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天禄道:“史上一些帝王坐稳了江山,就要除去功臣,莫非那个盛世才也是如此?”
张淼愤然道:“新疆政局刚刚稳定,一些在与马仲英部作战中立下大功的人,便被督办公署侦探队以莫须有的罪名逮捕,关进政治监察管理局。这些部门的名字听着正规,实则就是人间炼狱!”
张桓连忙问道:“你可曾有事?”
张淼道:“我和两名军衔较高的弟兄,以同样的罪名,被抓进政治监察管理局。本来我见盛世才如此不义,便和弟兄们商定离开新疆,岂料就在我们动身离开迪化的前一天,我和两名弟兄突然被抓。关押我们的那些牢房,外墙皆用砖石砌成,门窗也是铁门铁窗,但每间牢房的隔墙,却是一张薄薄的木板。可知如此建造,却是为何?这正是设计者的残忍阴毒之处!他们处决所谓的人犯,就在监牢里执行,且不用刀枪,而是用木棒将人从脚到头一棒一棒地打死。被害人临死前一声声的惨嚎,关在两侧牢房中的人听得一清二楚。他们这样做,就是让被关押者,承受难以承受的心里折磨!”
张桓听得目瞪口呆,两腿不住打颤。秦天禄叹息一声,说道:“世上一些人,为何总是如此暴虐!如此荼毒!”
张淼道:“被抓进政监局的人,皆被施以难以想象的酷刑,为的是让你承认早已给你定下罪状。其间有多少人,不堪折磨,违心认罪,只求速死!我被抓当天,未及刑讯,当夜他们就在隔壁处决关押的一人。我当机立断,一掌打开隔间的木板,冲进隔壁的那间囚室,那名被处决的人死前发出的惨叫声,遮掩了木板的碎裂之声。在那生死一刻,我使出周身功夫,出手毫不留情,瞬息之间,就打死三人,余下的一人,未及发声,便被我制住。那人已被洗脑,起初问啥死活不说,只说誓死捍卫盛督办,可为盛督办的崇高事业随时去死。我情急之下,使出残酷手段,这才逼问出关押我那两名弟兄的囚室,又问出当夜的口令,随即剥下三个人的衣服,在救出那两名弟兄后,我三人换上他们的制服,带上那个被处决人的尸身,与另几拨往外运送尸体的人一道,混出了政监局的大门。”
一番话,张桓、秦天禄直听得心惊肉跳,肝胆皆颤。张桓颤声道:“迪化是新疆首府,巡防定是严密,你们出城时,可曾遇到麻烦?”
张淼道:“我三人出了政监局,直奔余下那几名弟兄的住所,到了那里,见房中无人。便在此时,听见政监局方向传来枪声,我心中暗叫不好:我们十余人百战余生,乃是同生共死的兄弟,他们定是趁着黑夜,前往政监局劫狱救人。那两名弟兄也同样想到此节,我三人连连顿足,皆恨晚来一步,让那些兄弟身入险地。好在从房中找到三支手枪、三把短刀和一些弹药,我三人带上武器,急忙原路返回。一路上,政监局的方向枪声不断,知道那些兄弟仍在死战。我们加快脚步,快到政监局时,见政监局已被大批军警围住,里面已没了枪声,知道那些弟兄已遭不幸。但我三人仍报一线希望,潜入一处废弃的民宅,藏了一天,到了夜里,我三人又来到政监局外,我让他二人藏在暗处,只身一人撬开后院的水道,潜入院中,制住一名巡夜的看守,一问得知,那八名弟兄昨夜潜入政监局后,被人发觉,经过一番死战,当场死了五个,另三人皆身中数弹,死在天亮时分。我心中大恸,从原路退出,将打探到的消息与那两名弟兄说了,他二人也是泪流满面,久久不能自已。随后我三人乘着黑夜,坠下城墙,出了迪化。本来他二人想留下刺杀盛世才,给弟兄们报仇。起初这个想法也在我心中闪出,但往深处一想,当即打消了这个念头。一来盛世才警卫众多,防范甚严,绝难得手;二来边陲甫定,民众方安,若盛世才一死,恐怕又生大乱,到时不但生灵涂炭,疆土也有分裂之危。我说服两名兄弟后,便千里奔波,返回内地,一路艰辛,可想而知。”
张桓看着张淼,轻声道:“我真后悔,让你上了讲武堂!看看天禄,身为文职,更在父母旁侧,有多安稳!”说罢,眼中流下泪来。
张淼温声道:“爸,我这不是好好地回来了吗?爸也无需如此。”随即眼中闪出坚定之色,说道:“爸后悔了,我却不悔!”
秦天禄道:“表弟心意如此坚定,可是返回内地途中,遇到了什么重要的人物?”
张淼道:“正是如此。在兰州,遇到了我今生中最为重要的一人!”
秦天禄道:“一定是他赤化了表弟。”
张桓忙道:“那人是谁?你怎能信他那些大逆之言!”
张淼道:“他的名字,在此不便透露。那年我在苏联莫斯科,就曾遇到过他,当时只是短暂会面,未做深谈。他温文尔雅,而又气度恢宏,举手投足间,尽显从容与坚毅。一见面,就使人心中折服。在兰州,我们巧遇,他约我深谈,一席话语,高屋建瓴,如醍醐灌顶,使我明白了此生的意义,更使我找到了此生奋斗的方向和最终的目标。”
秦天禄道:“共产党那套言论,确有极大的蛊惑力量,使多少有为青年误入歧途,危害家国!”
张桓忙道:“天禄这话我爱听!你就是听信了乱党的蛊惑之言,而误入歧途,当下迷途知返,未为晚也,尚也不迟!”
张淼道:“爸身居一隅,一心经商理财,天下大事并不知晓,且听我与天禄兄一言。”随即双目直视秦天禄,朗声说道:“依表兄之意,这个充满剥削、充满压迫、普通民众生活在水深火热中的万恶世道就不该打破?就不该建立一个没有独裁专制、没有贪污腐败、没有军阀割据、没有土豪劣绅、实现耕者有其田、居者有其屋、老有所养、幼有所教、病有所医、独立平等自由、人民当家作主的清平世界?”
张桓连连摆手,说道:“谁是土豪?谁是劣绅?哪有剥削?哪有压迫?他们租种咱家的地,秋后收取租粮,此乃自古天经地义之事!遇到天灾年景,咱家都与佃户协商,酌情减免佃租,何曾强逼过佃户?再者,上面摊下的商税,还不是咱家这些大户全给揽下,何曾摊到沿街引车贩浆那些小商小贩的头上?要是那样,可还有脸见人?人活世上,要的就是一张脸面!”
秦天禄轻声叹道:“这世上有多少表叔这样的忠厚之人!”
张淼笑道:“天禄兄言外之意,是认同我的观点了?”
秦天禄轻声道:“自古人道有常,周而复始,大动兵戈,龙血玄黄,无非就是为了争夺屁股下的那个座位而已!”
张淼道:“天禄兄北大高才,仍未站在高处看这新兴的世界!将来的政府,将由民众选出,乃是民众的政府;政府中人员,无论是何职级,都是民众的公仆!”
秦天禄轻轻摇头,道:“神州大地,广袤中华,五千年历史的积淀,三千年思想的尘封,要想如此,怕是天方夜谭,痴人说梦!”
张淼眼中闪出明亮之光,大声说道:“我们就要打破历代封建的沉积,唤醒劳苦大众,建设一个崭新的世界!”
张桓又是连连摆手,说道:“你小点儿声儿,也别说这些虚妄没用的东西。接着说,后来去了哪里?”
张淼道:“我随他去了延安。”
张桓道:“可就是王教头私走延安府的那个延安?”
秦天禄道:“水浒中的延安,是宋哲宗元佑四年设立的延安府,从地理沿革来看,就是现在陕北的延安,如今是共产党老营的屯扎之地。”
张桓惊道:“你见到了朱毛?”
张淼道:“在延安的一些事,在此不便细讲,但我可以郑重地说明,那里人才济济,皆乃当世济世之英才;那里政通人和,朝气勃发,乃中华民族振兴希望之所在!”
秦天禄道:“愚兄以为,平定内外之乱后,先总理的民族、民权、民生及军政、训政、宪政,才是治国之道!”
张桓道:“你那两个生死与共的弟兄呢?你为何未带他们一起回家?”
张淼微微一笑,道:“他俩也随我一道去了延安。此时,他俩的去向同样不便说出。但可以说的是,他俩与众多从延安走出的人一样,所从事的,都是为了普天之下劳苦大众翻身解放的大事。”
秦天禄轻声道:“劳苦大众?大众劳苦?世间何人不苦?谁心不劳?唯自渡才是最好的解药!”
张淼笑道:“天禄兄真是北大高才,在不知不觉中,便偷换了概念,你当我这一介武夫听不出吗?”随即两眼看向秦天禄,正色道:“天禄兄,跟我走吧,你真应到该看的地方去看看。看过后,你心中的治国之道,就会发生根本的改变!也可在人类历史进步的洪流中,实现自我人生的价值!”
秦天禄道:“表弟想拉我加入共党?”
张桓忙道:“不但天禄不能去,照我看,你也给我留下,不管朱毛派你来做什么,你也在家好好待着。你看看天禄,早就娶了媳妇成了家。而你,老大不小了,仍是光棍儿一条!这两天,我就张罗人,给你去说媒提亲。”
张淼笑道:“爸,你今晚说了多少老小孩儿的话?这说明啥?说明爸你真是老了!”
秦天禄道:“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表弟,我已加入了国民党。如若改弦易辙,岂不成了朝秦暮楚、反复无常之人?”
张淼道:“我党的很多著名人物,都来自国民党。此乃鉴往知来,呼唤光明,天禄兄不可有楚才汉将、朝秦暮楚这样的顾虑。天禄兄不了解共产党,还不了解我的为人?”
张桓抢先道:“我最了解你的为人,你打小儿做事,就一味着蛮干!”
秦天禄道:“去年冬天,在西安发生的那件大事,表弟身在秦地,当是比我详知。”
张淼道:“少帅义举,天下齐应。华夏神州,各族同胞,自当团结一致,共抗外寇!”
秦天禄道:“我虽职小位卑,消息闭塞,但还是有一种预感,共党的军队,将会被国民政府收编。”
张淼道:“外患当前,国共两党自当捐弃前嫌,携手抗敌!”
张桓道:“又说这些不着边际的事。我这就给你说一句最实在的话,不论哪党哪派,是男是女,岁数大了就得成亲。今天是五月十三,再过三天,五月十六,就去给你提亲。西街姜茂林的二闺女,我早就相中了,你妈也很是中意。仨月后,八月十六,就给你们成亲。”
张淼笑道:“爸,这可是好事。你相中的闺女一定长得不错,得给人家多少彩礼?”
张桓道:“咱家做事,何时小气过!何况是你的大喜之事!首饰、衣帛各色礼品外,另送三千大洋。”
张淼笑道:“各色礼品折合大洋一共多少?”
张桓默算片刻,道:“大致五千。”
张淼笑道:“太少了,拿不出手!”
张桓忙道:“你的大喜事,你说多少就多少!”
张淼道:“大洋十万!”
张桓惊道:“你要干啥?你此次回家,可是来找家里要钱?
张淼笑道:“还是我爸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