口径一致说辞。
“别说他有妻子,就是单身,你们也不合适,年龄阅历差的远,你这性子必须要找个能让你一生平安喜乐的人,莫家不合适。”
这是大哥二哥的话。
“莫家英名在外,子蔺人品俱佳,若他真的和离娶你也行,可那封信明明是拒绝。你还小,他比你大了十岁,心眼比你多,如今知你心意,他先一步退出,你连表明的机会都没有。”
梅长林叹息着又道:“你就放下这心思,好男儿多的是。”
梅冉一拍桌子:“以后不许出门,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梅家女儿不愁嫁,别去丢人。”
梅朵知道,子蔺那封信说的再委婉还是惹得父亲不快了。
梅朵就那么静静的站在那里,湿润的眼里充满央求和莫名的情绪,失了往常的活泼,一副楚楚可怜地样子。
这神情也让子蔺心里一软,她长大了,有了少女的情怀。但他知道,自己不能因心软再给她一丝一毫的希望,会害她一生。
他垂下眼眸,转身欲走。
“等等!”梅朵喊道:“你就是不想理我,也要让我说明白,我就是想见你一面,有那么难吗?我又吃不了你。”
门口守卫的士兵低头闷笑,远处也有人看了过来,如此情景让子蔺一窘。
他无奈地走出营地,看她一眼,默默走向不远处的山坡。
他若不出来,还不知这姑娘会说出什么让属下猜忌的话来。
梅朵心里一乐,把身边俩丫鬟支开,朝子蔺离开的方向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