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信徒与仁慈
书名:蕞茗之心 作者:清舟流水 本章字数:5314字 发布时间:2024-02-06

他们花费很久的时间绕过参天古树,此时的天空已经变得灰蒙蒙了,云雾当中隐约浮现出一缕橙红色的薄光,脚下的泥土地上布满了粗糙的金粉和光滑的弹珠。


在不远处有成百上千个土堆,它们呈梯形分布,由近至远,由少至多,原本想要掠过天空的飞鸟速度变得缓慢,原本想要鸣叫的蛙虫都自觉合上了嘴,平和的微风每过十秒便会吹来一次,这些气流是紫色的,是看得清的也是有花香的,就像是幕后的舞者温柔的吹拂幕帘,分明是如此宁静的地方,却连一丝脚步声都听不见。


藤蔓鸟望着这古怪的景色,不安的问:“啾啾,又有紫色的风吹来了,难道是因为罹之神吗?”


“喵——或许吧,毕竟这里也接近她的坟墓了,蕞,你还记得你见神明是为了什么吗?”,藤蔓猫抬头看向蕞,莫名其妙的问。


“当然记得,是为了说服神明不让你们死,为了让熏风人的诅咒解除。”


“……”


“为什么要问我这个?”


“我不知道,我现在连自己为什么要见神都不知道。”


“啾啾,也许是你想清楚了,活着更好。”


“喵——”,它低下头,有些手足无措。


道路两旁的土堆越来越高了,每个土堆的上面都压着一颗巨大的球形石头,石头的里面被凿出了两个锥形的孔洞,孔洞的下方还被勾勒出了一个弯曲的弧形。


脚下的弹珠路最终消失在了一节向上远去的石阶前。


那紫色的风正是从上面吹下来的,众人这才发现,石阶的顶端是一团被紫雾包裹着的奇怪造物,他们在那浓浓的雾气里仿佛看到了一个人,一个跪着敞开双臂向着上方远眺的人。


众人本想看得清楚些,可那些紫色的烟雾却像是知晓他们的到来似的,忽然就变得更加浓郁了,成团的烟雾也向下蔓延。


哐当——哐当——咚咚——咚!!!


一串不急不躁的锣鼓声从顶峰传来,石阶两旁的植物像是受到了号召,开始飞快地生长,原本暗淡无光的石阶在顷刻间就被装点的焕然一新了,蕞儿身上的遗物发出了五彩的光芒,它们从蕞儿的身上飞走,同时化作了一缕风,飘向浓浓的紫烟当中去。


蕞儿每往台阶上走一步,脚后跟的地方就会生长出一团鲜花,守候在两旁的藤蔓也会稍微爬行一点距离。


原本沉默着的成百上千个土堆齐刷刷的散开,巨大的球体石头沉重的砸在地上,泥土被狂风卷起然后飞向上空,骤然形成一圈壮观而又密闭的沙墙。


来时路上的那些弹珠也有了反应,它们就和被点燃的烟花一样,在金粉的催化下纷纷飞向高空并炸开,将云彩轰成了花朵般的图案。


有一汪澄澈透明的清水从阶梯的上面流淌下来,它们将附在石阶上的尘埃冲散,然后又自觉的绕开众人,“奋不顾身”的融进花草当中。


咚咚——咚 ——哐当——哐当当——当!!!


当蕞儿几个来到阶梯的三分之一时,紫色的浓雾里传来了锣鼓的第二响,写满字迹的白纸铺天盖地的朝他们飞来,原本是即将发白的天空陡然就变得昏暗了,烟雾里面有一颗白色的光球正飞速的旋转着,时而传来几声雷鸣,时而传来几声哭泣,蕞儿本想抓住其中的一张飞纸,奈何它们的速度太快,只是从蕞儿的掌心一划而过,鲜红的血液就流淌了出来。


整个凹坑内都发出了猛烈的震颤,有一个庞然大物缓缓的从地缝里钻了出来。


那是一块比神树还要高大的墓碑,墓碑的上面只写了一行字,一行清晰到不能再清晰的字,“罹 神 之 墓”


刹那间,神树上的果子全部坠落下来,它们就像母胎中的婴儿般获得了新生,它们变成了各种各样拥有植物特征的动物,但是...唯一与藤蔓猫和藤蔓鸟不同的是,它们没有受诅咒的水泡和蕞名的图案。


它们是健康的,干净的也是快乐的,它们有的能像鸟一样飞向高空,有的能像蛇一样到处爬行,有的能像猫一样灵巧轻便,有的也能像狼一样强大有力。


藤蔓猫望着那些欢快的家伙们很久很久,它不清楚那些动物究竟是不是与它们一类,可它终究还是选择继续往上,因为它胸口上的蕞名正闪闪发光。


——轰隆隆——轰隆隆!!!


一阵响亮的雷鸣再次从紫雾深处传来,原本欢蹦着的动物全部消失了声音,它们纷纷抬起头,用一无所知的眼神望着那团紫色的烟雾,这是它们第一次听到雷声,威严而又洪亮。


与此同时,那棵参天的神树像是完成了使命,它的叶成片成片的落下,最终只剩下了孤独的树干和老朽的根,有一只猿猴突然发出了痛苦而凄厉的哀鸣,这致使下方所有的动物也是如梦初醒,不禁惹得哀声一片。


很快,蕞儿等人来到了石阶三分之二的位置,那一大团紫色的烟雾就近在咫尺。


他们看到浓雾的里面有两个黑色的人影,两个人影一人拿着锣,一人拿着鼓,只是在蕞儿抬头的瞬间就倒下了,变成了两根僵直的木头从台阶上滚了下去……


蕞儿试着伸手去触碰那些紫色的烟,发现没有什么异常,便又继续往上走。


进了紫烟里头,周围的能见度变得极低,他们只能看得清前方的那一颗光球。茶姐拉住了蕞儿的手,蕞儿也让藤蔓猫跳到自己的头上,同时又看一眼肩膀上的藤蔓鸟,确认没有问题后才继续攀登。


脚后跟的植物到这儿就不再生长了,紫烟里面出奇的安静,就像是进入了一个人的梦乡,他们看到前面的那个光球渐渐的变作一个女子,她和蕞儿等人一样,一步又一步的往阶梯上攀登,轻盈的长发随风飘舞,就连一个背影都像是与世隔绝……


蕞儿听到了一阵很强烈的心跳声,那阵心跳声充满了很多复杂的情感,他看到了白鹿,又从白鹿的身上看到了罹之神,接着又从罹之神的身上看到了更多的神。


他看到了十三个跟他一般大小的孩子,看到了自己将手刺穿天神的瞬间,看到了罹之神被审判的模样,看到了众神嚣张跋扈丑恶的嘴脸……


“跨越千年,我们终于见面了,我的主。”


蕞儿浑然一愣,刚想再踏出一步,却发现自己踩空了,脚下已经没有阶梯,他们已经来到了石阶的顶端,光球化作的女子也飘向到了更远处。


面前是一尊巨大的木雕,那尊木雕背对着蕞儿等人跪着,它敞开双臂虔诚的望向上空。环绕在木雕身旁有五个凹槽,在凹槽的里面已经放置了神剑、神骨、神皮和神心。


蕞儿小心地开口问:“你是罹之神吗?”


“……”


短暂的间隔过后,木雕里面传来激动的声音:


“是啊,我是,伟大到主,终于能见到您了!”


即便蕞曾在别人的口中听说过,可他仍对罹之神的反应有些出乎意料,他觉得神明不可能会这样的卑微,神...不应该是高贵的孤傲的吗?


“你……”


面对这个陌生又狂热的信徒,他在那一瞬间都不知道如何开口,即使藤蔓猫曾问过他,见神是为了什么。


“不用这样,我们……有好多事想问你。”


“哦,我知道啊,我的主,我只要能见到您的真容就满足了,想想过去受到的苦都不足挂齿。”


蕞儿偷偷的拉了拉茶姐的衣角,试图让她能说些什么,可是她一时间也都语塞了,毕竟在她面前的,是自己曾经的老师啊……


猫和鸟也不敢说话,甚至都躲到了蕞儿的后面,不敢见神。


“请问吧,伟大的主,我有很多时间。”,罹之神向蕞儿说。


蕞儿点了点头,支支吾吾地问:“哦,好的,嗯...请、请问......你为什么要在熏风传播诅咒呢?”


“不用说“请”,我伟大的主。”,罹之神温柔的说。


“是因为谢柏闻和舍梗,他们夺走了我的力量,我本抓住了他们,可他们却愿意用所有熏风人的性命做交换保全自己,不过最重要的是,他们告诉了我,您还在这世上。”


蕞儿闻言当即就表示不解,“啊,为什么要答应他们呢?? 分明是他们的错啊!怎么能由熏风人来承担?”


“……您在怪罪我吗?伟大的主。”


蕞儿当场怔住了,但他并没有因为罹之神的话改变自己的观点:“也许是的,因为这样做不对。”


“抱歉,伟大的主,我已经这么做了。您愿意听听我当时的想法吗?”


“嗯,你说吧。”


“您知道的,熏风这个地方是我一手看大的,它的历史还没有我落在这片土地的时间长,我成就过它,也有权掌控它的兴衰。


既然这里的王已是如此的自私,他愿意用全熏风人的命换他和另一个人的苟且偷生,我也只能是认定熏风的路,已经走到悬崖边了,即便我不出手,终有一天熏风这个地方也会被他祸害。


身而为王,谢柏闻早已失去了守护江山的心,他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为自己的愚昧负责,我呢,就只是一个惩戒他的神。”


蕞儿听了罹之神的解释,便尝试着问:“那熏风人还有救吗?现在就把诅咒解除吧?!这里也不一定非要有谁带领,至少人是无辜的!”


“抱歉啊,伟大的主,恐怕不行。”,罹之神毫不犹豫的拒绝了。


“为什么呢?”


“……”


这次,木雕里迟迟没传来声音,仿佛是一个人正在思考,蕞儿觉着奇怪,便悄声的往前走上几步,接近了它,与此同时,罹之神才出声道:


“我曾经说过,解除诅咒要两个条件,一是要见到您,现在满足了,二是要让猫、鸟、蛇、狼献出自己的命,可是它们没有做到。”


蕞儿赶紧护住猫和鸟,把头摇的和拨浪鼓一样:


“呃不,我想留住它们的命,也想让熏风人的诅咒解除。”


“它们……”


“不行吗?”


罹之神沉默了,过了好久她才满怀歉意地说:


“哎,每次看见它们,我都会觉得熏风人是那么的可悲,这里发生过的一切,我其实都很清楚...我给过人类机会的。”


“喵——”


“它们应该怪我,怪我给了它们四个生命,怪我用它们去考验熏风人的良心,我...从一开始就在它们的身体里注入了能帮助人类抵御诅咒的力量,可是,秸清和谢柏松那些人却因一己私利而断送了熏风的前程。”


“喵——喵——”


猫和鸟在知道真相后完全失语了,它们的心已是五味杂陈。


罹之神接着说:“由此看来,不只是谢柏闻,就连熏风人自己都经不起考验,这都是他们共同酿下的祸根。”


蕞儿低头用鞋在地上蹭了蹭,嘟囔着说:


“可这样是不对的,秸清和谢柏松哪里能代表所有熏风人呢?


而且我也听明白了,规矩是你定的嘛,让熏风人解除诅咒,让藤蔓猫和藤蔓鸟活着,这两者都是不相干的事情,为什么不能如愿的,一起满足呢?”


“您在向他们求情吗?”,罹之神问。


“嗯,是的,我在为无辜的人求情,我不忍心看着他们饱受煎熬。”


“哦……伟大的主,可我也想活着,我想让您亲手复活我。”,罹之神突然带着哭腔说,就像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啊,抱歉!!”,蕞儿惊愕地捂住自己的嘴,他当然明白,罹之神是无罪的,猫、鸟、神,亦或是如此虔诚的信徒,他终究要做出选择。


“但是,我来这里的目的其实就是想劝说你,我有言在先,不能失言的......”


罹之神再一次陷入了沉默。


“……”


蕞儿咽了口唾沫,双掌合十,露出真诚的眼神,“我并不用主的身份在你面前自称,所以,我求你了。”


“……”


“我听说了,这会是您,一成不变的决定吗?”


蕞儿点了点头,“嗯,我不会再失约了,我先说好的,要保护它们。”


罹之神传来一声长叹,话语里带着释然的味道:


“好吧...没关系的,我的主,我愿意接受您的安排。


我已经活很久了,也并不是一个为了活着而不择手段的神,竟然您喜欢它们,那就让它们留在您的身边吧,它们是我的部分,它们也就是我,我会等到它们自然老死,再“破土而出”的。”


“哈……真、真的吗?!”


蕞儿露出了令人动容的笑,他满是欣喜的看着藤蔓猫和藤蔓鸟,这两只动物也是如释重负,一直悬着的心终于落地了。


罹之神缓缓开口说: “当然,能看到您笑,我也很满足。”,紧接着,她提出了最后的要求:


“可退一步,如果想要解除熏风人的诅咒,我就需要被谢柏闻和舍梗夺走的那些力量,倘若他们不将我的力量归还,我的诅咒还会蔓延向更远的地方……”


“嗯,这个我能接受,但要怎样才能把你的力量夺回来呢? ”,蕞儿问。


“只要把舍梗和谢柏闻杀死就好,我的所有力量,都是能因生命的结束而回收的。”


“直接...杀死吗?!”,蕞儿等人再次露出了震惊的神情。


罹之神却淡然地说:“对,杀死他们,诅咒我便会自行解除。我其实并不看中那点力量,它和我的重生无关,要不然,我怎么肯放他们俩走呢?


不过,我也不能便宜了他们,总不能让他们既得到了我的力量,还免除了惩罚吧?”


一旁的茶姐终于是开口了,她非常困惑的问:


“可是,谢柏闻不是拥有你的胭寻吗?他既是永生之人,又怎能被杀死呢?!”


“没事的,茗。我的主,您有斩断不死的能力,对吗?”


“什么?!”,茶姐以及猫鸟都震惊的望着蕞。


蕞儿平静的点了点头,显然没有把它看作什么特别强大的能力,“是的,我有。”


“喵,那究竟是种什么样的力量?”


蕞儿如是回答道,“足以让肉体甚至是灵魂都完全毁灭。”,话半,他又看向木雕,接着说,“我答应你,会杀死他们,然后把神力还给你的。这些罪责的确要由他们承担,他们既然不在乎熏风人的命,那我...也不该在乎他们的!”


“——啾啾,好!!!”,一旁的藤蔓鸟扑腾起翅膀,叽叽喳喳的夸奖道。


蕞儿看见它,忽然又想到了什么,便问:


“哦,对了,我也不能食言,你还记得秸清身上的诅咒吗?”


“当然,我伟大的主。”


“到时候,连她身上的诅咒一起解除掉吧?”


“……”


罹之神思考了一会,告诉蕞说:


“这其实并不用您操心,因为在她身上的并不是诅咒,而是我和她的约定。”


“什么意思?”


“和您没太大关系,啊,反正我都会一直守在这里,只要您想和我说话,我都会出现。


另外,一切结束之后,再来我这一趟吧,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你。”


“不能现在说吗?”


“不急,我的主,在那之后我想和您聊聊神明。对了,请您小心,我能感应到,在熏风这片土地上还有另一位神,谢柏闻和舍梗也许就是因为他才没有离开这里。”


“还有一个神? !”,众人闻言无不大惊。


“是的,所以杀舍梗和谢柏闻要趁早,有其他神明参与进来,就会很麻烦了。”


“好吧,那我们现在就去找他们!”,蕞儿点了点头,刚一转身,罹之神却又开口了:


“茗啊,好久不见,你长大了,还能留在他的身边,真好。”


茶姐闻言猛然浑身一颤,她分明想开口,却又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谢谢,你的照顾。”


她有些别扭的说出这么一声,然后跟着蕞儿向阶梯下走。


“不必谢我,能拥护主,是我的荣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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