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山子掀开厚厚的门帘子,解耀先的脚往正阳客栈的门里一迈,一股非常复杂的气味扑面而来。这是烟草、烧酒、大蒜、大葱、汗泥,廉价的香粉、花露水和破烂衣物混合组成的一种特殊味道,和陆学良送他的棉袄棉裤上的味道各有千秋。也许,这种复杂的味道只有在正阳客栈这样的小店里才能闻到。谁闻到了,谁的鼻子就有福了。解耀先有意装犊子,正阳客栈的门槛子挺高的,差点绊了他一个趔趄。他皱了皱眉头,强忍住才没有用手去捂鼻子。
“六哥你慢点!这屋子里头黑灯瞎火的当心脚下!”小山子手疾眼快,一把搀住了解耀先。
解耀先眯缝着眼睛扫视了一眼屋内,这正阳客栈里的灯光不是一般的昏暗,一盏大概齐只有四十度的电灯泡高悬在屋顶上。柜台上扔着一本蓝皮账本,在一盏木头撅子似的桌灯鬼火般的灯光下,显得阴森森的,就像是阎王殿中四大判官的赏善罚恶账簿。只是少了赏善司的魏征、罚恶司的钟馗、察查司的陆之道和阴律司的崔珏。不过,在柜台后面有一张床,床上斜躺着一个瘦骨嶙峋五十多岁的男人,半闭着眼睛,任凭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在他身上掐来按去的。这个女人虽然年纪很大,但是却披散着烫发,头顶上系着一条半寸宽的鲜红发带,脸上胭脂搽得眨巴眨巴眼儿就能掉下渣儿来。和这个老女人的穿着打扮差不多,还有两个年轻些的女人,坐在一进门的长条凳子上嗑瓜子。解耀先一迈进门槛的时候,她们都站起来,要凑到解耀先跟前儿,但一看小山子恭恭敬敬的陪着解耀先一直往里走,又坐了回去。
楼下的大屋子里都是两层铺,下铺是火炕,上铺是木板搭的板铺。每边的两间房子都有门互通,这种房间要是住满了,睡个四五十人还是没问题的。这种大车店环境恶劣,价格却是极低,是来往的穷苦老百姓的首选。正阳客栈的生意还算兴隆,有许多是常年住客。其中山东、河北人居多,也有从附近乡下来的。一屋子里的人乱哄哄的,那味道比一进门的时候强烈得多了。上层板铺困顿已极的人已经倒下睡觉了,鼾声如雷。有的人脱光了衣服,光着膀子就着天棚上昏暗的灯光抓虱子。下层的火炕上就热闹多了,有唠闲磕儿的,有缝补破衣服的,有看小人书的,也有看报纸的。卖烟卷的、卖酸梨的,卖瓜子和花生的在地上蹿来蹿去,用各种声调叫卖着。卖唱的老头儿领着年轻姑娘从这屋走到那屋,恳求客人赏点小钱。
忽然,一阵狗肉的香气和辛辣的烧酒味道飘进了解耀先的鼻子。解耀先抽了抽鼻子,不由自主的扭头望去,只见火炕当中有四五个人正围着一盆还冒着热气的狗肉边唠嗑儿,边喝烧酒。解耀先自言自语般嘀咕了一句:“这五更半夜的不睡觉,还在瞎折腾,装啥大尾巴鸟!”
小山子很机灵,他虽然没听清楚解耀先说什么,但还是猜测解耀先对正阳客栈里乌七八糟的环境很不适应。小山子笑道:“六哥,这才亥时,过了子时他们困急眼了就消停了。”
“嘿嘿……狗肉滚三滚,神仙站不稳!他娘的,老子好几年没吃到狗肉了。这不是勾老子馋虫吗?”解耀先又抽了抽鼻子,贪婪的想把狗肉的香气都吸进肚子里去。他不由得想起了叫战智湛那前儿,和“二膘子”、“巴猴子”等酒肉朋友在江边吃狗肉、喝烧酒,与“二膘子”的对象李美娜等朝鲜族女孩儿拍着手唱“倒垃圾”,或是“嘶咪哒”的朝鲜族民歌的情景。
朝鲜民族能歌善舞,无论年节喜庆,还是家庭聚会,男女老幼都会伴随着沉稳的鼓点与伽倻琴,翩跹起舞。朝鲜族民间盛行歌舞,尤其是女孩儿喜欢跳舞。音乐也别具一格,富有浓郁的民族色彩。朝鲜民歌歌词朴实淳厚,曲调优美丰富,情绪热烈欢快,结构完整匀称。
尤其是李美娜等几个朝鲜族女孩儿穿着民族服装,在松花江边跳起民族舞蹈“桔梗谣”,那朴素的连体白色长裙,经江风一吹,大有飘飘欲仙的感觉,当时的解耀先几疑是在梦中,眼睛都看直了。解耀先似乎闻到煮狗肉的蒸汽阵阵从瓦罐中喷出,香气扑鼻冲到。闻到狗肉香,神仙要跳墙。谁要是闻到这飘来的狗肉香不淌哈喇子,纯属扯犊子!解耀先心里边刺刺挠挠的,忍不住就想揭开罐盖,瞧了一眼之后,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似乎说:“好香!好香!”
“忍不住突然间伸手入罐,也不理汤水煮得正滚,捞起一块狗肉张口便咬,大嚼起来,片刻间将一块狗肉吃得乾乾净净,舐唇嗒舌似觉美味无穷。”这是金庸金大爷的名著《倚天屠龙记》中所描写“苦头陀”范瑶范左使见到炖狗肉的吃相。解耀先当时虽然也想,但还是忍住了。这就叫做死要面子活受罪!当时的解耀先管咋的也是个大学生,这犊子还是要装的。
“六哥,您请进!”不知不觉之间,解耀先已经被小山子带到了正阳客栈的楼上。正阳客栈的楼上大多数都是小的难以想象的单间,这种单间的地上只能同时站两个人。单间和单间之间只有一板之隔,这屋咬牙放屁打呼噜那屋只要耳朵不聋,都能听得一清二楚的。有的单间之间的板壁还露着缝子,不但能听见声音,若是高兴,还可以用一只眼睛向这近邻参观一番。尽管如此,这样的单间在正阳客栈这个小店里就算是高级房间了。若不是亲眼目睹,解耀先绝不会相信这种高档客房是真实存在的。看来自己这是一不小心,来到了万恶的旧社会。
解耀先走进这个单间,小山子前后看了看,随手“吱嘠”一声关上了房门,就离开了。
“呵呵……‘老六’同志你好,我是沙士山诺夫!能和‘老六’同志并肩战斗,更有把握完成任务,我很高兴!”一个身穿短皮夹克三十多岁模样的人含笑向解耀先伸出了右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