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家人还未到达神都,府邸就已修缮完毕,一般的官员迁居后都会大张旗鼓地摆上筵席以贺乔迁之喜,同时借这个机会广拉人脉,殷庭泽自然不会例外,这日殷府可是热闹非常。
沈清韵和展大鹏肯定不会缺席的,连带着将宁、蓁、筠三个孩子也叫了来。
殷莺怡作为全家最小的孩子,又是正室荆夫人所出,备受宠爱,哥哥姐姐都让着她,难能可贵的是她并不骄横。荆氏听夫君说过墨筠的事,一定要亲眼瞧瞧,越看越喜欢,于是带着沈展两家的女眷来到后院。沈蓁和展宁则跟着父亲在前厅喝酒,说起来,除了殷家上下,其余人基本上都是互相熟悉的。
“两位夫人请用茶。”殷莺怡带着丫鬟亲自送上茶点,行过礼后,她坐在墨筠身旁。
三位夫人倒是很合得来,越聊越开心,荆氏呷了一口茶,见墨筠和莺儿还在一旁规规矩矩地坐着,就让她们自己出去走走,特别关照让墨筠随意一点。
莺儿带着墨筠去自己的闺房,一进院子,就让人感觉来到江南水乡一般,也是殷庭泽疼爱女儿,特意花费功夫给女儿打造了这样一处别院,和在金陵的住宅别无二致。房间里的布置更是雅致,墨筠见桌上的绣品,十分精巧,爱不释手。“殷姑娘,这些都是你绣的?”
“原来关姐姐对刺绣有兴趣,这可真是太好了,我们出身江南,女子几乎个个都是从小就培养起来的绣娘,我还担心来到中州,会遇不到有共同兴趣的姐妹呢?”
“这么精致的绣品,实在是上乘之作,殷姑娘,你的手艺可真好。”
“姐姐抬爱了,这是苏绣,我娘主张贵精不贵多,专门请了一个姑苏的绣娘教导我,包括武功也是,因为段大师只教了我鞭法和心法口诀,所以爹爹也是只让我钻研这一项武器。”殷莺怡迫不及待地想把自己最好的作品展现给墨筠,转念一想,不如两人一起绣一幅作品更有意思。“关姐姐,你是没看到,教我的那个绣娘,名为五娘,她的刺绣,才叫精致呢,我马上叫她过来。”
绣娘被唤来,是一个三十左右的少妇,因为莺儿的要求,特意带了两幅自己的得意之作送给墨筠,墨筠抚摸着这两幅手绢,赞叹不已。
“关姐姐若是有兴趣,五娘随时供姐姐差遣,她虽只会苏绣,但她的水平,至少在她的家乡无出其右。”
“多谢妹妹好意。”
“姐姐,你太客气了。”
墨筠一直在莺儿的闺房里,直到筵席散去,一行人才回家,大家都各自回房间休息了,沈清韵走到一半,突然调转头去了书房,见沈芮很认真地坐在桌边读书,点点头,静悄悄地离开。
念霜一人在花园里,以一根竹竿当剑,练着招式,展宁正巧路过,谁知她突然朝自己刺过来,躲闪不及,他只得赤手空拳硬接。
“姐,你这是走火入魔了还是故意试探我的武功?”展宁指尖夹着竹竿,揶揄道。话音刚落,他立马回击,念霜顾及他没有兵器在手,于是扔掉竹竿,只以拳脚攻击,与以剑法为主的“曲径通幽处”不同,展大鹏不注重兵器和招式,几乎只传授弟子心法,主张随性发展,所以写怀庄全门弟子皆选择适合自己的方式练武,就连展服川和展宁两兄弟招式都不尽一致。
毕竟女子力气相较男子还是小一些,念霜一开始落于下风,可她内力深厚,武艺精湛,十招之后就扭转乾坤,展宁虽然输了,但输得心服口服。
“宁弟,谦让了。”念霜笑靥如花,转身将竹竿拾起,“你刚刚使的第五招是什么?”
“那招名为‘零落成泥’,是家父所授。”
“我见展大哥、你以及庄里其他弟子虽然师从同一人,但如果不了解或者不仔细观察,很难把你们的武功联系在一起。”
“这正是家父的特色。”
“展宗主气势如虹,只可惜我无缘得见其武功风采。”
“有些名气的前辈通常是很少会在外人面前展露武功的,沈世叔和家父也不例外,不过……”
“不过什么?”
“神都每十五年会在龙门石窟举办一场武林大会,名为论英大会,初衷是展示英雄豪杰们的武功,同时满足武痴们一决高低的需求。除了中州人士,也允许外地人参加,所以不少武林朋友哪怕隔着千山万水都愿意来此。”展宁兴奋地眼睛里都露着光,“赶得早不如赶得巧,明年正好是第十二次武林大会的举办时间,姐,到时候我爹、沈叔叔,都会去的,你也可以去凑个热闹。”
“十……五……年”念霜揣摩着这个数字,“宁弟,可否详细地跟我说一下这论英大会的渊源,为何这么长时间才举办一次,还有,上一次的优胜者是哪位豪杰。”
“这你可难倒我了,十五年前我还没出生呢,自然无缘亲眼见,也是听说过而已,说不出太详细的,你要是感兴趣,我可以让我爹对你细细道来。”
吃晚饭时,展宁问起武林大会的事情,展大鹏笑了,“你这孩子,对武学可是真的感兴趣,这论英大会在咱们神都也算得上一桩大事,只是间隔时间较长,所以一辈子也见不了几次。”
聂氏在一旁附和,“他们年轻人,自然会对未知的事情有好奇心,而且小乔是渝州人,估计也没听说过,你就给孩子们好好讲讲。”
“好好,那我就长话短说,这论英大会,可不是一般的武林大会,并非一家独办,也不推举什么武林盟主,所以更能吸引闲游侠士参加,要说十五年前那一场,可是盛况空前……”
话还没说完,展宁就连忙说道,“爹,这个我可是听过很多版本,听说当年最优胜者,是个姓柳的侠士。”
“叫柳镜其,长安来的,据说曾经还是七王爷的门客。”展服川淡淡地提了一嘴。
“没错,柳镜其,江湖人称‘君子剑’,人品才貌均称得上是一绝,虽然与他仅有一面之缘,但也为此人所折服,我和你们沈叔叔都是自愧不如。十五年了,这人武功只会更甚,若再有缘相遇,说不定还是无法与之相提并论。”
“那这个柳镜其现在还在长安吗?我们兄弟能否得见其风采?”
展大鹏呷了一口酒,才缓缓摇头,“不知,这人虽是跟随皇亲国戚,但七王爷一直是个闲散富贵人士,十年前因病驾鹤西去后也无人再提及。柳镜其自从十五年前在论英大会一战成名后便杳无音信,仅有论英大会上那一战顺带会有人提及此人罢了。”
“那他去哪了?”展宁的好奇心被勾起。
“不知道,这人神秘莫测,对于他的事,江湖上众说纷纭,也许七王爷离世后,他无所依靠被牵连了,也许他避世隐居,不愿为人知晓吧。”
第二天,天气很好,殷莺怡闲着无聊,很想找墨筠聊聊天,可是她们非亲非故,无缘无故把别人唤来有失礼仪。如果自己冒然去别人家里,不但不礼貌,更有些失了身份。
采之是个古灵精怪的鬼丫头,见小姐闷闷不乐,偷偷带着她上街去了。
殷莺怡在街上闲逛着,采之突然指着前面,“六小姐,你瞧,那不是乔姑娘吗?”顺着她指的方向,果然看见念霜立在一家药店门口,正在与一个年轻男子说话。可当她主仆二人挤过人群走近时,却只有念霜一人。
“乔姐姐,你在这儿干嘛呢?”殷莺怡问道。
“殷姑娘,是你啊!”念霜笑着说罢提起手里的药包,“我来买药啊。”见殷莺怡一脸疑惑,解释道“展夫人近日身体不适,今早又突然头疼,我略懂医术,就帮夫人诊了诊脉,还好只是受了点风寒,想着我正想上街走走,就自告奋勇来抓药了。”
“原来乔姑娘还会医术啊。”采之惊讶地说到,又提出疑问,“不过抓药这种小事情何须劳烦乔姑娘亲自跑一趟,随便叫个下人不就行了吗?”
“采之。”殷莺怡呵斥她一声,立马向念霜行礼,“乔姐姐莫怪,采之向来心直口快,并无冒犯之意。”
“你太过谨慎了,采之说的话也并无不妥之处。”念霜扶起她,“我从小是在山上长大的,又跟着师傅四处游历惯了,突然住进深宅大院的,总觉得有些束缚。也是我贪玩,趁这个机会到街上逛一逛罢了。”
“我是金陵人,虽不是第一次出远门,但这次随父亲来神都却是第一次北上。也是瞧着这里风土人情与南方不同,觉得新鲜。没想到会在街上遇到乔姐姐,正所谓‘相请不如偶遇’,莺儿想与姐姐结个伴。”
念霜说到,“求之不得,咱们两个外乡人结伴出游倒是很有意思。”
“乔姐姐,方才与你交谈之人,可是写怀庄的人?”
“不是啊!殷姑娘何出此言?”
“我刚才看见你与他言谈举止间,倒像是彼此熟悉。”
“此人是我幼时所识,碰巧在这里相遇,所以寒暄一番罢了。他有要事在身,也不便久留,谁知刚与他道别,你们主仆二人就来了,不然我定要与你引见。”
“原来是乔姐姐的故人,我还以为……”
“殷姑娘,我也是初来中州,与沈公子及展家两位少侠相识只比你早数月而已,还不至于与两家有太深的交情。”
采之笑了,向来口无遮拦的她立刻把心里的想法表露出来。“我听说乔姑娘是渝州人士,能在相隔甚远的神都遇到故人,真是不容易。”她无意说出来的话,却让殷莺怡背后一阵冷汗,她一直在偷偷观察念霜的反应,可念霜脸上除了刚打招呼时展现出的假笑之外,一直都是面无表情,直到采之说出这番话,也不知是不是殷莺怡的错觉。
就在刚才一刹那,她竟然从念霜眼里看到一丝异样,神情中夹杂着警惕。
她强作镇定地引开话题,“乔姐姐,我们都是待的闷出来散心的,上街一趟,就好好凑个热闹,不知道你平时喜欢买什么东西。”
念霜平静的脸上也浮起笑容,“听闻妹妹喜欢刺绣,咱们去绣庄和成衣铺瞧瞧吧。”
回到家里,莺儿照例去跟几位长辈请安,礼仪完毕立马就叫上采之,往房间走去。房门一关,她双腿一软,险些跌倒,采之慌乱地扶着她坐下,焦急万分地关心道:“小姐,你怎么了?别吓我啊!”
“跪下。”这样冷酷的两个字从殷莺怡嘴里平静地吐出来,把采之吓了一大跳,她从小服侍小姐,几乎是在殷家长大,可以说从来没见过小姐像今天这般失态,也没见过她如这般冷酷。
采之愣了好一会,呆呆地立在原地,脑子里一片空白。
莺儿定了定神,转过头来,重复了一次,采之“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小姐,小姐,奴婢不知做错了什么,惹你如此生气。”话未说完,泪珠儿就不断地往下掉。
“采之,你从小性格活泼,而且一向心直口快,我都不曾管束过你,在家里,我自问待你不错!可你……”刚说到“待你不错”,采之扑上来,抱住莺儿的膝盖,哽咽道:“小姐,小姐,殷家待我们下人是真的好,除了六小姐您之外,其她小姐,还有公子们,还有,还有老爷,老夫人,从来不曾苛责过我们,就算我们犯了错,都没有挨过打。我们……我们都很敬重你们,也庆幸能在殷家做事,私底下都在为你们祈福。”
“唉!”莺儿叹了一口气,“采之,中州非金陵,沈家、展家更非咱自己的家。逢人只说三分话,不可全抛一片心。你也不是小孩子了,这些道理你该知道了。”
“我明白了,小姐,以后奴婢一定多加注意。”
“起来吧!”待采之抽抽搭搭地站起来,莺儿才继续说到,“以后你要懂得察言观色,多留意别人的神态,语气。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自己要把握分寸。凡事都要多留个心眼。”
“嗯,嗯……”采之一边听,一边点头,好容易情绪稳定了下来,她抬起头,见小姐的脸色和缓了不少,才鼓足勇气问道:“小姐,采之还是不太明白,难道是我说了什么,得罪了乔姑娘吗?”
莺儿将白天观察到的一切慢慢作了分析,然后嘱咐到,“总之,凡事一定三思而后行。”
“小姐,奴婢明白了,以后不会再这样了。”
“还有,那位乔姑娘,身份不明,但来头一定不简单,是敌是友还分不太清楚,暂时留个心眼,不要与她过于亲近。”
“是,小姐。”
主仆二人今日的对话,导致了采之日后对念霜的防备愈来愈重,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而写怀庄,一如既往如湖水般平静,晚饭过后,念霜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看着明晃晃的烛火摇曳着,渐渐地,蜡烛留下了滚烫的眼泪,大颗大颗地沿烛身滑落,而她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桌上摆着两方信笺,念霜提起笔在信笺上落下娟秀的字体,一方上面写着:“兄长,洛雨近日不可再与我碰面。”另一方则写到:“事出突然,计划提前。”落笔后,将墨水匆匆吹干,收进腰带里,换上了夜行服。待到宵禁时刻,她轻轻取出洛雨带来的信鸽,藏在怀里。走至窗边,小心翼翼地打开窗户,见展家的下人都已休息,无人再走动,就翻身上了屋顶,翩然离去。以习武著称的展家竟无一人察觉。她轻功之高,此刻足以证明。
此时,街上已没有行人,念霜在一僻静之处,掏出怀里的鸽子,将一方信笺塞进鸽子脚上的信筒后放飞。然后小心翼翼地边走边打量四周,避开更夫,疾步走到一处烟花之地,大门上方的牌匾上赫然显现着三个字——“解语阁”。她躲在正对门口的角落,偷偷观察着,翻身跃进墙内。
约摸一盏茶的功夫,她进了一间密室,一女子在软榻上小憩,念霜走上前,轻轻唤了一声“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