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树花开的绿梅下,那位女子端坐,虽然看不见,但是能够想象,她身前有冰弦桐琴,能发出清袅之音,扣人心丝。而她又是什么样的呢?从她端坐不移的身姿可以窥见她的清冷,吴言沉与千剂前往屋檐下,她则呆呆傻傻靠近那位背对自己的女子。
蒼葭小心翼翼地靠近,屏气凝神,脚底一步步坚实地踩在厚雪上,鞋底沾上了掉落的绿梅花瓣。
越来越近,代愔在她身上种的追踪蝶蠢蠢欲动,她没有转身,起势重开一曲,清袅之音再次响起,不过这次比起刚才的幽宁,多了一丝欢快活泼,蒼葭的嘴角与代愔同频勾起笑容。
刚坐下,千剂将团茶放入茶炉中,吴言沉道,“千剂兄,原来你与代愔姑娘,也是魔域之人。”
见他坦言相待,千剂开门见山地问,“言沉,你是人身,为何会附着魔域的魂魄?”
“也是前些时日,偶然救了一个魔域之人,结果他告诉我,说我本就是魔域的人。不过当初有人逼我魂魄离体,打入人间,肉身又被封印,他恢复了我的魔力,如今就这样半人半鬼地活着。”
“原来是这样,那你的肉体?”
“千剂兄放心,他们说在帮我寻找。”
千剂点点头,提起咕噜冒泡的茶壶,为吴言沉斟上一杯,吴言沉问,“千剂兄与代愔姑娘是魔域之人,又为何来这人间?”
千剂为自己倒上茶,还为两个空杯子也斟满了茶,是留给代愔和蒼葭的,他慢悠悠放下茶壶,“我们在魔域待得太过无聊,就想来人间看看。”
“言沉,我与代愔在此处的事,还请你为我们保密,我们喜欢现在的生活。”
吴言沉当然满口答应,让千剂放心,他不会多言,也不会让魔域之人来打扰他们。
千剂谢过后,吴言沉邀请他们去长安城玩乐,“人间甚是有趣,要不你们同我去城内玩一玩,长安城更是别有一番趣味的。”
千剂婉意辞谢,说更爱这山林子的一草一木,它们都有自己的灵性,自己又爱研究花草药理。
吴言沉提起的话在嘴边又咽下,好像有些难为情,他起身将一杯茶端给蒼葭,回来后,还是决定开口。
“千剂兄,其实此次来有个不情之请,知你医术高超,我夫人身患寒疾,还有心下痛,我走遍了长安城药铺医馆,皆无法子,想请你为她把脉看看。”
“当然可以。”千剂毫不迟疑地答应。
吴言沉以茶代酒,向千剂道谢。
一曲完毕,蒼葭已经手捧暖茶坐在代愔对面,等到代愔停下,她还没有回过神来,手上习惯性地把暖茶递给对面的代愔。她的目光已经被代愔的脸庞勾住,再也出不来,代愔脸上的一颦一笑,一触一动,都足以令她再次陷入痴傻。
代愔笑得更开,像徐徐绽放的绿梅,有一朵六角雪冰晶掉落在蒼葭额头的青丝上,代愔微微起身,抬手为她拈去。
两人紧贴,蒼葭闻到,她的身上有淡淡的幽香,是吐蕊的绿梅香,不知她是如何染上的。葭一时像是被定住,动弹不得,她随着代愔伸向头顶的手抬起目光,代愔的绿衣宽袖落在她的目光中。
起身的代愔已经坐回对面,蒼葭的目光又平行地落在对面,久久不散。代愔能感受到她目光带来的温热,就像一个汤婆子,放在手心暖暖的,清澈、真诚、炙热。
代愔眼睛笑得像月牙,浅浅的一弯湖水在眼中波荡。她的手在蒼葭眼前轻轻挥舞,“姑娘”,“姑娘、我是代愔。”
蒼葭此时才回过神来,“代愔姐姐,我是白蒼葭。”
“喝口茶暖暖吧。”代愔将她刚才递给自己的茶递还给她,蒼葭没有思索,只是她说喝口茶暖暖,就喝了一口。
代愔引着她来到屋檐下,在茶炉旁烤火,她们坐在一堆,千剂道,“代愔,这位就是那日你撞见的姑娘啊?”
蒼葭扣礼,“千剂哥哥,我是白蒼葭。”
“哥哥,这个称呼倒是第一次听。言沉,你可是好福气啊,夫人这般伶俐聪颖。”千剂打趣他们。
“千剂哥哥过奖了,蒼葭还得在此谢过千剂哥哥上次夜半收留言沉。”葭举起茶杯,与千剂端的茶杯碰上一碰,仰头一股脑饮下。
“小事一桩,不值一提。你们夫妻俩,倒是都挂记着对方啊。”
千剂笑看他们俩,葭与沉相视一笑,甜腻得很。千剂也转眼看向代愔,牵上她的手,心中乐滋滋的。
千剂朝蒼葭伸了手,“手给我,把脉。”蒼葭不明所以,看向言沉,沉同她讲,千剂兄的医术高超,看看能不能医治你的寒疾。
葭伸出手,停放在千剂眼前的桌面上,千剂的手空留在蒼葭左手的上空——隔空摸脉。
蒼葭从未见过,她疑惑地看向言沉,两人虽未言话,但从言沉松弛的脸颊可以看出,他是相信他的,蒼葭转而看向代愔,代愔的莞尔一笑让她也勾笑,不再思量。
代愔瞥眼看见千剂的愁容,自那次在魔域愁容以后,她便再没看见他这样为难的神色。
代愔在桌子下拉住蒼葭的手,脸上依旧笑盈盈的,手上在悄悄摸蒼葭的脉,她随千剂这么多年,耳濡目染,一些简单的药理还是可以轻松搞定的。
她只能摸出蒼葭脉象虚弱、紊乱,没有章法,寒气湿重,其余的便无从得知。
千剂从没有摸过这么久的脉,他仔细地再摸一遍,又让蒼葭伸出另一只手。他心中难以置信,一个小姑娘,身上寒气竟然如此重,重到他根本无法根除。
而寒气乃万病之首,简单来说,寒气能让一切简单的病症加重到无法治疗,而即便没有病症,寒气又本身就是病症。
它们早已经深入蒼葭的骨髓、血脉,与她的身体血肉魂魄融为一体。她时常的小腿骨头疼痛、脚底生寒、头疼发晕、腰软无力等等一切,都是寒气作祟。
一个正常人的身体,寒气最多为蒼葭寒气的十之一二,而千剂使尽一切办法,也最多只能拔出蒼葭体内的十之一二。还有十分之八九的寒气不得不让它们继续留在蒼葭体内。唯一寒气除尽的办法便是肉体的消亡。
千剂收起愁容,笑对蒼葭道,“我晚些就为你开药。”
吴言沉喜笑开怀,“你看,千剂兄就是厉害。”他举起茶杯,像干酒一样,一口干尽,以表谢意。
“今日若无事,便留宿我们这儿吧,蒼葭姑娘的病需要好几个疗程。”
代愔悄然看向千剂,见他沉重吐了一口气,便知晓此病有难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