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过了,出外淘日子的老少爷们儿今儿一波明儿一波的走了,牛二筢子瞅着一天比一天冷清的村子,心里有种说不出滋味儿的空落。
“爹,这两天我瞅着望夏见老少爷们儿外出了心里不是很踏实。”小米见牛二筢子有些心神不定,瞅了一眼,笑着说,“我知道你不想让望夏早点儿出去,心里惦记着他的亲事儿,可这亲事儿也不是咱们想着咋样就咋样,我瞅着望夏心里不踏实,心里也怪不得劲儿的。”
牛二筢子叹了一声说:“这两天我也琢磨了,望夏要是想出去就让他出去吧,就是我担心他眼下的心思会不会出去就要去找杨槐花他们一家出口气。他的秉性我知道,我不想让他尽早出去,心思就在这个事儿上。”
“不会!”小米笑着说,“这个年节儿我跟望夏唠扯了不少,他的心性是倔,你知道眼下他的心思倔到哪儿去了?他的心思是想报复杨槐花他们一家,可他的报复不是要找杨槐花他们一家出气,而是挣张脸让杨槐花他们家看看!”
牛二筢子一怔,有些不相信地看着小米。
“爹,你也怪罪他望夏,有些话他不愿意跟你说,不是他跟你有啥外道的心思,就是担心你跟他打别,你又是爹,他又不能跟你计较你跟他打别,所以说,他有啥子心思啥子打算不愿意跟你说,包括望秋也是。”小米笑着说,“还记得年初一一大早吃饺子时望秋说的他跟杏花的合计吗?他们小两口合计着想买辆汽车,当时虽然你没说不同意,可你说的那些话是不是给他们的合计浇凉水了?”
牛二筢子变得很迷糊了。
“望秋和杏花把他们的合计跟落凤坡春生姥爷说了,春生姥爷很支持,哪天他们真的把汽车开回来了,你是不是心里更不得劲儿?”小米说,“望秋分开家过日子了,他们有啥子打算能跟你说说,就是把你放在心里了。所以说啊,他们都分开单过了,他们有啥子想法,有啥子盘算,你就由着他们吧,虽然你是担心万一咋的了会是啥样的结果,可毕竟他们合计的时候也会想到了万一。虽说眼下望夏离了又成了一个人,可他也是给你分出去单过的。分出去单过,就算他现在变成一个人了,那个宅院还是他的窝他的家,他有啥子想法就是他自己的事儿了。”
牛二筢子琢磨着小米的话,虽然觉得是这么回事儿,可心里还是有些放不下,毕竟他们都是自己的孩子。
“年前望夏说过,年后就出去收破烂,虽说手里没有开场子的本钱,就从蹬着三轮车四处收开始,只是我没有想到他决定还回到杨槐花他们所在的地方,等手里有点儿积蓄了,就在杨槐花他们家的场子旁边开个场子。”小米说,“听他这么说,我也很担心,毕竟杨槐花他们家在那个地方有了景气儿,跟他望夏使坏他望夏也没办法。我就劝着他说,要是觉得收破烂的营生比给人扛工挣钱就收破烂,只是眼下不能跟杨槐花他们家去争啥子脸面,等到真的有大景气了再跟他们家出这口气也不晚。我虽说这样跟他说话,我琢磨着等以后真的有一天望夏收破烂收得真是一回事儿了,他的心思就不会落在找杨槐花他们家出气的这事儿上了,那时他的心思一准就都在收破烂上,哪儿还有多余的心思记得这件事儿!”
牛二筢子刚刚还很迷糊的两眼一下子显出亮光来,微微皱起的眉头也舒展了很多,虽然他很清楚小米的人情世故,但他完全没有想到她会替自己想得这么多。
“爹,依着我的意思,这两天就让望夏出去吧,亲事儿这事儿,谁也说不准今儿成还是明儿成,说不准望夏出去就能碰到命里注定的那个人呢。”小米说,“出去之前我再好好跟他唠扯唠扯,让他在外多琢磨点儿事儿。另外我还这样想,年前杨槐花他们家不是在退赔彩礼的时候把望夏在他们家帮忙的工钱也给了吗?他出门的时候让他把他的工钱给带着,他合计着要收破烂,出去再咋他要买辆三轮车吧,收破烂还要点本钱。”说着,她看了看牛二筢子,“杨槐花他们家退赔的彩礼和那些给他们家的花销,你就帮望夏守着,等望夏再婚的时候再交给望夏。”
牛二筢子点了点头说:“要是这样,这两天我也要跟望夏好好唠扯唠扯,我就一个心思,只要他出去不跟杨槐花他们家过不去就成!”
小米笑着点点头说:“跟他唠扯的时候你多听听他的想法儿!望夏平日里就不咋的爱说话,跟他唠扯的时候别拿爹的架势!”
“筢子,筢子!”这个时候牛大锤进了院子,扯着嗓子嚷着喊。
牛二筢子马上向院子里瞅着牛大锤,问:“这样打雷放炮仗似的,有啥子要紧的事儿?”
牛大锤把年前新换上的汽驴子往院子里一扎,说:“跟我去一趟落凤坡。”
“去落凤坡?”牛二筢子一愣。
“找你亲家公金不换!”牛大锤掩饰不住藏在心里的激动,“记不记得以前我跟他说过乡镇要搞开发区的事儿?县里的红头文件下来了,咱们驴堆集准备把开发区划在集镇大马路北面,计划规模好几十亩地。本来刚有这个说法的时候我就想到你,可又一琢磨,你没有那个胆量,也没有那个心眼儿。你亲家公南闯北撞的,见识的多,心眼儿也多,又有胆儿,赶在这个机会,他能成!”
“这事儿我不能掺和!”牛二筢子马上一笑,难为情地说,“你们两个唠扯得亲近,这又是你们两个的事儿,我掺和在中间算个啥?”
“你这话说得不够意思!”牛大锤马上笑着说,“这事儿也没有让你掺和,说实话,我还有点儿担心你掺和呢!你一掺和,说不定会影响你亲家公的心思。”
“你这样一说,我就更不能掺和了。”牛二筢子笑着说,“我的性子你也清楚,你们两个坐在一起合计,我要是在一旁,保不齐会插嘴说话。这一插嘴,不一定我又说到哪儿去了。这事儿还是你一个人跟他合计吧,我也就不跟你去了。”
“我爹今儿还有事儿,前天就说要去黄庄子看看我春梅姐,刚才我爹还跟我说要去黄庄子。”小米在旁边向牛大锤笑着说。
“既然筢子今儿有事儿,我就一个人去了。”牛大锤接过小米的话,然后向停在院子里的汽驴子向牛二筢子说,“你看我刚换的这个摩托车咋样儿?外国货,又省油又轻便,跑得还快。”
“我就说呢,这大锤换了辆汽驴子咋的没跟我招声儿呢!”牛二筢子顺着牛大锤的手看了看牛大锤停在院子里的汽驴子,回过脸来说,“我这用心一瞅才发现,你这辆汽驴子真的是新的,锃亮锃亮的。”
“人送给牛笔的,牛笔不骑就给我了。”牛大锤笑着说,“我听说一万多块钱呢!”
牛二筢子一下子惊得瞪大了两眼,就这样一辆汽驴子能值一万多块?这得多少斤小麦才能抵上这辆汽驴子啊!
“这事儿着急着呢,你不愿意跟我一块儿去落凤坡,我就一个人去。”牛大锤见牛二筢子对一万多块钱的摩托车惊得瞪大了两眼,马上笑着说,“这中间还有很多事儿要跟金不换合计,我这就赶去落凤坡。”说着,他出屋骑上了汽驴子,钥匙一拧脚一踹,屁股下面的汽驴子就小声扑突起来。
“那你就赶紧着去吧!”牛二筢子笑着向牛大锤一挥手。
牛大锤的汽驴子离开了牛二筢子他们家。
“他这哪是让我跟他去落凤坡啊,是来显摆他的新汽驴子!”牛二筢子闻着院子里的汽油烟味儿,不由得说。
“显摆他的新汽驴子是一,我看他真的是要跟春生他姥爷一起折腾些事儿来,就是不知道春生他姥爷是不是愿意。”小米接过牛二筢子的话说。
“我琢磨着春生他姥爷肯定会答应,可我也琢磨着春生他姥爷跟泥巴蚼子(泥鳅)一样的滑溜,估摸着他会有自己的心思。”牛二筢子说,“这样有文件靠山的事儿,春生他姥爷能放手不抓一把?”
“春生他姥爷是个大能人。”小米听了牛二筢子的话,接着说,“他的心思就是挣钱,还是不费大本钱的挣钱。”
“很多时候咱们还真琢磨不透他的心眼儿。”牛二筢子点着头说,“有些事儿过后,咱们才觉得他要比咱们平常人多出一百个心眼子。他这次要是真的答应了牛大锤的意思,说不准他又会折腾出啥新花样儿来呢,肯定还是人们想也想不到的花样儿。”
小米一笑说:“他折腾也好,不管咋的,他折腾出景气儿来,望秋他们也能沾点儿光,毕竟杏花是他的亲闺女。”
“这事儿……”牛二筢子笑了笑说了句半截话。
小米见牛二筢子这么笑着说了句半截话,心里一怔,不明白牛二筢子这是啥样的一个意思。她很迷糊地看着牛二筢子。
牛二筢子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自言自语似的说:“是好事儿,也不一定是好事儿。”
“咋?”小米更不解地问。
“这事儿我也琢磨不准,往后看吧。”牛二筢子并没有说出他的寻思,笑着向小米说,“眼下的这个世局变得,老想法儿已经琢磨不出很多新奇事儿的来来去去了。”
小米看着牛二筢子。
“这世局,慢慢的在变,人的心思也在变,很多事儿也变得不按常理儿了。”牛二筢子笑着摇摇头,“就拿牛大锤来说,儿子牛笔当了个副镇长,他屁股下面今儿换辆洋驴,明儿又换了汽驴子,搁在以前,能会有这样的事儿?”
小米一笑说:“你还让他找牛笔给开低价柴油了呢!”
牛二筢子很尴尬地一笑,说:“世局变得这样了,有门路开低价柴油,谁会犯傻买高价的啊!”
“换上别人,牛大锤能心里乐意?还不想着法子说些敲打的话跟你要辆洋驴?他看着你跟他的情分,没有跟你说一丁点儿的难为的话,也是他对咱们这个家的实诚。”小米笑着说,“多少年了,都说朝里有人好办事儿,打老早的时候就是这样。”
牛二筢子笑了笑。
“他显摆不显摆,咱们知道就成。不管他咋的,给咱们家办事儿是实心实意的,虽说咱们家没有像其他人家那样又是烟又是酒的送,他们爷儿俩倒不计较这些,说到底,那是他们爷儿俩跟咱们家有这样的情分。”小米说,“说实话,很多时候我也看不惯他的显摆,可回过头来想想,他们爷儿俩为咱们家帮忙没有落得啥子好处,他在咱们家显摆显摆也就实在是该着的,让他满足一下他这份显摆的心情。”
“他们爷儿俩为咱们家帮忙也确实是实心实意,他到咱们家显摆也算是正常,就是不知道他在别人面前显摆,别人对他会是啥样的心情和看法。”牛二筢子说。
“别人对他是啥样的心情和看法,咱们不管,只要他们爷儿俩心里有咱们这个家,咱们就不该说他们爷儿俩的长短。”小米说,“就算心里有些硌应他的显摆,那也不能说出口。”
“说实话,我是担心他这样的显摆会让别人看不惯,谁也保不准会有谁因为看不惯他这样的显摆给他们爷儿俩使绊子。他牛大锤倒不用咋的担心,就算别人给他使绊子,他就是一个普通百姓,上面也不能把他咋的了。我担心的是他的显摆会给牛笔带来不好的影响。”牛二筢子说,“牛笔是吃皇粮拿俸禄的公家人,别人要是给他使绊子,那可就麻烦了。”
“得闲的时候你多提醒提醒他,让他多留点儿心。”小米说。
“他呀,就这个性情,喜欢显摆。”牛二筢子说。
“很多人都是这样的性情,可他跟别人不一样,别人显摆大不了也就是有人背后说点儿闲话,他显摆,万一有谁对他心里疙瘩了,就会影响牛笔的官场儿。”小米紧看着牛二筢子说,“不管咋说,咱们庄户人家出一个吃皇粮拿俸禄的人太不容易了,不能因为他的显摆有了啥子影响。”
“我跟他说过几次了,他也说在别人面前当心,就是不知道他会不会真的当心。在咱们跟前显摆没事儿,万一他哪天他多喝了二两把不住自己的嘴在别人面前显摆,万一有人心里对他心里有梗儿,那就可能会给牛笔的官场埋雷了。”牛二筢子皱起眉头担心地说。
“咱们这样担心也可能有些多管闲事了,他那个人,看起来那样儿,我琢磨着他的心思肯定会比头发丝儿还细。”小米笑了一下说,“他在咱们家显摆,可能就是因为他不愿意在别人面前显摆,心里觉得有点憋屈,就在咱们家快活快活嘴巴。”
牛二筢子点了点头,思磨了一阵儿说:“得闲的时候在这事儿上我还要敲打敲打他,不管他高不高兴。”
“这是该着的!”小米说,“这也算是咱们家对他们爷儿俩的实诚情分。说句私心的话,有牛笔在那个位置上坐着,有他牛大锤对咱们这个家的心情,咱们家有个啥事儿跟他牛大锤说一声,事儿就不需要咱们咋的太费心思。还有,有牛笔手里的权势,咱们卧牛岗子里的老少爷们儿办啥事儿也都比别人要方便很多。”
“咱们卧牛岗子里的老少爷们儿对他们爷儿俩没有啥子歪歪心思。”牛二筢子说,“我担心的是别的村子。虽说三乡五邻的都很熟识,可毕竟没有啥子情分,万一有谁看不惯他牛大锤了,心里起了歪点子,那就是牛笔的麻烦了。这人心隔肚皮,虎心隔毛衣,谁心里到底是啥样的心思,别人谁也看不清摸不准。”
“这事儿,我琢磨着牛大锤心里也明白,不管咋的,他在官场上也晃悠这么多年了,说不准咱们琢磨的事儿他心里早就明明白白的。”小米一笑,“不管咋的,得闲的时候你多提醒提醒他,也不是坏事儿。”
这时,望夏抱着小路生进了院子。
牛二筢子瞅见望夏和小路生,慌忙从望夏怀里接过小路生,在小路生的小脸儿上亲了亲,转过脸来看了一眼望夏,说:“想出去就这两天出去吧。”
望夏一愣。
“刚才我跟爹唠扯了,爹也知道你在家待着心里不踏实。”小米接过牛二筢子的话向望夏说,“爹就是担心你出去之后会跟杨槐花他们家过不去,爹说了,你脾气迂,啥事儿容易放在心里不说出来,说你一出门就看不见摸不着了,他放心不下。”
“爹!”望夏听了小米的话,转脸看着牛二筢子说,“我不会,我心里的盘算都跟我小米嫂子说了。”
“我也把你的心思说给了爹。”小米看着望夏说,“爹的意思是,只要你心里能放得下跟杨槐花的这事儿,你出去他就放心了。”
“爹,虽说我心里觉得跟杨槐花这事儿很憋屈,虽说我觉得这口气儿早晚得出,可回过头来我也琢磨了,眼下找他们出这口气会让别人笑话,好像我望夏离开她杨槐花就娶不到媳妇儿似的。”望夏看着牛二筢子说,“等哪天我能再娶到媳妇儿了,腰也比杨槐花他们家粗了,我不找他们家的麻烦,就在他们家面前恶心他。”
“恶心不恶心他们那倒不说,你能有这个心思我就放心了。”牛二筢子说,“出去之后争气挣钱,然后再找个媳妇儿成家,咱们这一大家的人都安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