葭回到一丈居，院子里的亭子盖堆满了白雪，四角卷起的鸟形雕塑上也堆满了见缝插针的积雪，亭子下有围着火炉煮茶的言沉在等自己。
他披着冰山蓝的斗篷坐在炉子旁，斗篷上有洁白细腻的软毛，蓬松得让人想要一把捏上去。
火炉正中间是正在烧水的茶壶，在咕噜噜往外冒鱼眼睛似的白气，旁侧放满了红彤彤的软柿子、龙眼、橘子、香蕉、红枣、以及一堆干果、还有白瓷瓶装的绿梅枝……
厨房里有松节在为自己做酥酪，当初为了让松节找点事情做随便说的点心，旁侧有云实在帮她生火，帮着松节打下手，松节喊他干嘛，云实就呆呆笨笨去做，光听松节轻松上扬的声音就知道，她与他在一起很快乐自在。
茶壶底下咕噜噜的声音更大了，壶嘴涌出水雾，在刚出壶嘴的时候就变成了水珠，沿着器皿滴落在滚红的炭火上，疼得炭火滋滋直冒泡。
沉从容地将提前准备好的团茶捏散开来，和着七八颗盐、两片姜投入茶壶中，搅动……一股苦涩的茶香飘来……
葭坐在沉对面，她贪婪地深吸一口，“好香啊。”
沉为她剥开橘子，先尝了一口，酸得很，他放下那个橘子，再剥一个，还是酸的，直到剥到了甜的，他才递给蒼葭。他没有说话，只是对着葭抬抬眉眼，下巴浅浅上勾。
葭接过来，分了一半给沉，毕竟，整个炉子上的橘子都被剥完了，她也抬眉勾下巴。
沉与葭相视着会心一笑。
橘子一瓣一瓣，很甜，烤得刚刚好，不冷，还把橘子皮的香脂气味烤了出来。
炉子上的绿梅吸引了蒼葭的注意，她记得她吩咐松节插的是红梅，这枝，应当是他采的。
绿梅巧丽，在白瓷瓶下衬托得更加妩媚，还有带着一丝活泼俏皮，但是并不耀眼，刚刚好，不露锋芒，也没有黯淡无光。
“这绿梅甚是少见。”
“一位萍水相逢的朋友送来的。”
“萍水相逢？的朋友？”这两个词怎么听都不像是能组在一起用的。
“今年春，我一个人上山打猎，没料到时辰，他收留了我，走的时候看见他屋前的绿梅，随口说起，还没看过，没想到今年他就送来了。”
“这样的人，算得上朋友。”葭点着头，剥了龙眼，囫囵往嘴里送去。
“找机会我们一起去拜访他们吧。”
“他们？”
“还有他的妻子。”
葭似点非点着头，红软的柿子烤得正好。
沉提起茶壶，茶壶中的团茶被泡得恰到好处，沉一直把控着时间，他在茶艺上很是热爱。
高抬的茶壶中，泡得苦绿的团茶汩汩滚出，在茶杯中翻了几个跟斗，茶流的融合飞动下，香气四溢，此香不同于玫瑰茶的甜腻、茉莉茶的清爽，也不同于陈皮的微涩、柚皮的干苦。
这饼团茶是沉最为喜爱的，只不过很少有人能欣赏它的苦香，为免葭不喜欢，他还准备了日常的茶饼。
“尝尝看。”
葭凑近茶杯，先是轻嗅，现在的香味比刚才更为浓郁，但不刺鼻，香中带苦。
浅尝一口，入口生津，它们贴着每一寸所过之处，津液盈满口腔一直往喉咙，回味甘甜，甜中有苦，苦中含香，香中带涩，加上刚才吃的柿子的清香，得其所哉。
“好喝。”
葭真心喜爱，沉真心高兴。
两人坐着不说话，相看两不厌，嫣然一笑，烹茶品茶，赏雪赏梅。
亭外纷飞大雪，飘飘扬扬，显得亭子里的温暖更温暖。
晚间，蒼葭与沉一同躺在床上，中间的楚河汉界依旧划分，床头插上了今日折的红梅枝，绿梅枝也在一旁。
两人安静了许久，葭开口问，“言沉，二哥那边你解释清楚了吗？”
沉平躺的身体翻动，侧立凝望葭的眸子，“说清楚了，他会查明白的。”
葭也翻过身，尽管沉给她坚定的眼神，沉还是在她的眼中看到深深的担忧，她的眼珠子十分不安，许久她还是问出来。
“那你是要与他联手了吗？”
沉反问：你认为我应该如何？
“我不是想干涉你。”葭低垂下眉眼，“若你不想说，那就不说。”
沉拉着她的手解释，“不是我不想说，是我没有想好，所以在问你的意见。”
葭：我没有任何意见，此事我相信你，尊重你。
沉：若我与二哥联手，他成，是好事，败，那于我而言，就是损兵折将还竹篮打水一场空。若我不与二哥联手，那他会先折断我的羽翼。
葭：那你的选择是？
沉平躺下，枕着胳膊：让我逃避一会儿，总会有法子的。
葭：我倒是有件事，想问你的意见。
沉：什么事？
葭：云实与松节，他们心意相通，我想为松节操持婚事，问问你的意见。
沉：好啊，自然是极好的。
葭：那他们婚后……
沉：等我阿娘牌位接入，我会给云实一笔安身立命的银两，足够他们生活得很好。
葭心中暗自想，希望此事能尽快，宁静的生活也尽快。
沉：你与松节？
葭：你不是早就查过了吗？
沉像是有些羞愧，调转话题：是不是解忧曾经为难你了？
葭：你与解忧，究竟是怎么回事？
沉：我与她没有任何事，只是有一次无意帮了她。
葭的目光躲开沉的视线，嘟囔：可她好像，对你有意。
“吃醋了？”沉心底掀起一片惊涛，嘴角的微笑停不下来。
葭也羞涩地转身，嘴里不肯认，咕噜道，“哪有。”谁知沉却越过楚河汉界，身体翻到葭上面，葭的目光怎么躲都躲不开，沉像逗小猫一样，看着她为自己嗔痴，心底的花开了。
她勾蒼葭的鼻子，葭的眼眸顺着他修长的手抵达他的眼眶，他的眼眶中是抿笑的白蒼葭，他眼睛中的白蒼葭比铜镜里的白蒼葭更妩媚娇羞，更迷人耀眼。
“夫人，我只对你有意。”
沉的声音如六角雪花冰晶落在手心那样轻和柔，明明是沉落下的雪花，可葭却像雪花一样融化了。
沉柔软的嘴唇落在蒼葭湿润的薄唇上，葭不自觉闭上眼，他的脸也贴着葭泛起飞霞的脸蛋，柔软细腻，丝滑绵长，两张唇贴合，轻吮，你来我往。
楚河汉界——乱了。
第二日一早，沉轻轻点了葭的额头，随即去往莳花堂继续刻令牌，云实则准备面具。
“公子，今夜行动我同你一起吧。”
“你在外围接应我。”
窗外还在飘着厚雪，松节移植到一丈居角落的抓破美人脸被雪压得看不见身影，只有一抹绿色的叶片尖夹杂在白雪中。红梅被雪压弯了枝桠，她们傲立枝头，从积雪中露出红尖脑袋，吐着花蕊，一丈居屋内的红梅没有冬雪的积压，安静躺在素洁的白瓷瓶中。
沉出去后，蒼葭便起来了，松节在为她绾发。葭同松节讲，“松节，我今日要出去一趟，为我备好最厚的斗篷。”松节告诉她大雪封了路，让她改日去，可蒼葭坚持要去，说自己徒步前行。
松节好奇地问，是要去做什么？蒼葭却神神秘秘地说，“说出来就不灵了。”看着蒼葭笑盈盈的眼睛，松节嘟囔着，“好吧。”
松节本是担心她的寒疾，可她拗不过蒼葭，她要陪她同去，她也只坚持一人前去，她认定的事，松节怎么说都说不动，只好再次妥协，并细心地为她准备好甜食和保暖的衣物，依依不舍送她到门口。
葭站立在门口的雪地上朝松节挥挥手，示意她回去。
松节挥手道别，喊着，“早去早回。”
“知道啦！”葭转身踩着厚雪往外走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