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洗澡奇遇
书名:英雄无觅 作者:纺瞳 本章字数:10092字 发布时间:2021-03-06

又是初秋,又是艳阳天。

又是阳光透过薄薄的窗纸,柔柔地照着一双纤秀绝美的脚。

又是一双天生追求刺激的美人脚,俏皮而不失优雅地高高翘在盆沿上。

但洗澡的这位美人已不是谁见了都头疼的女妖怪风四娘。

她虽不是风四娘,却爱学风四娘。

几乎从一生下来她就已很崇拜风四娘,只因母亲怀胎十月中没有一天不在对着大肚子充满热情地讲述关于风四娘的一切传说。

她这十多年的人生有近十年都是在追寻风四娘的足迹,不断挑战风四娘曾经挑战过的刺激。

她也用双脚踢死过三只饿狼、一只山猫。

在烤得灼热如热锅般的沙漠上走过三天三夜,在寒冬横渡过千里冰封的江河。

每一条毒蛇对她的这双脚都本能地望而生畏。

曾一度雄视大半个江湖的鸡山霸主贪恋她的美色,坏笑着多看了她两眼,就被她一把拽到鸡山之巅,照屁股狠狠一脚踢下了万丈绝崖。

现在风四娘做过的所有刺激的事她几乎都做过了。

千里迢迢跑到这强盗山来洗澡,她已是第五次。

澡盆中的水她烧得一次比一次热,换得也一次比一次急。

她之所以还要来这里洗澡,只因昔日风四娘两次在这里洗澡都惹着了麻烦,风四娘传奇性的故事总是从这里洗澡开始的。

而如今她已来了五次却连只苍蝇也没遇到。

此刻她的耐性终于达到了极限,忍不住用手焦躁地拍击盆中热水,水花乱溅,又轻轻盈盈地氲开了一层汽雾。

她就在这汽雾中高声喊道:"强盗山的强盗都死绝了吗?"

这句话喊出没多久,窗外就突有一阵温文有礼的笑声响起。

她顿时兴奋起来,也学着当年风四娘的摸样悠悠然笑道:"原来还是有活强盗的,而且活强盗都改不了爱偷看女人洗澡的臭毛病。"

窗外有人语态闲雅地回应道:"只要是男人,谁不爱偷看女人洗澡?连瞎子都禁不起浴中美人胴 体的诱 惑而开眼,但敢不敢就是另一回事了。"

她忍不住轻轻叹息:"爱的人很多,敢爱的人却很少。"

窗外人也在叹息:"爱洗澡的女人很多,敢上这里洗澡的女人却很少。"

她心中得意,看了一眼自己无瑕如玉的双脚:"我猜敢上这里洗澡的女人目前为止就两个。"

窗外人淡淡道:"一个是可以让每个男人见了就头疼的风四娘,她在这里洗了两次澡,每次都付出了惨重代价,并彻底改变了余生。"

她向自己的脚上温柔地撩起一片水花,嫣然笑道:“第二个便是我。”

窗外人的声音突然变得有些严肃,甚至隐含威胁:“所以你极可能也要付出代价而改变余生。”

她笑意不减,挥挥手,似乎在对窗外人打招呼:“这种事我正求之不得。”

窗外人不禁诧异:“敢上这里洗澡的女人,果然不是奇女子就是女妖怪。”

她道:“我就是想和风四娘一样,既做奇女子又做女妖怪,既聪明绝顶又惹人头疼。”

窗外人道:“可惜你这次非但不会让别人头疼,很快就会自己头疼了。”

她撇撇嘴,不以为然:“我什么刺激都试过,只有头疼没试过,而且我猜风四娘一生传奇,惹了不知多少人头疼,却也没有试过自己头疼。”

窗外人道:“听你的意思,好像是对头疼也求之不得?”

她道:“越头疼越好,越疼才越刺激。”

窗外人道:“那现在你准备头疼吧。”

她摸着头,呆然道:“是你会让我头疼?”

窗外人道:“确切地说,是这里会让你头疼。”

她眨眨眼,表情更呆:“这里?”

窗外人道:“你一定还不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事。”

她从浴水里拈起一片花瓣,饶有趣味地笑道:"这里发生了什么事?难道强盗山不再聚集爱偷看女人洗澡的强盗,反而盛产一心只读圣贤书的谦谦君子?"

窗外人对她的嘲讽置若不闻,很认真地缓缓道:"十多年前中原十三帮的老大哥花平被人砍断双手,无法再使刀,不久忧郁而终。

他一死,中原十三帮就内讧不断,短短三个月已火并了七帮。

残余的六帮势单力弱,被山南新崛起的天绝帮突袭,力量在一夜间消亡殆尽。

现在的强盗山已不再是中原十三帮的联盟聚义之地,而是天绝帮的势力重地。"

她似乎听见了一个天底下最最离谱滑稽的笑话,完全不信地哈哈大笑起来:"我又不管什么江山易主,只要这山上还有几个活强盗就行。"

窗外人惊异地问:"你这么想遇着活强盗?"

她含情脉脉地凝注着自己一双完美纤秀的脚,脸上显出了一丝优雅得意的微笑:"别的时候我不想,只有在这间小屋里洗澡时才想。”

窗外人终于也忍俊不禁:"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竟有女人在洗澡时想被强盗偷看,而且这女人还长得不赖,要细腰有细腰,要美貌有美貌,尤其是一双脚,香喷喷地要人命,我都控制不住想立刻变成强盗闯进去摸一摸,亲一亲。"

她动容道:"你不是强盗?"

窗外人笑道:"我若是强盗,这屋子的墙早被我一头撞出个大洞。"

强盗要进哪间屋子通常都像是很不喜欢直接走门的。

强盗的作风本就是到处横冲直闯。

她目光闪动,问道:"那你究竟是什么人?"

窗外人郑重其事地回答:"是一个绝非强盗的人,但也绝非君子。"

她笑道:"你虽没有偷看我洗澡,却偷听了。强盗是绝不屑于偷听的,他们碰着这种事一向都很直接,而君子又实在不敢放眼偷看,就算是只听听声音也要之乎者也地愧疚一辈子。所以我至少能断定,你绝对是坏人,坏得很高明的人。"

窗外人叹道:"在你心目中,莫非只有君子才算是好人?况且我也本不想来偷听你洗澡,是因今天我约了几个朋友要聚到这屋子里商量一件事,或许是怪我性急来得太早,不小心就听见了你的洗澡声。直到又听见你的喊叫,才知洗澡的竟是个女人。叫声虽有点粗鲁,但脚却是挺香的,连窗外的我都渐渐为之迷醉。"

她皱眉冷笑:"照你这样说,你倒是无心之失,无意冒犯,而原因都在我一个人身上了?"

窗外人也冷笑:“正经女人,谁会明知这里是强盗山,还喜欢来这里洗澡?”

她没好气道:“那你是指风四娘也非正经女人?”

窗外人道:"风四娘当然不是正经女人,若是正经,怎会到处被人说成女妖怪?"

她语塞,瞪眼,突然意识到自己什么都和当初的风四娘一般好,唯独口舌还不够利。

窗外人道:“难道你很失望?”

她眼睛瞪得更大,强作镇定:"我失什么望?"

窗外人道:"我不是强盗,死强盗活强盗都不是,所以你很失望,但你也不用太失望,开始时我是无心无意,但现在已闻了你的脚香这么久,就突然有心有意了。"

他这些话刚说完,窗外竟又响起了另一个男人的笑声:"冯兄,女人要犯贱,好比银庄倒白银,正是求之不得的事。这种时候,男人不做做强盗,岂非太白痴了?"

这人的笑声一点也不像之前那人温和闲雅,听来兴奋中竟满是猥琐。

笑声中,一团灰影猛地跃起,砰地把紧闭的窗扇撞得支离破碎。

XXX

碎木落了一地,有些甚至掉进浴水里。

她却未露出丝毫惊吓的表情,反而更勾魂动魄地嫣然一笑,把一双雪白光滑而纤巧的脚在盆沿翘得更高,丰满美丽的胸脯竟也有大半露出了水面,热雾蒸腾,将她几近完美的玉体半遮半掩得恍若偶动凡心的仙女。

撞破窗子闯进来的是一个还没澡盆高的侏儒男。

人虽不高,眼光却色迷迷地要命,直勾勾地盯着她翘在盆沿上的一双脚,连心跳呼吸都似已瞬间停顿。

窗外先前的那个男人又讥诮地缓缓笑道:"花兄太性急,情调刚酝酿出来,就被你毁了。"

她忍不住也娇声笑了笑,也讥诮地缓缓道:"咦,好奇怪,窗子撞破了,人却没见进来?难道你口中所谓的什么花兄竟是无形无影的鬼魂?"

窗外姓冯的男人笑着提示:"你的眼光若肯放低一点,或许就能见着他了。"

她果真把眼光放低,朝四下里仔仔细细地望了一整圈,却还是没看见半丝人影。

就在这时,她脚底突然感到了一股潮热的气息,整双脚都钻心地痒起来。

她猛力一挣,又惯性地狠狠一踢,似乎正踢着一团软乎乎的肉球上,只听澡盆下立即传出了一阵叫痛声。

她把脚赶紧缩回水里,惊道:"原来花兄是好大一只老鼠。"

姓冯男子道:"你一定是踢中他的头了。"

她道:"他的头真软。"

姓冯男子笑道:"他的头本来很硬,但亲女人脚亲多了就也被踢软了。"

她疑惑道:"他喜欢亲女人脚么?"

姓冯男子道:"他本来是喜欢亲女人身体的每个部位,但五年前也是初秋的一个艳阳天,他在这间小屋里闻过一个女人的脚之后,就对女人身上的其他部位再也不感兴趣。"

她笑道:"真有趣,那个女人是谁?"

姓冯男子似有一点惊讶:"你不知道么?我还以为你早该猜到了。刚才说过,敢在这强盗山的小屋里洗澡的女人,迄今为止你才是第二个。"

经过他的这句提示,她立刻猜出是谁,掩不住满面兴奋之色,脱口叫道:"风四娘,是风四娘!"

姓冯男子慨然一声长长的叹息:"风四娘真是江湖中百年不出的一个奇女子,可惜近几年来已不闻她的消息。"

她也不禁目光黯淡,神色沮丧:"关于她的一切早已成了封存日久的传说,难道连江湖中消息最灵通的人也不知道她这几年的情况?"

盆下突然传来花兄的声音:"要论消息灵通,天下之大,又有谁能敌我花包谷?"

话声未落,一个圆不溜丢的胖侏儒捂着头跌跌撞撞地走到窗前,这才让她见着真面目。

她一看到这肉球般的矮子,竟忍不住直接在澡盆里捧腹大笑。

花包谷不现身时声音猥琐,仿佛无恶不作,胆大包天,想不到此刻被她终于看见,竟在她笑声中轻易就脸红透了。

他偷看女人洗澡时脸不红,亲女人脚时脸不红,却偏偏在女人的笑声中脸红如天底下最腼腆的小孩。

姓冯男子道:"花兄一定现身在你眼前了,否则你绝不会突然这么大笑。"

她喘气不及地连泪花都笑了出来:"天底下竟有如此可爱的矮冬瓜,尤其矮冬瓜还对我色迷迷的,遇着这种事,我若不大笑,就真该去撞豆腐死了。"

姓冯男子也笑道:"花兄只有逗女人发笑的摸样才算勉勉强强对得起他的好色本性。"

花包谷的胖圆脸挣得越来越红,似家里办喜事时涂的红鸡蛋,突然气急败坏,跳起来叫道:"你们是要继续嘲笑我?还是要安静下来听我说段故事?"

姓冯男子道:"想不到你也会说故事。"

她慵懒地打着哈欠:"故事好不好听?不好听我就要走了,这澡不能洗太久,久了会泡皱皮肤,而且水也快凉了。"

花包谷的双眼又色迷迷地亮了起来,垂涎三尺地朝她诡笑:“要不要我给你澡盆里掺些热水?”

她立刻惊叫:"不敢劳您大驾,还是说故事吧。"

花包谷很失落地摇摇头:"看来美女都跟矮子无缘,尤其是穷得连裤裆上的破洞也没钱补的矮子。"

她微笑着,假装很温和而郑重地安慰道:"你若改掉你爱亲女人脚的怪毛病,我倒可以考虑一下养你作宠物。"

姓冯男子道:"好了,好了,姑娘别再捉弄他,小心一会没故事听。"

她撅起嘴,不屑地抬眼向屋顶道:"我又不是小孩子,不听故事就睡不着觉。"

花包谷诡秘地笑道:"是么?那得看是谁的故事了,比如说风四娘的故事。"

她仍很不屑,悠悠道:"关于风四娘的所有故事,我在娘胎里时就都听过了,难道你还能说出什么不一样的新鲜劲?"

花包谷笑得已更诡秘:"三个月前才发生的一件风四娘的故事,你不会也听过了吧?"

她猛地低下目光紧紧地瞪着他:"这倒真没有听过,你说。"

花包谷又色迷迷地笑道:"现在是你迫不及待了,我就该提一个条件。”

她愣住:“什么条件?”

花包谷煞有介事道:“你让我再亲亲你的脚我才说。"

她不急不乱,似乎早料到他会有此一提,嫣然笑道:"那我给你更优厚的条件怎么样?"

姓冯男子哈哈笑道:"花兄,你转运了,终于熬出头了,人家竟主动送上门来,这种难逢难遇的好事,你怎能不答应?"

花包谷兴奋地连连点头叫道:"什么条件?"

她悠悠地甜笑:"你说完了,我若满意,那么今后我只要一遇见你,就让你亲亲我的脚。"

花包谷两眼放光,急问:"此言当真?"

她郑重其事地点头:"我生来以风四娘为目标,风四娘几时说话不算数?我若放你鸽子,还配称千古第一追风四娘狂人?"

花包谷咬咬牙道:"好,那就看在风四娘的面上,姑且信你。"

XXX

故事的开头是在一条街上。

一条本该是杭州城里最繁华最富庶的街。

如今却已终年冷清,难见人迹,只剩下千千万万片枯黄残败的梧桐叶飘飘荡荡在斜阳寒风乱雪凄雨中。

街上的每家商铺都关门了,人皆携家迁居,尽可能地远离这条曾带给他们无限机遇和财富的街道,就像在躲避一场永远也难以战胜的瘟病。

连在街角路沿摆摊修鞋的老皮匠也收拾家伙于某个暴雨倾盆的晚上死在了出城避难的途中。

仿佛只一日之间,灯火辉煌的街市就彻底变成了恶魔肆虐的地狱。

听到这里,冯姓男子恍然道:"我听说过那条街,自从那一战之后,那条街在武林中就越来越有名。"

花包谷道:"但你只听说过,一定未曾去过。"

冯姓男子的语声中微有恐惧之意:"那条街上有个世间最危险可怕的疯子,而且武功高绝,就连威震关中的神斧王,在去年三月闯入那条街,也再没有出来。"

花包谷纠正道:"不,他出来了,只是没有完整地出来。"

她不禁好奇:"什么意思?"

花包谷一字字郑重地道:"闯入时,他是整个人,出来时,却只有一颗头。"

她浑身一阵发寒,颤声道:"是……是被那疯子杀的?"

姓冯男子先一步回答了她:"很显然。"

她又忍不住疑惑:"江湖上有人知道那疯子是谁么?花包谷,你说自己是江湖上消息最灵通的人,难道你也不知道?"

花包谷抬手揉了揉鼻子,迟疑着道:"我只能根据一些江湖传言来作猜测,毕竟我没有亲眼见到过他的真面目,我也想多活几年,就只能靠猜了。"

她目不转睛地看着他:"那你猜他是谁?"

花包谷皱了下眉缓缓道:"连城璧。"

她吃惊地叫了一声,姓冯男子也吃惊地问:"怎么可能?"

花包谷道:"你刚才说过,自那一战之后,那条街的名气才迅速大了起来。"

姓冯男子闭口听他讲下去。

花包谷道:"几年前,萧十一郎与连城璧决战于那条街,前往观战的人却半个也无。

那一战并不是武功身法的战斗,而是灵魂意志的战斗。

那一战在表面上,他们始终半招也没有交手过,谁的意志比对方坚强一点,谁就胜了。"

姓冯男子道:"最后走出那条街的是萧十一郎。"

她怔忡地眨眨眼道:"所以最后败的是连城璧?"

花包谷点头,似有些感慨地轻叹了一声:"所谓决战,江湖人都很清楚,就是必决生死的一战。

所以当有人看见萧十一郎走出那条街时,江湖上很快就传播开连城璧已被萧十一郎杀死的新闻。

谁也不会猜到那一战他们根本未交半招。

当连城璧的意志终于彻底崩溃而倒在萧十一郎脚下时,萧十一郎也居然放过了他。"

姓冯男子道:"后来呢?连城璧就没有再出来过?无垢山庄的人就没有去找过他?"

花包谷又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像连城璧这种一向自视极高的人,肉体上的战败或许不算什么,但意志力的战败却足以将他整个人瞬间毁灭。

据说战后两个月左右,无垢山庄的所有人都找到那条街极力劝他回去,然而他不仅不听劝说,还将那些一直衷心追从他的仆人们全都残忍杀死,没有一个能侥幸逃出去。

从此之后,就有了那条街住着嗜血疯子的传说。"

姓冯男子也不禁慨然叹息:"不想连城璧绝世英才,最后却被萧十一郎半招未出而打败。"

她听得已有些目光发痴,这时才如梦方醒,急声道:"那决战后的萧十一郎怎么样了?你不是要讲三个月前风四娘的故事吗?干嘛扯出几年前的事?"

花包谷道:"你怎地比我还急性子?故事有头有尾,得慢慢讲呀。"

那条街之所以变成如今这般荒凉冷清,人皆躲之不及,并非只因为街上有了一个可怕嗜血的疯子。

更主要的原因是一柄刀。”

姓冯男子脱口道:"难道是割鹿刀?"

花包谷正色道:"那一战结尾,萧十一郎放过了连城璧,也留下了割鹿刀。"

只要一听见割鹿刀这三个字,就可能在江湖上又引爆一场极难平息的血腥争端。

那一战结尾,连城璧崩溃地倒在萧十一郎脚下,整个天空都似瞬间坍塌。

萧十一郎深知自己的意志也快到了崩溃边缘,于是陡然兴起了厌世退隐之意,最终留下割鹿刀,挣脱了日夜纠缠的儿女情仇。

——其实割鹿刀不是放下的,而是猛力劈下,大半截刀锋深深劈入石板街。

花包谷道:"这割鹿刀是昔日冶铁世家徐鲁子大师耗尽整整七年心血才终于铸出的罕世奇刀。

刀锋之利之韧,当真是削铁如泥,砍石如腐。

自出炉日起,江湖中人无论正邪都想方设法要抢为己有。

但人们只知疯狂地争夺它,却很少有人真正知道它的秘密。

就连萧十一郎和连城璧也绝对不知道。

萧十一郎若知道,决战当日就定然不会全无顾忌地留下割鹿刀。

连城璧若知道,以前割鹿刀曾归他手时,也就不会随随便便再还给萧十一郎。"

姓冯男子道:"你知道割鹿刀的秘密?"

浸在澡水中的她突然叫道:"这故事也太长太复杂了,花包谷你先出去,等我穿好衣服再讲。”

花包谷眼珠子转了转,竟也不色迷迷了,乖乖地像模像样朝她深鞠了一躬。

姓冯男子在窗外立刻听见了她的作呕声,笑道:"花兄一定突然对你彬彬有礼,否则你怎会作呕?"

她强压着反胃的恶心气,苦笑道:"花包谷,你礼貌起来真要命,还是色迷迷的样子好恭维一点。"

她说着这句话,再看向窗前时已不见了花包谷。

只听窗外传来花包谷的怪异淫笑声:"我也是个眼光能放远一点的人。你长得这样美,脚又这样香,我可不想给你坏印象。"

姓冯男子戏谑道:"你的坏印象是天意安排,绝改不了的。"

花包谷不服地拍着肚子叫道:"你这故作清高的肤浅男人,以为全天下的女人选男人都是只看外表么?"

姓冯男子故意把语气装得很认真,收敛笑容肃然道:"还看什么?"

花包谷仿佛丝毫听不出他是故意,郑重其事地缓缓道:"看才华,看能力,看名声,看心胸,看智慧。"

姓冯男子哦了一声:"原来还看这些,原来你懂得还不少。"

花包谷掩不住得意之情地笑了,突然冷哼着道:"论这几项,我虽不好说能超过你,却也不差了。"

这时屋门已轻轻打开,只听她娇笑道:"两位请进。"

XXX

花包谷中规中矩地迈着方步带头慢慢走了进来,样子就像是微服出巡的地方官。

他身后跟着进来的却还有两个人。

一个人风神俊逸,衣着整洁而华贵,优雅地摇着一把折扇,步态翩翩,一看便知是平素高傲惯了的富家子弟。

但现在他的表情只显得平和而随意,没露半点的高傲之气,带着满面春光的笑容施施然走进来,又像是才华横溢的诗人。

另一个人却板着一张冷冰冰的棺材脸,眼光也是了无生气的。

这人穿着一件漆黑的紧身衣,紧绷绷地凸显出他颀长而强壮的体形,唯独一张脸是枯槁而瘦削的,额骨高耸,眉毛很浓。

一眼看见他时,肯定会倍觉他的头与体形很不搭配,这样的头长在这样的身体上只会给人一种说不出的冷酷诡异之感。

她看见他第一眼就浑身不舒服,当再看见他一双死气沉沉的眼睛也正笔直地盯在她脸上时,她刚出浴的身体一瞬间如堕冰窖。

当再目光垂下而不小心看见他右手和手中紧紧握住的长剑时,她的心脏似突然停止了跳动。

她七八岁已独身闯荡江湖,十岁已根据传闻追寻起风四娘的足迹,开始尝试各种刺激与挑战,十五岁已认为天底下所有可怕至极的人和事她已都见识过。

直到这时,她才发现自己原来一直有多么无知,直到这时,她才发现什么是真正的恐惧。

这十几年来她遇见过的一切人和事都加起来恐也不及眼前这黑衣人的万分之一可怕。

她遇见过的只是蛮横无理,嚣张跋扈,好色贪婪,而绝没有半分杀气。

这黑衣人却遍身都是杀气,他一进门,整间木屋就充满了令人窒息的沉沉杀气。

他虽然在门边停下不动,但只要还看得见他的双眼双手以及手中的长剑,他的杀气就会源源不断地继续向四周溢出,冰寒彻骨的剑锋也似随时将逼喉而来。

先前进屋的华服男子眼见她的满脸惧意,心中已猜出了因由,温和地笑道:"你不必怕,他除了仇人之外是谁也不杀的。"

她战战兢兢地问:"他是杀手?"

华服男子道:"他是复仇者,与杀手是完全不同的两类人。杀手是只要付的价钱满意就可以替任何人去杀任何人。而复仇者除了仇人之外,你就算搬座金山来,他也绝不会替你出半招。”

她把目光从黑衣人的剑上转移到华服男子的脸上道:"你这么一解释,我果然就不很害怕。为人不亏心,我自问没有做过对不起他的事,又何必害怕他?"

花包谷在一旁拍掌大笑:"正是如此,若不这样想,我和冯兄怎敢天天和他在一起?"

她看着华服男子俏皮地眨眨眼道:"你就是那个姓冯的?"

华服男子点头,彬彬有礼地微笑道:"敝姓冯,名天书,还不知姑娘的芳名?"

她低声把他的全名念了几遍,也展颜微笑:"莫不是每本圣贤书都读成了天书,难怪是个伪君子了——开个玩笑,不过这确实是好怪的名字,虽有点不配你的英俊相貌,叫起来却很顺口。至于我的名字嘛,其实也好怪,但叫起来也同样顺口。"

她眸光流转,悠悠道:"我叫柳妩媚。"

花包谷笑道:"冯兄的名字有点不配他本人,你的名字却实在与你本人配极了,尤其是一双脚,更是……"

柳妩媚见他又色迷迷地盯着自己的脚,才发觉自己的脚竟还光光地赤着,红着脸赶紧收回曳地长裙下,嘴里却在不客气地大骂:"花包谷,你少惹我的这双脚,你不知道这双脚曾踢死过名震天下的鸡山霸主,惹急了小心一脚把你踢回娘肚子里。"

花包谷垂涎怪笑道:"什么鸡山鸭山?我听也没听说过,而且我娘早不知尸埋何处了,你尽管来踢。"

冯天书道:"好了,你们别闹这些没用的,还是把刚才的故事续完。"

柳妩媚眼珠一转,道:"我们都说了名字,那位兄台呢?"

冯天书笑道:"你想知道他的名字?"

柳妩媚道:"难道复仇者没有名字?"

冯天书道:"他有,但就连我们这两个天天在他身边的人也不知道。"

花包谷插嘴道:"他的名字除了仇人以外,是谁也不该知道的。"

柳妩媚一脸疑惑:"他既然要复仇,却怎会天天跟着你们,你们不是他的仇人吧?"

花包谷慌道:"当然不是,当然不是,如果是,我们就已知道他叫什么名字,现在也不会活着站在你面前。"

冯天书沉下脸道:"他跟着我们,是为了等我们的大哥。"

柳妩媚的好奇心真是随时随地都会冒出来,这时又眼睛发亮,连声问:"原来你们还有个大哥?你们是亲兄弟?还是拜把子?"

花包谷汗道:"区区拜把子而已。"

柳妩媚道:"哦,拜把子的兄弟情义似乎都更坚强一点。"

花包谷讷讷地黯然道:"你看我是不是不配与他拜把子?"

柳妩媚不禁愣住,转过头来朝他甜甜一笑:"你这问题好深奥,我只有当假装听不见了。"

花包谷更沮丧地低下头:"谁说长相不重要?"

柳妩媚笑着安慰他:"长得不英俊也没关系,长得可爱有时更具人缘。"

冯天书附和道:"不错。"

柳妩媚又抬头凝视着他:"那你们大哥呢?他为什么要等你们大哥?"

花包谷道:"这你得去问我们大哥本人,去年仲秋,我们大哥就在一天夜里不辞而别,到现在我们也杳无他的音信。"

柳妩媚继续问:“那你们大哥是他的仇人么?”

冯天书苦笑:“这你得去问他本人,不过我们劝你还是别对这种事好奇,而且我知道你很快会认可我的说法。”

突然门外传来一个小孩子的声音叫道:"冯大官人,花大官人可在屋里?"

XXX

众人闻声走出门,只见两个青衣童子站在门外,一个双手捧着件沾满血污的衣服,另一个双手捧着柄断刀。

花包谷不禁失声道:"是大哥的衣服,大哥的刀。"

冯天书也面色惨变:"大哥的刀断了,他的人是不是遇着了什么不测?你们这两个童儿是谁?”

捧着衣服的童子显然就是刚才发话的那个,此时正欲张口回答,突然一道剑光无比凌厉地掠过,黑衣人竟已到了他的身前,闪动寒光的剑锋紧紧逼着他瘦弱的脖子。

他竟毫无惧意地静静抬眼望着黑衣人。

他虽表现出超越年龄的冷静镇定,冯天书却深知黑衣人的残酷无情,忍不住疾步追到其身后,劝道:"别冲动,等问清了再计较。"

黑衣人漠然盯着童子,语声也如死一般令人窒息,低沉地质问:"这衣服的主人怎么了?”

童子调皮又诡秘地笑道:"我无法告诉你他怎么了,因为我压根就不知道,只有老祖爷才知道。”

黑衣人冷冷道:"别以为你是小孩子我就不忍杀你,只要不在我面前说实话,即便是才出娘胎的婴孩我也照杀不误。"

柳妩媚低声问花包谷:"你们刚刚不是说过除了仇人以外,他谁也不会杀么?"

花包谷苦着脸笑道:"这种人的性情,比女人心更难揣测,何况我们的话也不一定全对。"

童子昂然道:"谁不说实话了?就是我老祖爷叫我俩捧着这衣服这刀,前来此处请冯花二位大官人去府上喝杯酒。你姓冯姓花么?"

黑衣人目光如刀,语声更冷:"我姓什么你不必知道,你只要知道我也会去府上喝杯酒。"

童子笑道:"想来府上喝杯酒的人一向少得很,而老祖爷也一向热情得很,多请些客人回去,老祖爷或许将更高兴。"

黑衣人道:"很好。"

童子道:"那就请在场的各位都去,山脚停了一辆大马车,这几个人还是能宽松地坐下。"

柳妩媚指着自己道:"我与他们初相识,这事是他们的,我仍做一个局外人,就不去了。"

冯天书看也不再看她一眼道:"初相识也罢,你自己请便。"

柳妩媚听他的语气似有点不对,问花包谷道:"他生气了么?"

花包谷道:"我也很生气,但你别误会,绝不是生你的气。"

柳妩媚咬着嘴唇想了半晌,突然拍手笑道:"你们这种朋友百年难遇,我不能就这么错过,反正这一次洗澡之后,我已不知再干什么才有趣了,不妨就陪你们走一走,喝杯酒总喝不死人吧。"

她又冷哼一声:“何况你偷听了我洗澡,花包谷还闯进屋子直接到我澡盆前,这笔账我必须跟你们算清楚。”

冯天书道:“风四娘昔日两次来这里洗澡都碰见怪人,此后付出了很严重的代价,或许不是你必须跟我们算账,而是注定要跟我们一起去付出代价。”

柳妩媚竟突然有些迷惘,强笑道:“这样也好,我就和风四娘又像了一分。”

冯天书仍是没看她一眼,叹道:"你是奇女子,我们是怪男人,奇奇怪怪的几个男女,这趟旅途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花包谷也叹道:"可你们也该知道,很多人都是因喝酒而死的。"

柳妩媚笑道:"那岂非更刺激?我想如果风四娘碰上这种事,她也会满怀好奇地忍不住横插一脚。"

由此,这不是风四娘又很像风四娘的柳妩媚就把脚横插进了冯花二人的这件事里。

由此,关于割鹿刀、萧十一郎、风四娘的传说才再一次引发出起伏不断的悬念。

到底三个月前发生了一件与风四娘有关的什么故事?

到底割鹿刀的真正秘密是什么?

这一切已令她感到越来越刺激有趣。

只有不怕死的人才会感到的一种刺激一种有趣。

也只有感到了这种刺激与有趣的人才会一下子忽略死的可怕!

但他们言谈之际,已似知道自己踏上了一条不归路。

其实江湖中人每天走的每条路都可能是不归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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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雄无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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