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狼看着依旧躺在棺材中挣扎个没完的云开山,并没有出声。
他的眼光一如既往地冷如霜雪。
停顿片刻,这冷冷的目光又看向了依然站在面前的纤细女子。
那女子就那样站着,苗条的身姿不经意间摇曳了一下。
就像是一根冬日里的衰草,颤巍巍站在朔风中一般。
渐渐地,女子喉咙上的红线似乎变细了。
而那双不久前还脉脉含情的眼睛,此时仿佛早变成了两口干涸枯败的千年古井,愈发显得冷寂而又空洞。
老狼静静看着站在面前的女子,脸上似乎闪现过一丝异样的颜色。
突然,他浓黑的眉毛用力地一挑,紧接着,眉头一紧,眼中的光已然变得犀利焦灼。
像是想起来了什么。
只见老狼略一踌躇,一个箭步蹿上去,却早站在了那面令人不安的“棺材墙”前,看也不看,一伸手,一把推开了一口棺材厚重的盖子。
果然,这口棺材也不是空的,里面照例躺着一具尸体。
不同于之前看到的,这棺材里装着的,是一具无头的尸体。
这当然并不重要。
其实,即便不是亲眼看到,老狼约莫也能想得到。
毕竟,他一眼就看出了这个人生前的模样。
那一身跟老狼无二的粗布衣衫,瘦长挺拔的身材,还有他腰间那柄一般简陋却依旧寒气四溢的长剑。
站在老狼面前的时候,简直让老狼自己都要误以为是他的影子。
如此种种,怕是人死之后、又被割了脑袋,这结局可能一开始就已注定。
看着跟他简直一模一样如今却生死两隔身首异处的少年,老狼不免感到一阵唏嘘。
不管是敌是友,既然已经踏上了黄泉之路,也再没有必要去打扰他们了。
毕竟,死者为大。
“安心上路!”老狼对着那个少年的无头尸体,很是郑重地一抱拳,低声说了一句,又替他合上了棺材盖。
虽是感慨,这少年的尸身,却当然不是老狼要找的。
“啪!”老狼一伸手,又揭开了一口棺材。
“……”这回,是轮到老狼真正吃惊了。
因为,这一次,老狼果真找到了他实实在在在找却最不希望找到的人。
虽然在一堆棺材中翻腾着找,并且找得那般用心。
但老狼真心并不希望在这里找到那个人。
因为,是人都知道,棺材本来就是用来装死人的。
而他要找的那个人,老狼希望还是一位尚且活在人世上的人。
所以,老狼根本不希望在眼前这堆棺材里找到那个人。
更因为,不到一个时辰之前,老狼就亲口委托花嫂代他给请个郎中,来救治这个他希望能留住性命的人。
何况,老狼还倾其所能,为这个人进行了救助。
以他纵横江湖多年刀锋嗜血无算的经验,这人虽然伤得的确很是严重,但只要及时医疗并让她安心休养,当无性命之虞。
不说别的,他老狼亲口说出的事务,花嫂应该会给他这个面子。
而且,还是花嫂亲口答应了的。
并且,也是他老狼亲眼看着眼前这人被几个精干后生颇为及时地抬到了后面四季如春的洞府之内的。
但一个最不应该出现在这里、也是老狼不希望出现在这里的人,就这样毫无例外地出现在了这里。
推开棺材盖的瞬间,一看到那个依旧赤裸且丰满圆润的身体,老狼本来有些颤抖的心一下子凉了下去。
他怔怔看着棺中之人,脸色一沉,眼光一下子变得灰暗起来。
半晌,老狼有些无奈地摇摇头,仰面朝天叹一口气,手底下略一用力,又将棺材盖缓缓合上了。
花嫂满口答应要去请的郎中好像还没有请到,当然,也不用再去请了。
休说郎中,就是神仙下凡,这人断无可能重回生天。
跟之前那个小姑娘一样,眼前这口棺材中,丰满女子身上,浑身上下一样插满了削尖的桃木橛子。
别说一个身负重伤的人,就是身强体健之辈,被插上这么多尖木桩子,怕是一只脚紧跟着一只脚早踏进了幽冥界。
他们到底是谁?
他们为何总要对着一些涉世不深武功不济的无辜之辈下手?
下如此毒手。
看着眼前黑漆漆的棺材,老狼只觉得胸口一阵发闷。
好似压上了一块无形的巨石。
那石头巨大无朋又无影无踪,饶是老狼武功盖世,却唯独感到了无能为力……
老狼替丰满女子合上了棺材盖,愣了半天,突然,伸出一只手,在自己胸前重重砸了两拳。
这两下子砸得真叫个结实,连他一向不动如山的身体,都跟着晃了几下。
他的额头上,也暴露出了几条青筋,蜿蜒的模样,酷似脑门上爬了几条蚯蚓。
不过,砸过之后,老狼脸色一缓,整个人稍稍显得轻松了一些。
他深吸一口气,转过身,却看到那个身材纤细的女子就那样站着,突然间,小腿一软,就要倒下来。
不偏不斜,这女子看似是无意中倒下的,却单单朝着老狼的方向。
这一次,老狼没有再躲,相反,他一伸手,一把扶住了女子。
那女子当然已经气绝,却似乎依旧有些直觉似的,只见她一碰到老狼的胳膊,苗条纤细的身材顺势一滑,终于躺倒在了老狼的怀中。
老狼低头一看,那女子眼睛睁得很大,空寂中似乎又盛满了委屈与不甘。
她的脸蛋秀美依旧,又因为失却了血色,本来白皙的肌肤愈发显得白嫩透亮。
再一看,女子虽然依然瞪着眼睛,只是,依偎在老狼怀中,她的脸色却已是显出了坦然的模样。
老狼略微叹一口气,随即,伸出一直干硬的大手,给怀中女子合上了眼睛。
他的眼睛还是在望着门外远山的模样,可那只握剑时稳如巨石的手,却是怕冷似的颤个不停。
碰到女子额头的时候,老狼的心也跟着抖了一下。
那只是一个普通女子的脸,光滑紧致、白嫩细腻,如若生在一个殷实之家,定然也是个人见人爱的漂亮姑娘,豆蔻年华的女子,却不是多少人梦中那一抹温暖的颜色?
假以时日,她应该也能成为一个贤妻良母,每日间相夫教子、衣食无忧,虽淡入白水,自然并不妨碍能够安然度过一世。
可惜,这样一个殊色女子,尚未完全长成,一抬腿,却一脚踏入了如磐的江湖。
哎,误入江湖的,又何止是一个女子?猛然间,老狼只觉得手上一惊,一股冰冷刺骨的感觉从指端传来,竟像是捧着块沉寂千年的顽冰了。
老狼就那样怀抱着女子的尸首,沉默了一会,突然,一脚揣在那堵“棺材墙”上,只听得“咯吱”一声,早有一口一样漆得油光发亮的棺材直勾勾飞了出去,老狼一步抢上去,不等棺材落地,又是一脚,那棺材盖也跟着很是顺滑地自个打开了。
眼角余光一瞥,这口棺材里别无他物,果然是口空棺材。
老狼看着,两臂一抬,就要把那女子放进去。
突然,他无意中一低头,又看见了女子咽喉上那个细细窄窄的伤口。
时间过去了这么久,女子身上的血早已流干,只剩下一个白生生的口子,就像一条鱼大张着的嘴巴,被扔在了沙滩上,瞪着眼睛,无奈地对着冰冷的天空。
老狼端详着这个看似平淡无奇的伤口,脸上波澜不惊。
没有人看见,他两道浓黑的眉毛底下、一双深邃的眼睛中,跳跃起了红色的火花。
要说这剑伤,身为江湖第一剑客,杀了那么多人,老狼自然没少见过那玩意。
开膛破肚的、脑浆横流的、肝肠外露的、一剑封喉的……何止千姿百态、简直不一而足。
可眼前这个剑伤,无论怎么看,都有些说不出的奇怪。
奇怪到它着实太像一个剑伤。
一个绝顶高手刺出的剑伤。
它实在是太过完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