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忘尘给灶台点了火,招了招手让我坐过去取暖,他问:“所以说,小念玺,你到底是为什么被罚跪呀?”
“上官禾他侄子说我是婢子,还把茶水泼我身上,然后我不小心给他推地上了,他就哭了。”我搓着手,萧忘尘从桌上取过来一个手炉让我揣着。
“太坏了。”萧忘尘往锅里下了米,盖上锅盖挨着我坐好,“你说你那个傻哥哥,等下去哪里找你呢?”
“不要提他,他就是个破哥哥,都不会帮我的。”我并没有刚才那么生气了,只是把手抱得更紧了。
“我倒是不知道你的哥哥是不是破哥哥,但是嘛,就凭他让你这个时间跪外头,我等会儿就给你好生说道说道他。”
“就那个上官禾说了一句,下个月选族长什么的,他就黑着脸对我说话。”
“嗯,破哥哥。”萧忘尘用力点了一下头,接着说道,“他们上官家才是小婢子,到处都是小婢子,小奴才。”
我看着他,不说话。
“不过你千万不要把这些在外头说哦,我们只能私下里偷偷说。“
“你不去上官府过年了吗?“我问道。
“瑞贞去就够了。”
“听说,大名鼎鼎的萧忘尘原来是叫萧遥?”我突然这么问,是因为我想起了那个叫萧遥的少爷不尽风流,而他正是萧瑞贞的亲哥哥。
“我以前确实叫萧遥。”他笑道,“但是这个名字太普通了,配不上我这么一个忘尘之人。”
“你…是怎么个忘尘法?”我倒是不吝质疑,毕竟传言里的萧忘尘是个风流客。全族上上下下有不少女子青睐他的这张脸,他也与她们关系交好,总是玩得热闹。至于他,我仔细看着他的长相,也并不觉得有那么惊为天人。只是有个与众不同的地方,就是他眉心有一抹红色的朱砂色,不知是刻意点上的还是天生长着的,他要是端端正正地坐在那,会出奇地像神仙。
“世人只见我风流,可是念玺妹妹。”他说到一半停下来轻敲了下我的头,“我的心已经出家了,与世俗无争。”
“嘁。”我把他推开,“心出家了就不要离我这个弱女子那么近。”
这时萧府的丫鬟传话来,说张暮声在门口等着。萧忘尘刚准备带着我出去,我便立刻跳起来跑出门外——我不要见他,我要找个地方躲起来。
谁知刚迈出后院的圆门洞,就滑倒在路上。当我踉跄爬起来时,才看见站在门洞前的人正是哥哥。我连忙绕过他就跑,只听见他寒冷一声“念玺”,我也没有回头,冲到前厅,却又没有看路,与另一个人撞了满怀。
“念玺?”他搭着我肩膀将我立正,低下身子盯着我看了一会儿,说,“你要跑哪里去啊?”
“念翼哥哥……”我脑瓜子嗡嗡的,没想到这人也跑来萧府凑热闹了。
他温柔地摸了摸我发顶,整理我凌乱的发丝:“你哥哥找你道歉来了,别躲着他。”
“他知道错了吗?”
他捏了下我脸说:“知道了,冤枉念玺了嗷。”
“念玺。”我闻声回头相望,哥哥已经站在身后,他伸出手说,“我们回家吧。”
我没说话,只是牵上他,看着他对我笑,便低下了头。
我们一同迈出萧府的门,张念翼也紧随其后。回到自家府内,哥哥将我领回房间,在桌上放了些饴糖,就准备出去。我立即追上去拦住他,问道:“哥哥就没有要和念玺说的话吗?”
哥哥的眼神光忽明忽暗,他沉默片刻,说道:“哥哥向你道歉。”
“还有呢?”
“哥哥是没有办法。”
“哥哥为什么会没有办法呢?”我哭道,“哥哥不应该什么都可以帮我的吗?”
“念玺乖。”他把手放在我头顶,“念玺听话,哥哥保证等以后成为族长,就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情。”
我放下拦着他的双手,应了声:“哦。”悻悻回到房内。
我坐在床上瞟了门口一眼,哥哥在门前站了一会了,就走开了。等到他离开已有一刻,我便蹑手蹑脚至内厅,伏在门上偷听里面哥哥和张念翼的谈话。
“你觉得我们就可以查出那件事了吗?”
“除了我们,其他家也有人查。并且萧家也打算协助我们。”
“我们对此根本没有任何线索。上官禾将事情的调查交给了莫无砚,也不知道他的进展如何。”
“念翼,你觉得莫无砚那里,会向我们提供线索吗?”
“他……也许会,我觉得他并不像个听话的老头。”
“你觉得可以合作?”
“嗯。”
此时的我特别想进去,纠结了一番,我最终推门而进,我说:“你们要查什么?是桃源吗?”
“念玺……”
我打断了哥哥说的话:“很重要吗?根本就查不出来,哥哥你是知道的,凡是去的人,就没有活着回来的。”
印十一每年都会派人前往桃源,大部分是一些戴罪之身的下臣。
“那些人本就不是为了真相而去的,他们是帮自己家做事。”哥哥眉眼温和起来,“我们寻找真相,也是为了安定。”
“谁知道你们会不会查着查着,就自己去了那个破地方,留我一个人在这里,然后呢,谁来和我安定?”
张念翼却笑了一声,走到我面前:“该说念玺是可爱呢还是傻呢?你说的那些,我们根本就没打算做。”
“真的吗?”
“当然不会,明天我就带你去见莫家家主爷爷,不信的话你就自己问他。”说完,张念翼从袖子里掏出我扔在雪地里的铃镯,拉着我的手把镯子戴上,“你哥哥送给你的东西不要乱扔,别到时候想找回来的时候就找不到了。”
“你明晚要去参加晚宴吧。” 哥哥面向张念翼问道。
我听到“宴会”二字,两眼发直,赶问:“什么宴会?”
“你还不能去。”哥哥做出屈指数数的模样,“明年你满了十五岁才能去。”
“暮声,念玺想去便带她去好了。”张念翼对着我笑道,“只要一番打扮,戴上笄钗,谁看得出来念玺还未及笄呢?”
“这……不太合礼数吧?”哥哥还是在犹豫。
我本以为我是不能去了,谁知张念翼用力挥手说:“嘁嘁嘁,管它什么礼数不礼数,又不是什么大事。”
哥哥笑着指了指他,说:“你还真是,看起来像个好人,其实和那萧家的大少爷一个德行。”
“你说忘尘?我怎么会和他一般?”他嗔笑道,“忘尘是不屑于这些,我只是想哄着念玺开心罢了。”
“行了行了,要去便去,我明天带上念玺,正好我要去见瑞贞。”哥哥摆手说。
“天色也晚了,既然这样我就先走了。”张念翼转过来对我一笑,而后便离开了。
印十一每年都会举办一场宴会以供娱乐,凡是弱冠的男子或是及笄的女子,皆可以参加。他们会戴上面具,与其有约之人相认,同时也可听曲或对诗。
这就是我一直向往着的宴会,年龄未到时便对此充满好奇,如今可算是去成了。
第二日晌午,哥哥给我送来了一块面具,是个夸张又神秘的鬼脸,有些类似于傩面。
“这适合我?”我问。
“适合呀。”哥哥看着我,“不然你想要什么样的?”
“比如那种小猪小兔子的。”
“幼稚不幼稚?”他刮了下我鼻子,“你个小孩子。”接着他又把衣服交给我,是螺钿色荼蘼花纹的马面裙和海藻绿里衣,还有一件绘着雪松和白鹿的合领衫。
我在房间里换好衣服,甚至还抹了口脂。镜前的我第一次穿这样华丽的深色衣服,看起来甚至并不像一个未及笄的姑娘。
离宴会开始还尚早,我穿着新衣服在张府各处溜达。大年初一,前厅放满了各家的贺礼,萧家送的是一支玉如意,上官家和莫家送的都是一些字画,褚家送来了一些药材,另外几家无非就是一些糕点酒食。扒拉了一圈,也并未找到我特别喜欢的东西,就跑去厨房了。
厨房里生了柴火,锅里煮着汤圆,另一边的炉子里烤的是海棠糕,已经快要烤好了。打理杂物的老嬷嬷见我在炉边站着,连忙跑来让我靠边呆,自己用纸包了一块海棠糕塞到我手里,嘴里还说着:“大小姐,想吃告诉嬷嬷,别把自己烫到了。”我沉默地微微勾了勾嘴角,揣着海棠糕又到别的地方瞎晃。
最后我又晃到哥哥的书房,他正坐在案前看书,见我过来,招了招手。我站过去时,他将我拉近,问道:“念玺,如果是你,该怎么写新春呢?”
“明是新年日,却要守规矩。”我不假思索地说道。
哥哥提着笔愣愣地看着我道:“为何这么写?这诗句题上去可不好看。”
“你只是问我会怎么写,我就想这么写。”我撅起嘴,嘀咕着,“印十一上上下下,过个年而已,规矩倒是不少。”
哥哥沉默了片刻,终于“噗嗤”一声笑出来,说:“小鬼,是不是还把昨天的事放在心上?”
没想到一下子就被他给说中了,我颇为不服气,于是叉起腰来大声道:“我才没有!”
他刮了刮我的鼻子,从桌上的点心盒里拿了一块茶果子放到我嘴里:“好了,别怪哥哥了,这盒茶果子你拿去,算是我向你赔礼的。”
我拿着茶果子慢慢的吃,看着哥哥嘴角忍不住上扬。他盯着我看了一会儿,让我拿起笔,他轻轻把住我的手写春联。
“好运常来。”哥哥教我写到“常”字的时候停下了,说,“会不会自己写。”
我歪歪扭扭地写上“来”字,哥哥捏住我的脸揉了揉。“嗯,看来是会写的,就是有点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