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午后没有太阳,若不是山顶的钟敲了几次,天色逐渐暗沉,倒也分不出清晨日暮。
千剂叮嘱代愔,带着蒼葭去昆仑汤池泡温泉,代愔一声召唤,一身赤羽的朱雀从天空飞驰而下,稳稳落在代愔与蒼葭眼前,她拉着蒼葭的手,飞跃而上。蒼葭骑在朱雀脖子上,身影隐没在云霄之中。
葭面对朱雀丝毫不诧异,因为她并不知道这是朱雀,上古神鸟,以为跟明玕那只鸟一样。
不过朱雀的羽毛摸着更滑腻,颜色更姣美,身形还比明玕的鸟更大,飞得也更快。
蒼葭很快乐,她趴在朱雀背上,双手紧抓朱雀翅膀,俯瞰山川。
此时的山川都被冰雪覆盖,白茫茫一片。河流被寒冷冻住,还有一只鱼儿被河流下凸起的冻晶冻住,不知是否还活着。
水下成百上千的鱼儿在嬉游,其中有一只身形更大的鱼儿已经在冰晶附近徘徊许久,它靠近那只被冻住的鱼儿,企图砸碎冰晶,解救它。
奈何身体还很小,力气也并不大,不知能否解救成功?
代愔坐在葭的旁边,见她如此快乐,也被她感染,不过很快嘴角的笑容又沉下,她想起来令千剂都犯难的病症,她的寒气会伴随她一生,寒疾带来的病痛也会伴随一生,心中不免忧愁。
她问,“蒼葭姑娘,可有害怕?”为免她害怕,她已经让朱雀降低了速度,不过昆仑山离这里有一段距离,再慢,晚上回来就太晚了,千剂晚间还要给蒼葭拔寒的,不能耽误。
葭双手埋在朱雀的羽毛之中,撑起身,笑吟吟对代愔道,“姐姐,我不害怕,不过我有个疑问,为何我在这上面一点都不冷啊?我坐明玕的坐骑,每次狂风都肆虐,像是要撕碎我,好在它把我护住。”
“明玕?”
葭点头,“我的一位神仙朋友,他人可好了。”
神仙朋友,不知她是何来历,能与神魔两界有所交集,代愔笑沉沉回答,“因为我们身下这只是朱雀,它拥有南明离火,在它身上、自然是不冷的。”
“朱雀。”蒼葭喃喃。
昆仑汤池已经到了,在上空都能感受到它缭绕着的柔软、湿润的雾气。
昆仑汤池是自然形成的一处温泉,少有人得知,要不是从空中下来,没有人能穿越昆仑山的重重荆棘,到达其中央。
这是代愔为给千剂治伤寻到的一处绝佳圣地,当初费了好一番功夫,一面防着魔域的追杀,一面为千剂治伤。
昆仑汤池附近,山林花草自由生长,完全没有冬天的萧瑟凄冷,它自带的湿热像一个温室,给予附近花草生长绽放所需的温暖,一年四季都是如此。
代愔挽着蒼葭的腰从朱雀背上下来,蒼葭扒拉着汤池周围垒起的石块儿,趴在一旁,挑起食指勾起水花,水的温度刚刚好,在她指尖勾起又滑落的空中扬起一串短暂定格的水花。
蒼葭一件件衣裳褪下,只剩下柔白的里衣,迈入汤池中,温泉水的暖意从脚底直上心头。
”姐姐,这里面好舒服啊,你也下来一起呀。”
代愔也褪下衣衫,踏着水花走近蒼葭,同她靠在一起。
两人白皙的皮肤霎时变得白里透红,仿佛血脉都被温暖包围、融合,骨头酥酥软软,直让人想赖在里头。
脸颊泛起绯红,嘴上的胭脂也似花朵回春一样绽放,湿润让一切变得鲜活。
蒼葭惬意地靠在汤池背后、神情疏懒,仿若天地间,万物化作无物,只有眼前缭绕的烟雾和身旁的代愔姐姐,让人心醉神迷、飘飘欲仙。
蒼葭褪下衣物后,脖子上露出来的项珠引得代愔好奇。
是谁会把自己的半条命交给白蒼葭?莫不是她口中那个可好的明玕?她与这个明玕是何关系?她与吴言沉又是如何?可以肯定,她不只是一个普通的凡人。
而那个吴言沉,既然能让魔域之人引魂魄离体,想来也不是什么凡夫俗子。
她与千剂好不容易逃出魔域,逃过那些人的追捕,如今隐居生活惬意万分,不想有一丝一毫的变动,这一湖春水若能永远这样下去,该多好。
代愔靠在汤池后,闭上眼睛,安静地享受片刻安宁。
等她再次睁眼时,已经有凝神注视自己的蒼葭,不知道她醒了多久,又盯了自己多久,她的眼眸穿透升腾缭绕的云雾,直抵心间。
“姐姐,你醒啦。”
声声姐姐,代愔陷进去,抽不出来,自己没有妹妹,若能有这样一个妹妹,也很好。
她朦胧地睁开眼,冲蒼葭微微点头,一声嗯哼。
拉住蒼葭湿漉漉的衣衫,撩开贴着手腕的里衣,她的指尖摸住蒼葭脉搏跳动的地方,片刻后抽开时,她滑走的手被蒼葭反手拉住,蒼葭耷拉的身体起身贴近她,为她拈走青丝挂住的一朵紫色小野菊。
她捻着小野菊,像是郎婿赠与夫人鲜花一般,凑在代愔眼前,粲然笑着。
代愔嫣然一笑,说,“温泉驱散了不少寒气,我们该回去了。”
蒼葭依旧没有松开手,拉住她,犹豫后问,“姐姐,你们、是天界之人还是魔域之人?”
“魔域。”
代愔没有丝毫隐瞒,认真回答她。
“千剂哥哥也是吗?”
“是。”
“姐姐。”她的手摸向脖子处的项珠,“姐姐,这项珠、你可知是何物?”
“我听说,神界之人、可以结神魄为玉盘,为人疗伤。”
“怎么疗?”
“转移。玉盘可以将此人的伤痛转移到本体,这样,受伤之人的伤也就很快好了。”
“所以……那些伤、会在本体身上、重演一遍?”
“按照常理是这样。”
蒼葭陷入沉默,代愔看出她的忧愁,宽慰她,“神界之人都有神力护体的,你不必担忧。”
她的眼前突然浮现出乌漠身上的伤痕,那样惨绝人寰的痛、目不忍睹的伤,她竟然、竟然、让她的小竹仙还受了一遍。难怪那次帮洛影之时,她隐约看见他手上有伤痕,而他执意不让自己看。
葭的喉咙一时荒芜成旱、寸草不生,脸上抽搐一两下,嘴颊泛涌酸水,眼眶含泪,顺着眼角滑落。
代愔为她拭去脸上的泪水,抱住她发抖的身体,抱得很紧很紧。
“能有这样一个护住自己的人,应该开心的,蒼葭。”
“姐姐。”蒼葭的喉咙干涩发毒,她强撑着发出声音,“有没有法子、可以、把本体的伤转移?”
代愔不忍,但还是告诉了她实话,“没有。”
代愔抱住隐忍着哭泣的蒼葭,身体抖成筛子,哭声嘤咛不止,她只有喉咙发出沉重的哎惜,和时不时野猫叫的尖音,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那一次次伤痛,都是他在为自己默默承受,她每一次的挨罚、戒尺打手板心、松节背上几十次的荆条鞭笞、尤其乌漠身上的每一道伤痕,竟然都是他!他让自己放心用,却不告诉她原因。她一时问,自己在干什么?都做了什么事!做的什么事嘛!
代愔安抚她的背,为她顺气。
一炷香后,蒼葭逐渐平静下来,脸颊早就被泪水侵占、黏乎乎的,眼睛也浮肿,红彤彤的、像兔子的眼睛。
“要不这样,我回去炼制涂抹外伤的药膏,你回去之时带给他。”
“可以吗?姐姐。”葭哭咽,肿着眼睛问。
“你看你都叫我姐姐了,当然可以。”
葭总算咧出一个笑容。
代愔用魔力烘干蒼葭的衣衫,衣裳一件件跑到蒼葭身上,在代愔的魔力下,全部都自觉地穿好了,贴合得很。
“好了,我们该回去了。”
朱雀的羽毛还是这样丝滑、耀眼,柔软得蒼葭抓住就不舍得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