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五章 接踵灾难咋对待(上)
凤莲听向河渠讲述了与顾荣华交谈的经过后问:“这么说他不会逼你离厂了?”向河渠说:“不会了。”凤莲说:“这就好,这就好。今天这一天我一直在担心呢,情况刚刚在变好,要是你弄不成了,亏下的债可怎么还啊?
跟你过日子,总难有让人安稳的时候。菩萨保佑,不再有这些花头出。”向河渠将双手往凤莲肩头上一放,说:“一切都会慢慢变好的,放心吧。”
叫凤莲放心,其实自己对局势并不放心呐。在顾荣华这盘棋上自己充当的什么样的棋子,他心中是有数的。让缪丽管生产、管钱、 管后勤,连这次装电话的户头都是缪丽的;鼓动老许统管供销,并示意插手自己的路头;让儿子协助管生产,这些完全是一副架空自己的势头,在为他一脱身出来就全面掌握工厂作着周密的布置,而代管则是夺取全权的预演。
有点让他不如意的是:缪丽不同意代管;儿子很不争气,没能力独挡一面;老许虽嘻嘻哈哈尊称他为大老板,但供销上并不与他通气,更别说协商了。换句话说只要自己不走,稳住阵脚,顾荣华赶自己走是不可能的。
依据缪丽的说法,顾荣华虽有掌握全局的打算,对自己还算是有点情义,并没有赶尽杀绝,还考虑到不用自己花钱给四分之一的股份,也就是说他自身只占一半,缪丽和自己占一半。考虑到他是出资者,又是父子两人,这摆布应当算是合理的。就是让自己来考虑也是四人利益均沾的格局。
他在对顾荣华所说的让缪丽和锋儿在前台,两个老家伙在后面撑腰之类的话都是出于真心。说真的,度才量力,已没有将厂创成全县有名企业的奢望了,只盼有朝一日能容纳旧部一起奋斗,起码将张井芳弄来当车间主任,聊补在临城吃的亏,也就心满意足了。他梦寐以求的是完成《一路上》和他老爸的遗著《健康养生法》,可这宽松的环境哪一天才能到来呢?
缪丽也询问了会谈的情况,向河渠自是如实告知之。缪丽说:“别说接管,就是真的叫我代管,也是不答应的,除非不要我莶字承担责任。
我管得了谁呀?是锋儿听我的,还是老许听我的?老顾知道这一点还叫我代管,其实只是为他离社进厂打前站做准备罢了。我跟他在供销社同事十几年了,对他还是了解的。咦——,向会计,你同他从小就认识,家又住得近,还是同学,单帮他写稿向上就写了七八年,不比我更了解他吗?咋会接他第一笔钱的?”
缪丽是第二次问这个问题了,昨天就问过。向河渠告诉她,尽管是同学,但从没同过班;家住得近,不在一个大队;几十年来除帮他写申诉材料,其它交往很少。因为从没在一个圈子里生活过,因而了解得不多。至于为什么向他借钱嘛,向河渠将当时的情况详细说了一遍。
缪丽说:“听你这么一说,我才明白了。我一直在怀疑你不是一个敢于借钱办厂的人啊,怎么会向他借钱的呢,而且借了这么多?原来不是真的向他借钱,而是在顶名投资,说起来全部是为他。”她摇摇头继续说,“换了我是不会这么做的。现在就盼结晶罐做成投产,一天能投三料,逐步扭转局面了。”
程民安制作的结晶罐还算精心,加上农机站的帮助,总算如期制成了。安装后一试用,大体顺利,就投入了运转。这一来大提高了进度,每天投三料大有希望,加之张建明在技术上的改进,收率也有所提高,每天可出产品370到390公斤。国庆节,最多到元旦,即可扭亏为盈。向河渠大大地舒了一口气。下一步该重点抓推销了,推销他还是有把握的,朋友多嘛。
殷新华的堂兄在杨中三化厂当副厂长,一个电话过去就同意进货。早晨四点开车,到杨中也才八点十五分,殷副厂长虽然认识向河渠,但要等他堂弟来才肯收货。直到十点多殷新华才从常州赶到。化验员上车看货取样,开了几桶,发现颜色黄中带绿,水分太重,说质量差,不合格,不能卸车。
“向厂长,我多次说过价格好商量,质量一定要好,别说我哥只是个副厂长,即使是一把手也不能要哇。”殷新华很不高兴地说。“对不起殷经理,怨我事前没检查,下次一定注意,不合格的不出厂。您的开支请放心,我有数。”向河渠连忙打招呼,赔礼道歉。
在产品质量问题上向河渠还是比较注意的,至少得让人家糊得过去。当然并不过分强调质量,通常总是打擦边球的多。他的想法是:现在的主攻方向是能卖得出去有钱赚,以钱为武器结交关系人。至于打出自己的品牌,目前还没到时候。
而今天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不是三化厂的态度,而是自己的产品。连开三桶,外观根本不行,这是他意想不到的。这种质量的产品要是早知道绝对不会装车的,糊不过去嘛。“缪丽的生产是怎么抓的,不让我管,由她全权负责,负的什么责?”他很是恼火。
恼火归恼火,怎么处理却是要当时决定的。退回去?士气本来就不高,产生的影响将会很大,而且提纯难度不会小,要重新溶解、 去杂、浓缩、再结晶,成本的增加是一回事,没有过十天八天的干不完,怎么办?能不退尽量不退!
不退找谁?向河渠给蒋志勇打电话,告诉他这批产品质量方面出了点问题,问他可有什么办法处理?蒋志勇说:“庄小春说你这个人挺够朋友的,你同他联系一下,要是他那儿能夹得进的话,就让他收下。然后你到公司来,争取把钱弄到手。”
向河渠再打电话给庄小春,小春问有多少,当听说只有四吨时,说这么一点儿没问题,送过来吧。几处夹一夹就混进去了。于是将产品送到康奥公司直属的申港化工厂,庄小春打了收条,向河渠立马赶到常州。
谁知将收条给了张经理,却说帐上没钱,货款要到下星期。向河渠去找蒋志勇,蒋志勇再打电话到财务科,说是帐上只剩一千七百元。蒋志勇说:“不知道帐上已没钱,明天可能会有一笔进帐,你明天来,只要有钱肯定给你。”
为访朋友去了一趟金坛,第二天从金坛乘车到常州,再赶到康奥,张经理和蒋志勇都出差去了,陆久华到财务科一问,说是没有款子进帐,于是对向河渠说:“张经理、蒋经理都挺看重你的,只要有钱进帐,肯定不会欠你的,你放心。我跟郑会计说了,一有消息就打电话通知你,不用在这儿等了。”向河渠说:“好吧,一切拜托三位。请转告他俩,我不会忘记你们的帮助的。”陆久华说:“说到哪儿去了。放心吧,没事的。”
质量问题是这次销货带来麻烦的祸根,向河渠到厂后立即请顾荣华来厂,并约缪、许二人开会商讨。向河渠没将形势的严峻向大家透露,只就质量问题引起的危害说了说。他说:“连开三箱都是黄中带绿,是生产中去水去杂不彻底造成的。其中水分超标,只要用取样勺一碰就能发现,却没被引起注意,这是脱水人员为追求快、管理人员追求收率得到的结果。
给厂带来的直接后果是价格低了,还拿不到现钱。卖给杨中二万三,实得二万二,当时给钱;给康奥二万一,实得二万零五,四吨少了六千块,还欠着帐。
要是退回来提纯呢,至少目前我们还没这个技术。
严格按照操作规程做,没出过次品,这是不负责任造成的后果。大家说说这次次品责任怎么处理?今后又应怎么办?”
顾荣华说:“问题已经出了,我看既往不咎。过去的事呢,就让它过去,今后抓紧点就是了。厂是你的,论起责任来,你应该负主要责任对不对?别人嘛,也不是存心,都在帮你管嘛。这个产品真的有点正常样子也才几天,大家都没经验嘛,算了算了。至于今后怎么办?大家商议商议。”
缪丽说:“老顾说得对,就说我吧,虽说我是抓生产的,但对这个产品在技术上真还没吃透,该当怎么办,你说了算,我没意见,但我肯定没坏心眼儿,确实是在帮你。
这几天设备上不是这儿出毛病,就是那儿出故障,出料阀儿坏了,锋儿抽液、拆阀儿,手上脸上都起了泡-----”一听锋儿脸上手上都起了泡,向河渠忙问:“怎么处理的?上医院了吗?”听说已经进行了处理,这才放下心来。缪丽继续说:“你走了以后一直没生产。质量问题还是你先抓起来,等正常了,你再外出。反正没产品外出也没用。”
许明熙说:“老向,顾老板和小缪的话我觉得有道理,质量关还是你先抓起来。厂是你的,你不负责谁负责呢?”
三个人都众口一词地说责任应由向河渠负,可把他气得够戗,很想据理力争,却见许明熙坐在对面向他轻轻地摇头,就忍住了没开口。但会议怎么往下开?他右手拇指揉揉太阳穴说:“对不起,我现在头有点疼,过一天再议吧。”众人都同意。
晚饭后顾荣华、缪丽都应吴劲松的邀请去打牌,许明熙来到向河渠的宿舍,重新拾起先前的话题。向河渠说:“老大哥,缪丽抓生产是莶了全权委托书的,老顾多次交代家里的事全部由缪丽管,甚至叫我不要到车间去,以免影响她的指挥。怎么出了问题却要我来负责呢?如果技术上觉得还没把握,可以请张师傅再来教,直到能掌握为止,不需要请师傅则更好,怎么把责任归到我头上来了?要是责任由我来负,还要全权委托干什么?”
许明熙隔着桌子手指直指向河渠的额头说:“你傻呀,这还看不出来?好的,就依着你,责任是缪丽的,是又怎么样?处分?怎么处分?是罚款还是撤职?你有条件,不对,你有处分她的本钱吗?书看多了脑子也看迷糊了吧?”
他摇摇头继续说,“来了几个月,我算是看清楚了,老顾不比金才好。缪丽跟老顾合穿一条裤子。情况好呢,谋划着孤立你、架空你,好为有一天取代你;形势一变,或者有难事应付不了呢,你又成了他们的挡箭牌。
说你是老板呢,厂是你的,厂里发生的一切都应由你负责,说错了没有?没错!说厂是他们的呢,钱是他们的,厂里的日常事务也是他们管的,你只是帮办了个接管手续,是他们派出的代表,他们才是厂的老板,说错了没有?也没错。就看工厂的形势往哪儿发展,他们想怎么说?他们抱的是不哭的伢儿,翻过来葫芦颠过来瓢,横竖有理。你动点脑子想想看,是不是这么回事儿?”
向河渠陷入了沉思中,许明熙在旁边说:“他们要的只是权和利,责任是从来不准备担的,比梁金才还要难弄。梁金才上头还有个中心校,有个张校长,他们有谁来管?”向河渠随口说:“良心,良心管呀。”
“良心?嘿嘿,良心。”许明熙哂笑着说,“良心多少钱一斤?来厂后听缪丽说你为顾荣华翻案写了七八年的稿子,没有你他能翻得了案?”
“话也不能这么说,当年清退本来就不符合政策-----”向河渠还没说完,许明熙就打断他的话头说:“不符合政策却清退的多了去了,我自己就是一例。我当教师时得罪了教导主任,遭清退,跑了几年没效果。要是早认识你,有你这么个能写的朋友,不停地写,说不定也翻了案。他顾荣华运气好,有你帮忙,翻了案。如果不是你写的东西有力量,也能翻案?不符合政策的事你不出劲去翻,就正不过来。
就说校办厂的大包干吧”许明熙竟将话扯到校办厂上去了。向河渠知道老许有酒后饶舌的毛病,今天心头正憋闷着呢,听他的絮叼也好转移转移。
许明熙说了一通以后说:“没有过个三分三,能说通中心校同意大包干?没有你的笔,他顾荣华能留在供销社发这么大的财?
嘿嘿,论供销,论口才,他顾荣华两个捆在一起只怕也比不过我吧?凭什么能发这么大的财?还不就是他所占的那个位置。他投资这个厂也是为发财。要你离厂是为独端,责任要你担是逃避风险。良心,嘿嘿,有良心的会有心思去打牌,不来同你商量怎样防止再出纰漏?你得当心呢,就怕取得经来唐僧得,惹出祸来行者当啊。”
向河渠说:“你提醒得对。在跟顾荣华谈代管接管时我已挑明了代管的后果。”许明熙郑重其事地说:“对于我老许,你可放一万个心,我不会同你再有二心的。在校办厂有些对不住你,你没计较。我要是再不懂点好歹,也就不算个人了。”向河渠连忙说:“大哥言重了,我信得过你。”
许明熙拿起他的茶杯站起来说:“这段时间里你尽可全力抓一抓质量问题,不,尽可能全力抓生产,供销上的事不要考虑,我包了。不管销路有没有变化,就是人家打款取货你也没货呀。除了常州的货款外,外头的事不要担心。你头疼可能是太紧张了,放松些就好了,天塌不下来的。我要去睡了,再会。”说罢转身向门边走去。
许明熙走后,向河渠回忆着老许所说的话,提笔写的是:
老许说他看得清,老顾不比金才仁。金才过分学校管,谁管老顾行竖横?
我说总得凭良心,他问多少钱一斤?你帮翻案他留社,留社发财可记情?
借名投资接管厂,大权现在谁掌心?金钱物资谁在管?电话开户谁的名?
诸事多由谁作主?你在厂里算个甚?形势见好要你走,有了责任你担承。
老许所说我早知,已上虎背下不能。老顾出招我接招,随机应变往前行。
“随机应变往前行”望着最后一句,他又想开了心思:老许说得没错,追究责任确实没有意义,因为没有处置的本钱,只能糊涂官司糊涂了;老许说的也不见得,缪丽真与老顾合穿一条裤子算计自己?不怎么可能,一是她已看透了顾荣华,二是她对自己还有一份情谊;老许说的又挺有道理,只有把难关挺过去了,自己才能站住脚。生产自己应该抓起来,收率、质量都抓上去,成本低了质量好了,又有一帮朋友帮忙,还是免税的福利厂 ,这个脚跟站稳了,也就不怕风雨霜剑了;老许的表态应当是可信的,他对自己的忠诚程度要比缪丽高一些。现在的关键是抓好生产。
如何才能抓好生产呢?向河渠拉开抽屉去找生产技术资料和操作规程,一步一步地分析、计划起来。
沿江福利化工厂是个小厂,两个班的生产工人只有六个,生产流程简单,真正起化学反应的只有两步:环合与酯化。只要在过滤去杂这一工序不让残渣进入酯化釜,变绿就可以避免;而脱水工序更易掌握,保持没有液下滴三分钟就可以了。
向河渠开了班前会。一是强调了操作重点。比如吊滤袋的完好、整洁度的检查,要确保内无破损、外不沾尘。二是完善了考核手续。产品变色归谁负责,脱水不净归谁负责, 入库产品不合格归谁负责。三是明确了奖惩。产品变色罚多少;脱水不净罚多少 ;入库产品合格率低于98%的,保管人员罚多少 ;高于98%的奖多少。
他避开对缪丽和顾志锋的责任奖惩,只针对一线工人和验收入库的兼职保管员。亲自跟班生产,严格按操作规程或示范,或监督工人操作,没费多大功夫就取得了令人满意的结果。物料消耗每吨降到16240元,比开发初期的18200元降了近两千,按两万一卖出的话,去掉税管费用,能增值三千八百元,质量100%的合格。一周生产下来,生产收率、质量都很稳定,缪丽跟班的那个班成绩不比向河渠的差。
顾荣华非常关心向河渠自己抓生产的情况,天天下班后来厂里转转。到车间、到仓库,看操作也看产品,不但晚上来,有时饭后也来,连看了几天,看不出有什么诀窍。不过自向河渠到车间以后收率和质量确实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他把缪丽找到正在作“丙二酸二乙酯开发的可行性分析”的向河渠房间,打算进行总结总结。一见许明熙也在,就问:“在做什么文章?能说来听听吗?”
听许明熙前后这么一说,顾荣华笑着说:“真是隔行如隔山啊,听你们这么一说,可让我长见识了。我约小缪来是觉得有些好奇,人还是这些人,怎么河渠一上去,收率、质量就上去了?想来讨教讨教的。”
向河渠说:“什么窍门也没有,真的,就是认真二字。当年烧片碱,那是多么简单的活儿,液碱变固碱,拿掉水分就行,物质不灭定律,液碱里含有多少固碱烧出来还是多少固碱。可偏不!稳赚钱的亏了本,质量也出了问题。
一查怎么样?缸漏不管,露天不盖,大雨冲掉;烧火的勤添少添变成多塞懒添,有的离岗回来一看熄火了,重新起火再烧,碱耗煤耗双超标;急于下班,不等到规定温度就浇,含量不足,成次品。管理人员或者不愿做对头,或者不怎么到车间去,结果亏了本。赵国民下车间一考察,又调行管人员去试烧,很快就扭亏为盈。要是真亏,郑若华还起得了楼房?诀窍就在认真。”
许明熙说:“老向不好意思说我来说,哪怕明天不要我了也行。缪丽要是打牌时间减掉一半,只怕也就行了。”
“老许------”向河渠连忙拦阻,顾荣华说:“干嘛呢,老许说的没错,今后除应酬外,工作时间小缪真要注意不能离岗。
听小缪说资金发生了困难,老许又等钱买二甲酯。我看这样:第一条,常州的款子要早日追回。老向可以出去走走了,生产上小缪要认真抓起来。再出问题就不怎么好说了。第二条,二甲酯的钱我已跟周文彬谈好了,由他出面去经管办借,小缪去找一下老周,我没空。如果周文彬借不到,我再出五千,这钱不能动,要保证老许能走。”
“欠展来春的怎么办?答应今年这几天还的。”缪丽说。
“等老向要回来再还,家里总不能停产吧?就这样定了。”顾荣华说罢转向向河渠问,“常州有什么消息?”
向河渠说:“一天间一天地打电话追问,说张经理去了宁波总部,大概明、后天到公司;跟张建明联系,他约我后天去康奥,康奥也欠他们厂不少。”
“常州的钱要盯紧点,现在资金太紧了,供销社老费在追那笔二硫化碳款子,真难呢。”顾荣华说。
“张建明说这次不给钱,就住在他们办公室不走,说不定也能逼出一些。”向河渠说。
“他要真没钱,你住办公室有用吗?按说那么大的个公司不应该没钱啊。”许明熙说。
“去了再说吧。你们忙,我出来时间不短了,该回去看看,免得被人说闲话。小缪你也得在车间盯紧点儿。”顾荣华说罢起身走了,缪丽也跟在身后离去。
许明熙走到向河渠的床前,从后窗往外看,见顾荣华已骑着自行车走了,转过脸来说:“这个顾荣华还真把自己当老板了,一副上对下的嘴脸。”
向河渠淡淡地一笑说:“厂是他的钱支撑着,本来就是事实上的老板,同时他在店里也是这样对职工的,习惯了。”
许明熙说:“习惯也不行,我可不吃这一套。谁本事比他小了,不就有几个臭钱吗?拱你走,你走我也走。凡容不得你的地方,哪个厂子有好下场了?缪丽比得对,你是块磁铁,你一走人心就会散------”
这一次去康奥只要到两万五,怎么分配?按顾荣华的意见,先还经管办一万,借期长一些,两个月,将沈兰英的八千连息结清;余下的一万五呢,就家中二硫化碳的存量,配套进二甲脂,补充部分石灰氮,当然先得还掉展春来的。
区区两万五,就象一米八的大个子,给他一床一米五的短被子,自然遮住了脚就会露出胸,拉到脖子边又会露出脚。在目前情况下,先将家里的近两吨货卖出去是头等大事,能再收进四万货款,维持出一车货就没多大难处了。要是再出一车货,下月底前康奥给不给钱,困难都不挺大,于是向河渠又一心扑到了外边。
邵红珍告诉向河渠一个惊人的消息:省外贸负责与日美进行化工轻工贸易的总负责人陆总因经济犯罪被捕,并牵扯出一批大小官员。化轻外贸陷入一片混乱之中,而荒酸的相当一部分是靠外贸。
她建议要在销路有把握的情况下才能生产。西米替丁广交会上继续疲软,成交量比去年有相当幅度的下降,据说只占去年的87%,连带到荒酸,就有些危险。
向河渠说他很感谢老同学将这有用的信息传递给了他,他将把家中库存料做完后观望观望再说。荒酸方面和有关产品都盼她极力关注。
张建明也打电话通报了同样的消息,说他们厂已停止了荒酸的生产,库存产品昨天已全部出清,建议他也赶紧出。向河渠说他已知道了消息,也打算尽早销掉产品,家中还有部分原料做掉也暂停一停,就是还没找到买主。
张建明说要是有人要,就是要欠帐,他们厂六吨货人家才给了五万,其余要到月底才能给。假如同意的话,他可以牵线。向河渠说他是个小本经营,欠不起,康奥已经让他弄怕了,欠帐不卖。张建明说反正已停产了,他可以帮打听打听,假如有人不欠帐要货,能给多少好处费?向河渠说他跟殷新华约定的是两万一以外的各拿一半。张建明说那是以前的老黄历了,现在形势不同了,假如要他牵线的话,两万一以外全给他。向河渠考虑了一下,说:“可以全给你,但要去掉超价部分的税费。”张明建也同意了。
外头形势发生了变化 ,家里的情况更有了前所未有的巨变。向河渠刚到厂不一儿,顾荣华就到了。这一回他不再象老板了,也不说他要来厂了,而是要向河渠归还借款。他说“锋儿大了,不久前经人介绍谈了女朋友,说起来你也认识,我说的是女孩的爸爸就是农具厂厂长小薛。”
小薛,向河渠当然认识,他是李殿龙的大徒弟,在周兵家、李殿龙家喝过几次酒,平常见面一直是客客气气的。他承包了农具厂,听说赚了不少钱,不知为什么厂长换成姚明德后,运气比郑若华好,还有个付厂长的位置留给他。他的女儿好象叫薛明霞,医生和年龄大的都管她叫“霞儿”,面容不错。向河渠说:“祝贺你找到一个漂亮又有钱的儿媳妇。”
顾荣华说:“话是这么说,可问题也来啦。她家发财,嫁妆肯定豪华对吧。那嫁妆你不能白要吧?礼金肯定少不了,还有我家就是个水泥地、石灰墙、老式床,与她那嫁妆没法配,也得相应地装潢装潢吧,这些都得花相当一笔资金,可我的钱都投在你这儿了,所以------”
向河渠说:“可以跟小薛掏心窝地说说,因为把资金全部投资到厂里,请他谅解。反正你就一个儿子,将来厂子有了效益,一切还不都是他女儿的。小薛是个在外场走的,能理解这一切的。”
顾荣华说:“你说得没错,我就一个儿子 ,我和他都在外场走走的。正因为如此,我不能让人笑话。再说我也想开了,这工业上的生产啊、供应啊、销售啊,还有环保、税收、工商,七七八八,烦神的事儿太多,让我来应付,真没办法。看起来还是卖卖五金电器省事也省心,有空时打打牌,更开心。这个开工厂的行当我是干不了,给你的的钱呢,算是借给你的,慢慢还。中秋节前,不,阳历八月底前你帮我凑这么两三万,好让我应付一下中秋礼和订婚的费用。”
向河渠惊愕地望着顾荣华说不出话来。本是以他的名义投的资 ,忽然变成了借贷,突然的变化让他一下子回不过神来不知说什么才好。
顾荣华说:“不急,还有个把月的时间呢,常州八万四,给了两万五,还差五万九,给我三万,你还有两万九,噢----,没有,要给人家两千,还有税,算啦,给我两万好啦,不够的我自己想办法,总不能让你转不起来对不对?你刚回来,事也多,不影响你,我走了。”说罢转身就走,丢下还没醒过神来的向河渠在那儿发愣。
“小缪,不玩了,刚跟河渠说了会儿话,回港东看看。”听见顾荣华在东边说着,又听缪丽在问:“今天晚上来不来?来的话我就给铁锤打电话。”顾荣华边走边说:“不来了,我妹夫、老大约好在家里来几盘呢,过一天再说。”
说话的功夫里缪丽走进门来问:“形势真象老许说的那么糟吗?”向河渠不答反问:“老许说什么了?他人呢,回来了么?”
缪丽说:“他昨天下午回来的,晚上就回家了,说要过一两天来。说荒酸的情况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好几家厂停了产,说什么外贸市场下滑什么的。怎么,你不知道?”
“顾荣华也听说了?”“可不是!刚才老顾是来向你通报的?”
“哪里呀,他是来说他要撤资的。怪不得他的态度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大呢,原来已知道形势发生了变化。”
“撤资?什么叫撤资?”
向河渠将顾荣华来说的话重复了一遍说:“撤资本来的意义是撤回已投入的资金,他的这种做法就是撤资。”
缪丽说:“他这种人就是这样,形势好时他要全权,形势一坏则全让开。我早就说过你不该接受他的第一笔钱。”
向河渠说:“早就说过,你什么时候早就说过了?马后炮。”缪丽说:“我是马后炮,可马前你同我商议过吗?咳——,瞧我说的,”她自嘲地一笑说,“我又不是你的女人,同我商议什么?可是你该知道我在供销社十几年,对他的了解比你多,征求征求我的意见总没坏处吧?”
向河渠苦笑着说:“船到江心补漏迟,算了,后悔也迟了。到这一步,跟他驳理也没用,没证据。钱已接过来变成了物资、设备,他不承认是投资,也没什么官司好打。你呢?什么时候也逼债?”
缪丽说:“我可从没跟你说过要投资,但也不会跟你要钱。我就这么多钱,馨兰上大学这事上我就打算给你的,她考取了不需要买,没用得上,用到厂里。你什么时候有钱还,我也要,没钱,永远不会向你要。”她到门口看了看,回到向河渠桌前说,“连同人,要的话也给你。”
向河渠叹了一口气说:“人非草木,哪能无情?只是-----”他迟疑了一会儿,说“ 你知道吗?长时间来我是一个跟头接一个跟头地跌,思想负担很是沉重,以致影响到夫妻生活,真是愧对你的-----”
缪丽笑着说:“我才不信呢,你是一个什么困难都吓不倒压不垮的人,也是一个很乐观的人。常听你一个人哼哼唱唱的,尤其是你常唱的什么‘人生如梦,怎能对酒当歌,只要用心开’什么,就会有欢乐。”
向河渠被缪丽逗笑了,说:“这是电视剧《儒商》里的片头曲,在旅社里看电视,每一集前头总有。跟着唱,就象而不象地唱了起来,还把词儿写下了。单听听不清歌词的,我给你背一遍,下次再听我唱,你就知道是什么意思了。”说罢他背诵道:
“人生如梦,怎能对酒当歌。只要用心开拓,生活就有欢乐。”背到这里,他说:“下面两段词不一样,第一段是‘有多少难言的话,不必诉说,有多少难解的谜不必揭破。岁月会告诉你,生活会告诉我,有多少难走的路都要经过。啊,苦辣有几多,酸甜有几多,生活怎能没有坎坷,啊,只要心中有团火,酸甜苦辣都是歌,都是歌。’第二段是‘有多少难登的山,不必退缩,有多少难淌的河不必绕过。风雨会洗刷你,雷电会震醒我,有多少难握的手都要紧握。啊,悲欢有几多,离合有几多,人生怎能没有陡坡,啊,只要爱心永不落,悲欢离合都是歌,都是歌。”
“难怪你爱唱这首歌,原来歌词这么好。你给我唱一遍,我也学学。”“不行,别说我现在没这心情,就是有,也不能就我俩在一起,我教你唱,让凤莲知道了,我还回得了家吗?”
“那么你把歌词写给我,听你唱的时候我偷着学。”“这倒可以,不过不用另写,反正我已记住、会唱了,就把在旅社抄的给你吧。”说罢拉开抽屉找出一本笔记本,从中撕下一页递给缪丽。
缪丽接过来边看边念,并就依稀记得的曲调试着唱出门去。才走出门外,又踅了回来 ,站在门口问:“你打算怎么应对这件事?他可是想年底前来当老板的,形势一变就完全推给了你,这怎么行?”
向河渠说:“我还有个不知道的。不是他要投资我根本不在这儿上这个项目。他说为他儿子的前途,包国平又不跟他合作,我能不同意用我的名义投入?
接管前同他商议,说钱的事由他跟你解决,九六年他会来厂共创大业。投入的钱越来越多,摊子也变大了。现在变卦了,投资变成借款,我有什么办法?
说他投资的,有证据吗?当然接受钱开的是付款凭证,不是借据,但上了法庭还是视同借据的。而且他说的那番话让不知情人听了也是合情合理的。
我现在是骑在虎背上,上去容易下来难,只好硬着头皮向前闯。”
缪丽愤愤地说:“他太阴险了。”向河渠说:“不是他太阴险,是我缺乏风险意识,缺乏自我防范措施。是我太傻了。”
缪丽走进屋来说:“他家队里几个人都说他太阴,是个阴斯文,不好处,连前后邻居都说他的屁股。”
向河渠说:“他与邻居相处的情况我差不多不懂,只有一次路过时听到屋前周家在破口大骂,虽然上街的路人有围观的,却看不到他家有人应战,我也没停留。
从这件事上看,开头并没有算计我。他的出发点是为锋儿的出路着想,为他离社创业着想,是在利用我,而不是算计。他想与我联手创业是真的,正月里极力主张接管也是这样。从小时候上学认识起到这次利用前,不,应该截止到要你代管前,他不曾做过对我不利的事。”
缪丽冷笑一声问:“做过对你有利的事吗?哪怕是一件。”向河渠回忆了一番,说:“曾劝我将房子翻修一下,钱不够他可以支持部分,我因根本就没有力量翻修,所以就没要他支持。到供销社开后门,前有老苗后有你,也用不到他帮忙。”
缪丽说:“话不能这么说,老苗和我都是主动帮忙的,没等你来求。他在供销社能量比我们大多了,想主动帮你还用得上我们?是不想主动帮。现在形势一变就犯脸,是个什么东西?”
向河渠说:“投资时没想到形势会变得这么严峻,锋儿的亲事呢,也确实是件大事,他的钱全投到厂里了,还另外动员妹夫和同事出钱,手上呢真没几个钱。
我们这儿呢,常州的货款迟迟要不到;家中的库存能不能变成钱,没有数;老许告诉他的情况,对他来说几乎是一场塌天大祸。要知道那几家停产的厂家家都比我们大好几倍,尤其是申港张建明所在的那一家,康奥的仓库就租用他们的库房,他们不卖给康奥却给前黄,并随即也停了产。情况坏到这种程度,他看不到前途就想上岸,也没有什么可奇怪的。”
“换了你,也会吗?要是当初你不顶名,要是包国平同意他投资,上什么岸?”缪丽不服气地说。
“你说得对,要是那样,他是上不了岸。可问题在于我顶了名又没跟他莶个顶名代投资协议书。”
向河渠正说着呢,话头又被缪丽打断,问道:“人称你是理论家,那么大的一笔钱由你顶名投资,你们就没有就赚了钱怎么分,亏了本怎么担,议个说法写个东西?开发个项目你都要费尽心思分析成败利弊,怎么临到这件大事上就糊涂了,是你不懂这其中的利害吗?”
向河渠一愣,说:“理论上哪会不懂?有一本书叫《人生哲学概论》,在这本书里对义利的阐述很是透彻,我在读书笔记里作了记载。说是社会发展到今天,利益已成了道德的基础,人际关系的实质就是利益关系,互利的原则将越来越普遍地替代淳朴的人情。这些我都懂,只不过总是摆脱不了传统道德教育的影响,习惯于义气当先、先顾朋友、情面观点。”
缪丽接口说:“结果是校办厂容不下上临城,临城呆不下去回生化,老顾再一上岸,罪你一人顶。能不能接受点教训,防备防备别人,尤其是熟人朋友给你下大力气使绊子呢?”
向河渠认真的说:“你说得对,我是得总结总结,跟上形势,增强防范意识,以免老是吃亏。”他是这样说的,也是这样在日记中写的,并写诗说:
进要夺权退要钱,横竖有理利在先。利益本是义基础,读书笔记有专篇。
傻瓜总是情难却,为义不打利身拳。义气必须互讲究,一厢情愿前景悬。
日记和诗是当晚写的,当时他接下来说的是:“不过趋利避害也是人之常情,腹蛇螫手,壮士解腕。”缪丽打断他的话说:“别拽文,什么解腕不解腕的, 我听不懂。”向河渠说:“腹蛇螫手,壮士解腕,是说毒蛇咬了手,为防止全身中毒,就不惜砍断自己的手腕。自己的手腕还不惜去砍断,更何况现在砍的是我的手腕而不是他的,又有什么舍不得的?形势逼人,不得不这样做。不是他阴险,而是本能所致。不怪他,要怪就怪我自己,要是当初就跟他莶个协议,说明只是顶名投资,利益如何分,风险如何担,不就没有这出戏了吗?”
缪丽不服气地说:“我才不信这叫人的本能呢。照你这么说我不上岸就连人的本能也没了?他就是自私自利,只顾自己不顾别人,你听说过他无偿帮过什么人吗?可你帮了他七八年,想得过他的什么好处吗?假如你也到了壮士解腕时,会砍断朋友的手腕来保全你自己吗?”
见向河渠怔怔地说不出话来,她叹了一口气说:“到这种时候还在帮他说话,你这个人心嫌好,容易吃亏的。不过也正是这一点,善解人意特别吸引人,只可惜-----”只可惜什么,她没有说下去,倚在门内前墙上,望着向河渠问,“面对眼前的情况,你打算怎样对付?”
向河渠笑着说:“刚才那首歌里不是说了吗,‘生活怎能没有坎坷’‘有多少难走的路都要经过’‘有多少难登的山,不必退缩,有多少难趟的河不必绕过’向前就是了。”
缪丽说:“家里的货卖给谁?还做不做了?用什么产品来替代?这些都是现实的问题需要你来拿主张,不是唱歌所能解决的,也不是你那本本子里的话能回答的。”
向河渠还是笑着说:“态度是决定一切的。只要有不怕困难、敢于向前的态度,就没有解决不了的问题。你听说过爱迪生的这样一句话吗?‘任何问题都有解决的办法,无法可想的事是没有的,要是真的弄到了无法可想的地步,只能怨自己是笨蛋,是懒汉’。我不抱怨顾荣华趋利避害、不顾人的做法,但也看不起临危龟缩的态度。”他随口吟诵道,“千年鼠化白蝙蝠,黑洞深藏避网罗。远害全身诚得计,一生幽暗又如何?”
缪丽伸出手指遥点向河渠,无可奈何地说:“你呀你呀,我算服了你了。在这种情况下还有心情做诗。”向河渠笑着说:“我可没本事做这首诗,是唐朝大诗人白居易写的。说是千年的老鼠修炼成了白蝙蝠,为了躲避网罗的危害,长期住在阴暗的黑洞里不出来。安全倒是安全的,但一生总躲在不见天日的阴暗处,不经经风雨,见见世面,又有什么意思?”
缪丽没好气地说:“好啦,好啦,扯了半天总扯不到正题。我刚才提的问题你说该怎么办?经风雨见世面,就该让老童跟你受苦?真是的。”
向河渠收敛了笑容说:“你不要倚在墙上,坐下来听听我把刚才已想到的意见逐项说说,你再斟酌斟酌。”缪丽依言坐到向河渠桌前靠墙放着的长凳上,来听向河渠说他已想到的主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