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长安城铺天盖地的皑皑白雪,两侧一排排的街道都关门闭户,一踏雪从青瓦上落下,溅起飞沫,也不用担心砸到人,因为路上行人几近于无,乞丐也都躲在简陋屋棚下避雪,连妙手堂都关了门。
抬头的天空亮得很,雪花在强烈的亮度下更加冰莹剔透,它们旋转着六边形棱角,有的落在了树梢、屋顶、青瓦、红梅、还有的落在蒼葭睫毛上、厚软的斗篷、绾头发的红色发带上。
空中还有几只不听话的小鸟,逃开母亲温暖的怀抱,吵嚷着跑出来看雪看世界。
一声长鸣划破寂静,是寒鸦的叫声,叫声相比一般的成年寒鸦,这只的声音似乎更稚嫩,仿若与那几只不听话的小鸟一般年纪。
它的鸣叫吓坏了那几只出来看雪看世界的鸟儿,它们扑棱着飞得老远,母亲顶着大雪出来寻找,带着它们又回到了温暖的鸟窝。
这样寒冷的冬天,小寒鸦无处可去,出来寻找食物裹腹,白茫茫一片,能有什么食物呢?动的活物看来是不可能了,它退而求其次,看见有一朵红艳艳的花被大雪砸坏了脑袋,耷拉地被积雪覆盖,只露出一点微末的红。
它迅速地直冲而下,遁入雪地中,一下叼住了花脖子,尖锐的嘴巴死死咬住往天空飞去,花脖子断了,红花绿叶分离,粗鲁的撕扯带出几丝绿梗丝,三五片雪花就全然盖住了绿梗丝,刚才的一切似乎都不曾发生过了。
葭一步一坑,秋葵黄的斗篷分外醒目。
要不是对于寒鸦来说,蒼葭是庞然大物,蒼葭肯定会被寻找猎物的寒鸦咬断脖子吃掉。
穿过几排街道走到郊外,翻过两座小丘和一片山岭,途径两道大桥,三道小桥,再迈过一条五步宽已经被冻住的小河,蒼葭滑了好多跤,当香积寺庙的塔顶映现在蒼葭眼中时,一切都值得了,她嘴角勾起一抹笑容。
香积寺很远,一面就花费了蒼葭半日的时辰,此时已几近午时,再爬上这座雪坡就到了。
蒼葭在雪坡前歇气,看着眼前堆满雪的阶梯,此梯有个名字——三百梯,因上寺的人都被它震撼,有人特意数过。
如今三百步阶梯皆堆满了雪,滑得很,一不留神就容易摔下去,而一摔就是一坡滚下去,蒼葭心中当然清楚。
如今正是大雪纷飞,除了住持在佛祖前敲木鱼,寺庙的僧侣皆围坐在屋子内烤火,没人来得及管寺庙前阶梯的积雪。
石梯周围种满了高挺的不知道叫什么名字的绿植,它们叶片似针,头顶像长了一顶帽子,有细小的针叶围成的帽子,下围大,越往上越细,直到在树梢顶端攒成一团。
树梢顶端的积雪滑落而下,顺着针尖一层层滚落,它们堆成一大团雪球,直到滚在弯腰歇气的蒼葭眼前,溅起的雪沫扬在蒼葭脸上,本就被冻得冰呼呼的脸蛋躲不开雪沫,眼睛一闭一睁之间,雪沫已经静静地躺在雪地上。
蒼葭歇好气,鼓足劲提步往上走,可是大雪不只好看,还好滑,刚艰难地上了三步,她就摔了跟斗。
蒼葭没有泄气,继续小心翼翼踩上积雪,可是还是没走两步,又摔了一跤。
这次好不容易走了十几步,还是重重跌落,滚下雪坡来。
来来复复,已经七八个回合,这样下去,只会摔更多跤,浪费更多时间。
山顶寺庙的钟声响起,是唯一坚守的住持敲的,已经午时。
蒼葭听人说,每年的第一场大雪时,寺庙求的护身符最灵。
今日,她一定要求到。
趴在地上的她艰难地起身,环看四周,有堆在积雪下的枯枝,蒼葭扒开雪,捡起来,结果枯枝不仅湿漉漉地沾了一手,还一撇就断,脆弱不堪。
葭再看,也看不出什么名堂,只好用手了。
她站在最下的阶梯上,隔了一石阶,用手扒开雪顺在一边,足够两只脚踏的大小,她踏上刚才扒出来的一小片地,以此来回,循环向上,如此这样,就再没有摔下去过。
不知扒雪扒了多久,衣袖下边的地方已经湿透,被冰雪冰过的衣裳贪婪地吸食着蒼葭体内的温暖,身外的天冻也无情地吸食,她口中不时冒出的热气总会在刹那之间被冻天寒地吞噬,再期待下一次呼出的热气,仿若要把她全部的体温吸走,这样,她就算真正与天地融为一体了。
她的双手冻得红彤彤的,扒雪的指尖已经发麻得有些发抖。
钟声自午时敲响后,又敲过了三声,雪坡旁的树梢也惊落了十七八次雪跌,偶有寒鸦掠过,空中共出现过六次寒鸦凄鸣,她身后的阶梯已经有小半又被雪堆满了,弯腰扒雪的斗篷上有几十片雪花在她直起身子的那一刻滑落。
最后一步,她稳稳地落在山顶寺庙的平地上,深吐一口白雾后,转身,身后百步的阶梯一坡往下,似乎比从山脚往山顶望更高更宽阔,放眼望去,依旧是白茫茫一片的大地,不过现在有了它们变小了的感觉。
不知是什么样的力量让她坚持了下来,可能是她下定决心后就一定要做到的坚定,可能是为了那个最灵验的护身符,也可能是为了某种莫名其妙的执念,她自己也并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