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一时也,彼一时也!
遭雨潇的抢白,凌嘉民一点也不窘,悠然点起一支烟。我现在算看出来了,孟坚不足与谋,他根本不是金道通的对手!
所以你就叛变?
这扯不上!凌嘉民连烟带笑喷了满天。
弃暗投明?
老袁不要取笑我,你是最会用词的。
良禽择木而栖?
差不多了差不多了,这个意思差不多了,哈哈哈!他拍着雨潇的肩膀,在我看来,你和金道通,是中苏关系,以前同志加兄弟,现在却越走越远,我和金道通,是中美关系,以前算是对头,现在却是伙伴,老同学啊,还是老祖宗的话讲得好,识时务者为俊杰啊!
你这比喻倒是蛮新奇啊。雨潇点头玩味不止,又叹一口气,其实,对金道通,我并不反感,不但佩服,而且甚至还有些歉意!
是时候刺一刺凌嘉民了,他觉得。
歉意?什么歉意?
去刘家岭,是祝小光选择我的结果,我错怪金道通了!雨潇用眼白望着他。
啊,啊……你也听说这事了……哦哦,是肖桂英刚才讲的……凌嘉民有些尴尬地笑一笑。
你不是早就听说了吗!我可能是这个世界上最后一个听说的!雨潇加重了语气说。
啊,啊……你两耳不闻窗外事嘛,哈哈哈,来,碰一个!凌嘉民倒上啤酒,碰碰杯,一口饮尽,我晓得,对金道通,你有心理障碍,就是于晓鹭的事……
这句话有些撞在枪口上了,雨潇撇了嘴冷笑道,你说到这个事也真巧了,祝小光的选择让我去了刘家岭这事,迟迟没让我晓得,金道通与于晓鹭谈恋爱的事,一下子就传到我这里来了!
凌嘉民一向是能屈能伸的,知道这事不做一个了结是没完的,仰头干了一杯啤酒,我认罚,这个事就算是我对你不住,以后我们团结一心,朝着一个方向走!
伸手不打笑面人,且雨潇从来信奉得饶人处且饶人,叹了口气说,这事也不存在对不对得住,每个人有每个人的为人处世,我如果是你,也会是你那么做。关于于晓鹭这个事,我也总个结,这事不是金道通的错,他并不晓得我和于晓鹭……关系好,他当然有权追求他喜欢的女孩子……行了,这一页算翻过去了,我们不谈这个吧!说完,他也自干一杯。
老袁就是宽宏大量善解人意,对对,我们不谈这个扫兴的话。
你的手没事吧——想来应该没事,连羽毛球都能打。雨潇换个话题说。
我的手?凌嘉民似乎没反应过来。
是啊!不是那天搞行动时,你被杨小平从车上拖下来摔了手腕么,你手腕以前摔伤过,这回听说你手痛得连证词材料都写不了,所以我今晚去你家看你,结果和肖桂英一起扑了空,没想到你轻伤不下火线,打羽毛球去了。
这话揶揄气味很明显,但凌嘉民浑不在意,却若有所思地说,老同学啊,你既然讲到这个事情上,我也就好心劝劝你,这事你就不要跟着孟坚瞎搅和了,这事我们本来就是没经过股里同意的擅自行动,程序上也有点问题,杨武禄那税票还没到期限嘛,所以这事能搞回来的希望不大啊,为一个没希望的事情与股里作对,好像没有必要。所以你还是抽身出来为妙。老祖宗教导我们,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
你近来学了不少老祖宗的话啊。
老祖宗讲得不对吗?
老祖宗讲得很对,简直太对了!所以,你也讲得很对,但是要我照着做,又有些难。
这个我理解,性不能改,人就是拗不过自己,要每次都拗得过自己,你就天下无敌了,所以,慢慢努力去做,只要每次能改变一点点,就可以了。
雨潇默默地喝了两口酒,闷声说,好吧,那就讲点现实的吧,你告诉我,这个证词材料怎么办?
能拖就拖,反正说你有事,要找出几件事情作借口并不难吧,家里有事啦,同学聚会啦,比如我,手痛啦,这又没有硬性规定什么时候交,不交又没有什么手段惩罚你。
这我做不到——而且我已经交了!
凌嘉民微微一叹,唉,这回就算啦,以后有什么类似的事,多权衡一下利弊再做。
雨潇俯首贴耳地继续喝酒。他以前觉得金道通是他工作上的老班长,今天又觉得这一位是他生活中的老班长。
凌嘉民看他沉默下来,又笑着拈话头,刚才你和肖桂英游公园扯些什么,是不是她又搞些用猎人兔子熊编一个故事之类的心理游戏,或者又问你最喜欢哪个手指头之类,她就是永远长不大。
嗬,对了,你最喜欢什么动物啊?
你看你看,我说是吧,这肯定是从她那里学的,她就信这些哄小孩子的东西,她说什么她最喜欢猫啦,第二喜欢老鹰啦什么的,还说最喜欢的表示像自己,第二喜欢的表示像恋人,你说她哪一点像一只猫?我也不像一只老鹰是不。
雨潇手一抖,酒洒出来不少,他赶紧以自己喝不得急酒掩饰过去。凌嘉民便说早点回去休息算了,打球打得一身臭汗,粘乎乎的也难受。
两人便草草吃完告别。骑上车时,雨潇才感觉自己可能是真的不在状态,一瓶啤酒已经有些晕乎。他一边骑一边晕乎乎地想,自己觉得肖桂英蛮稳重老成的,怎么凌嘉民又觉得她“永远长不大”了?他见过真正“永远长不大”的没有,比如于晓鹭……唉,想远了,打住!
肖桂英竟然第二喜欢鹰……
他赶紧收住自己奔腾的思路,这只是个心理小游戏而已。
他顺从自己晕晕乎乎的感觉,一切都不想,回家倒头就睡,连米兰花香都不必嗅了。
几天后,孟坚和李卓到了袁雨潇的办公室。
孟坚一进来没有一句多余的话,直接开门见山地说,收上来的几份证词材料都带来了,有的写得稀稀拉拉,还有相互间细节有出入的地方,以及文理不通顺的地方,你是秀才,帮忙把这些东西集中整理一下,充实修改润色,相互不合的地方设法统一一下口径。拜托了!说着就递过一叠材料来。
雨潇接过来,心里说,按凌嘉民的说法,我现在不但站在了危墙下,而且是生了根了,走都走不开。当然他也没打算走开。凌嘉民的道理都对,下一回再按他的道理做吧,这一回,好像是不可能的。
如果这一切都意味着和金道通作对的话,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想来以他的聪明和对自己的了解,应该不会把自己所有的作对看作与于晓鹭的事有任何联系吧。只求这一点理解就行了,他可不愿意被金道通看成那种心胸狭隘之人。
想到金道通,便想到他对此事的不支持,便想到凌嘉民等人的“异心”,袁雨潇便有些忧心这事情的走向,关切地问孟坚这事情的结果将如何。孟坚倒很坦诚,告诉他不会很顺利。一则是擅自行动,二来过程中也有些问题,加上股里也不太支持。孟坚有个棋友在公安局工作,孟坚就这事做过一些咨询,他朋友也认为有些棘手,所以我们一定要全力以赴,比如这个证词材料,就不能有半点漏洞。总而言之,尽人事,听天命吧。
他讲这一席话之时,雨潇嗅到他身上浓浓的清凉油味。
孟坚解释说秋蚊子太厉害了,晚上睡觉是把清凉油围上一圈以驱蚊。现在他不得不有点相信袁雨潇狗鼻子的风传了。
雨潇觉得这种别致的驱蚊方法听来真是耳目一新。
李卓笑着向他作了解释。
原来,孟坚同学某天因躲雨进了一个药店,竟对药店里一个漂亮的营业员一见钟情。于是他时时往药店跑,他身体很好,又是公费医疗,在挂钩医院看病拿药就行了。本来并不需要自己去药店。他只找借口接近那位营业员而已,他找的借口是买清凉油。因为清凉油便宜,还是家常经常用得着的。于是他前前后后在那个漂亮营业员手里买了几十盒清凉油了。虽然是家常用品,却也架不住他这么频繁地买,几十盒清凉油积在那里用不完,他灵机一动,晚上睡觉不用蚊帐,不用蚊香,就把清凉油在床上给自己围上一圈驱蚊,倒是把蚊香钱省下来了。用他自己话说,清凉油摆一圈,像孙悟空用金箍棒给唐僧画一个圈一样,什么妖怪也进不来了。
李卓把清凉油的传奇故事正说得兴浓,孟坚喝止道,你是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是吧,少讲两句没人把你当哑巴!
接着又说袁雨潇整理材料辛苦,邀他晚上一起吃饭。雨潇觉得这举手之劳真不需要请饭,而且对饭局兴趣一向不大,孟坚他们一餐饭能吃好几个小时,扯的事情他又不感兴趣,呆坐着感觉太浪费时间,于是谢绝。李卓说,孟坚的工商局的哥们小朱没收了好多青蛙,可以敞开吃。
雨潇笑了,说物质享受不怎么吸引我,再说这吃青蛙,还有点点心理障碍,读书的时候,因为保护青蛙,我还和同学打过架。
至于这么高的觉悟吗?李卓笑得撑着单车的脚下一滑,差点没摔个嘴啃泥。
孟坚也歪咧着嘴笑了,这事我信,袁雨潇肯定从小就是刘文学戴碧蓉那样的好孩子!,随即马上敛容道,我们晚上也就是扯扯杨小平这个事,不扯别的,你来不来?
他这么一说,雨潇感觉再拒绝的话,就不是拒绝吃饭而是拒绝和他们在杨小平事件中的合作了,只得点点头。
孟坚说下班过来接雨潇,他知道雨潇没去过小朱家,不识路。
雨潇看着他俩的背影,一时出了神。读书时学农分校那些往事浮了上来。
他甚至直到现在还记得那只青蛙呱呱呱的惨叫声,因为它被弹弓打到。那个用弹弓打青蛙的同学叫刘沙平,平时就很淘气的,在田间除草时看到青蛙,便拿来当活靶子练眼力,袁雨潇知道青蛙是益虫,当时便义愤填膺地怒喝一声扑上去,把刘沙平打倒在田里,刘沙平可不是省油的灯,一个反扑把袁雨潇也给打翻压住,袁雨潇根本不是他的对手,幸好老师及时看到,把两个泥人从田里拎将出来,各打五十大板,责令两人在班级大会上公开检讨。
袁雨潇觉得自己保护益虫的行动具有正义性,心下不服,不愿意作检讨。于晓鹭怕他吃亏,悄悄来给他做思想工作,首先肯定他的行动是正义的,但是,制止别人的错误,打人不但不是唯一的方法,而且是很不恰当的方法。最重要的是,你是一个红小兵,而刘沙平只是一般的群众,你不能用他的标准要求自己,所以,两人如果犯同样的错误,你的错误就更严重!
于晓鹭太了解他了,一句话就点中了他穴位——袁雨潇一向认为自己并非“一般同学”,且不屑与他眼中的“一般同学”为伍,对自己的要求标准自然极大地高于他们,于晓鹭这么一说,他才心悦诚服地做了甚至比刘沙平更为深刻的检讨。
现在想来,那时候常说的“生我者父母,知我者晓鹭也”还真是一句实心实意的话。
再说孟坚,刚才被袁雨潇提到清凉油,让他想起他竟然有一个星期没去那个药店了。
数月前孟坚路过长青药店躲雨,被漂亮营业员迷倒后,为搭讪积了几十盒清凉油。不过,他的感情并非百分之百的专注,有一段时间,他又被米兰吸引了过去,甚至还参加了米兰那个同学组织的吉他培训班,他也说不清是为什么,最初大概是被袁雨潇的迂腐激怒了——似乎如此,他也不能肯定,后来米兰的及时拒绝让他又回归到清凉油中间去了。孟坚不是一个轻易言败的人,如果不是药店那里还牵着他一份心思,米兰的拒绝也不会让他那么轻易就掉头而去——当然除此之外,这也与他的强烈的自尊心有关。
孟坚三天两头去药店,但是这个星期,他被杨小平这件事缠得心烦意乱的,居然忘记去那里,今天被袁雨潇无意中提醒到,他觉得自己不能这样下去了。现在得马上去“买清凉油”,让自己恢复到正常状态来。
不过话又说回来,这件事似乎也并不轻松——或者说效率太低,清凉油都能绕自己一圈了,还没有实质性的进展。今天非得把那位漂亮营业员约出来不可。
与李卓分开后,孟坚就直奔长青药店。
迷到他的姑娘叫倪莎,上帝用了七天创造世界,而他也正好买到七盒清凉油后打听到她的芳名。但是现在清凉油已经买了七七四十九盒了,齐天大圣都逃出八卦炉了,他还没把她约出来过。
所以今天不能白买清凉油了!
一进药店,倪莎看到了他,立即微笑着,依习惯从柜台里拿出一盒清凉油。
孟坚带点苦笑说,如果今天我不是来买清凉油,你会接待我不?
你进了这个店就是顾客,就是上帝,你买什么我当然都要热情接待!倪莎祭出一口职业语言。
今天我什么都不买,就是想约你吃晚饭!
请我吃饭?倪莎略有些诧异,稍一沉吟,微笑地问他约饭的理由。
为你几十年如一日地热情接待我!孟坚也一路想了说词。
他以为这句夸张的玩笑会逗乐对方,没想到倪莎还是一成不变的微笑,我对每个顾客都热情接待,这是我的职责。
今晚是青蛙大宴,你绝对没见过这么多让你敞开肚子吃的青蛙!而且我哥们的厨艺特别好,难得吃到!
中午要吃饱,晚上要吃少。她依然是风吹不动雨打不去的微笑。
孟坚不得不拿出他的杀手锏,晚上我可以让你认识一个很特别的人!
什么特别的人那么值得认识啊?
我听你同事说你的鼻子很厉害,选中药时可以蒙着眼睛,全靠鼻子嗅,我今晚有个同事也来,他的鼻子可能和你有得一拚!
这话要放在以前,倪莎会当成孟坚在耍心眼而一笑置之,但几天前的晚上在桂园公园,她因为捡到一串钥匙,碰到一位用鼻子嗅出她身上多种药味的人后,对这种信息她就有些上心了。难道这城市鼻子特异的人还蛮多,以前只是没碰到?或者……还有一种可能,孟坚说的与那晚遇到的,就是同一个人?
不管如何,倪莎的好奇心是真的被勾起来了,她微笑着点点头,她这一点头,把孟坚的心中点得百花齐放万紫千红,马上表示下班过来接她。他本是约了去接袁雨潇的。回到办公室他马上给李卓打电话,把这任务转交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