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安元年(公元302年)七月。
并州,大陵县。
市井中,行人络绎不绝。
街巷里,一群童子正在打闹嬉戏。
他们在踢蹴鞠。
最前面的那个,姓陈名午,群童管他叫小马哥。马在十二地支中对应的是午,故有午马之说。
小马哥身手矫健,连赢三局,不少人被他的球技所折服,纷纷自叹弗如。
“二黑、铁柱,你们服不服气?”小马哥朝两个童子白了白眼,满脸得意。
二黑真名叫张罴,铁柱叫李头,是邻村的童子。这两人年纪小小,为人却嚣张跋扈,张罴还是个官二代,仗着自己父亲是县里的县丞,欺压弱小,李头是县里李铁匠的儿子,膀大腰圆,却头脑简单,被张罴一个白饼子就给收买,当了他的跟班。
这天他们在街上欺负了一个叫王峤的同龄人。王峤外号狗儿,父亲王守仁是县里的仵作,他们家也是陈午家的邻居,所以陈午自小便和王峤认识,感情深厚。
这位小马哥平素最看不惯好朋友受欺负,何况还是自己的发小,狗儿王峤。
陈午是村里的“孩子王”,听闻是邻村的二黑干的,立即带了一帮“好兄弟”来找他算账。
“你就是二黑?”陈午盯着张罴,“看你又矮又黑的,手劲还挺大,可惜你找错人了。”他把王峤揽到自己身边,用手指着他,厉声说道,“听好了,他叫王峤,是我陈午罩着的人,敢打我的人,就是找死!”
张罴见陈午摆起架子,不以为然,他啐了口沫子,冷笑道:“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知不知道我阿爷是谁?他可是县里的县丞!你算什么东西,也敢来管我的闲事?”
“哟,比谁的父亲厉害是吧?”陈午故作嘲讽地说道,“你阿爷是县丞,我阿爷还是刺史呢!没本事就是没本事,少拿大人们来吓唬我们,我可不吃这一套。”
张罴更来气了,他忍不住怒道:“废话少说!你有什么本事就拿出来,本少爷忙着呢,没工夫听你在这里闲扯!”
“好!那就来比蹴鞠,三局定输赢,输的人光屁股上街,怎么样,比不比?”
听到陈午要和张罴比试蹴鞠,王峤有点害怕,他对陈午耳语说:“要不还是算了吧,我就是挨了一顿打,总比光屁股上街来得好些。”陈午用肘子拐了拐他,低叱道:“你这软骨头,是看不起小马哥我吗?哥这就替你出出气!”
张罴听了之后,料想自己身边有个身强力壮的铁柱,而陈午找来的净是些歪瓜裂枣、臭鱼烂虾,只会是自取其辱,二话没说就答应了。
于是就有了故事开始前的那一幕。
陈午如此轻松地就赢了自己,张罴自然很不服气,他怀着怨恨的心情,对铁柱骂道:“都怪你,长得这么壮,连这么些乌合之众都对付不了,本公子真是瞎了眼,白养你了!”说完就要转身,陈午一把上前,抓住他说:“输就是输,别耍无赖!”张罴本就在气头上,被陈午这一抓,终是没忍住,反手打了陈午一拳。陈午又急又惊,幸好跟着叔父学过一点防身用的拳脚功夫,便和张罴扭打起来。
场面混乱,群童有逃跑的,也有叫喊的,很快就把街上巡逻的衙役招来了。
衙门外已聚集了很多百姓,议论纷纷。县令升堂,两旁衙役连敲水火棍,口里喊着似乎是“威武”两个字,县令惊堂木一拍,对面前跪着的两个童子说道:“堂下何人,因何事斗殴?从实招来。”陈午正要开口,张罴就先告了状:“禀县尊,是他出言不逊,恶语相向,打了草民,草民才还手的。”
“你胡说!明明是你先出的手!”陈午争辩道,“二黑,你欺负我兄弟,我没把你打得满地找牙已经是仁至义尽了!现在到了衙门,在县令面前你居然颠倒黑白,你……你不配为人!”他忽然大声叫喊。
“放肆!”县令勃然发怒,“公堂之上,大声叫嚷,成何体统?来人,给我拖下去打二十板子!”说完便要下令让衙役将陈午拖出去。这时,县令身边的一个幕僚对他耳语了几句,县令面色剧变,赶忙咳嗽一声,道:“本官已经查明,此事皆因张罴欺压良善而起,陈午为泄私愤与张罴互殴,致张罴受伤,按例当受重罚,鉴于此二人尚是童子之身,所犯之事危害不大,本官决定从轻发落。汝二人皆是官吏之后,本官虽不追究,但依例需上报刺史,罚汝二人父母俸禄,以折其罪。尔等可知晓?”张罴和陈午听了这话,虽然不知道其中道理,但也表示知晓。县令于是差人把他们遣送回家。
在回来的途中,王峤悄悄问陈午:“你阿爷不会真的是刺史吧?不然县尊老爷他怎么这么快就……”他本想说县令改主意,不打陈午板子,话到嘴边又觉得说了有伤兄弟间感情,是以不再说了。
陈午笑着说:“我那是吓唬他的,其实我也不知道我阿爷当的是什么官,我甚至都不知道他在哪里当官。自从十年前他离开县城,我就再也没见过他了。”他笑得很凄然。
陈午的父亲陈涉,在曾祖父那一辈时迁居到大陵县,世代务农。陈午两岁时,陈涉被征召入伍,至今未归,留下年迈的母亲和与自己同岁的妻子。
两年后的一个冬天,陈母着了风寒,去世了。不久,陈涉的妻子也病死了。陈午的叔父陈川,是当地的功曹,家境比较殷实,且膝下无儿无女,见陈午可怜,便将他过继到自己名下抚养。
陈午回到叔父家中,陈川得知他在街上闹事,打了县丞的儿子,很是恼火,他关上门,对陈午厉叱道:“看看你今天干的好事!还闲这个家不够乱吗?”陈午辩解:“是那张罴出手在先,他欺负王峤,王峤是我兄弟,我不能看他受欺负!”
“兄弟?你懂什么叫兄弟?”陈川消了消气,“想不明白就给我在门外举缸,举到天黑为止!要是敢给我偷奸耍滑,就再加一个时辰!”陈午平素知道叔父威严,不敢再反驳,他哼地一声,像往常犯事后受惩罚那样,在门外举缸。
到了太阳下山,陈川果然开门,见陈午依旧在举缸,冷冷道:“想明白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