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珌离开后,郢都城表现上看起来倒也的确是一片风平浪静之景象。高岐心机深沉,尽管在高珌前往北境后他便已开始筹谋对付高奕,可他知道,这事情却不能操之过急。否则以高霍多疑的性子,必然会怀疑到他身上。
一转眼,时间便已到了冬日。南陈的冬季不如北齐寒冷,一年到头也下不了一场雪。
公孙洵身披一件白色狐裘,站在院中的长廊里,深沉的目光似是在望着遥远的北方。
阿萝站在公孙洵身后不远处,她知道主子这是想家了。
公孙洵平日里虽总是嬉笑胡闹,可越是跟在他身边的人才越是看得出他心底的苦涩。离开北齐已有两载,公孙洵的样貌也有了些许变化,或许是时间的催促亦或许是经营算计的磨砺,总之,公孙洵的脸上再也寻不到往日的稚气,那双本就深邃的双眸,如今更是多了几分让人猜不透的神秘。
阿萝正望着公孙洵发呆,身后忽然来了幽冥司的人,“玉使,静庵那边传来消息说黎洛溪和孩子均染了重病,怕是要不行了。”
阿萝微微转头,目光中有几许诧异,她挥挥手,让来人退下,而后才大步走到公孙洵身边,低声唤了句:“公子。”
“黎洛溪那边出事了?”公孙洵方才只隐隐听到“静庵”二字,只这两个字,便足以让他判断出黎洛溪母子怕是有难了。
“是,方才下面的人来报,说是黎洛溪母子染疾,怕是要不行了。”
阿萝将消息一五一十地尽数说给公孙洵听,而公孙洵却只是微微扯了扯嘴角,漫不经心地言道:“看来高岐是准备出手了。也对,如今已近年关,先前高珌之事也已平息,近来高霍的身体似乎也是一日不如一日,这立储之事怕是就在眼前了。哼,”公孙洵轻哼一声,继续说道:“也难怪咱们这位岐王殿下沉不住气了。”
“可这高岐也太狠了些。咱们已经查实,这黎洛溪可是为了他才先后委身高颂和高奕的,如今为了储位,高岐竟打算要了黎洛溪母子的命?”身为女子阿萝难免会为黎洛溪愤愤不平。
“黎洛溪死不了,那孩子更死不了。”公孙洵斩钉截铁地断言道。
“公子为何这般笃定?”阿萝有些不解地看着公孙洵的背影。
公孙洵紧了紧衣领,“因为黎洛溪是高奕唯一的软肋,她活着总比死了更有用。”
“所以公子的意思是,此番黎洛溪母子的病不是高岐所为?”
“这我可没说。”公孙洵转过身,面相阿萝,嘴角挂着一丝漫不经心的笑,“黎洛溪身在静庵,虽说环境差了些,可那孩子毕竟是皇室血脉,高霍着人看着,想来也不会亏待了他们,既然如此,黎洛溪母子二人又怎会这么巧的同时染了重病?且你想想黎洛溪母子命在旦夕最容易出乱子的人是谁?”
“自然是高奕。”
“那高奕若是乱了阵脚,谁会受益。”
“自然是高岐。”
公孙洵笑了笑,“所以啊,在这种情况下,黎洛溪母子的病又怎么可能只是巧合,此事必是高岐所为,而他的目的也很简单,就是要逼高奕出手相救,只要高奕出手,就等同于打破了他先前对高霍的承诺,那么这南陈的储君恐怕就还需再等等了。”
“属下明白了,高岐这是想要争取更多的时间?”阿萝恍然大悟。
“若我所料不错,恐怕近几日高霍曾无意间暴露了打算立储的心思。”说完这句话,公孙洵便转身向卿月阁缓缓走去。
阿萝一路跟在身后,忍不住问道:“可为何高岐近来却并未与同公子商议这些事?”
“高岐此人,心思诡谲,变幻莫测,他从未真正地全然信过我,更何况,在高奕一事上,咱们这位岐王殿下也确实不需要我的相助。以高岐的本事,想要扳倒高奕不过就是时间的问题。”
“所以他是打算自己行事了?”阿萝再问道。
“不会的,他还会来的。”公孙洵回到卿月阁,懒洋洋地坐在木椅上。
“公子不是说他自己就足以扳倒高奕吗?”
“是啊,可黎洛溪遇到危险,高奕必然出手相救,他出了手,自然就会陷入困境,高奕陷入困境后会做什么?自然是来找我这个谋士相助。而高岐,至少目前还在上演好弟弟的角色,皇兄有难,他当然也要出一份力,哪怕就只是装装样子,他也定会与高奕同来嵬府的。”
“属下明白了。”
“接下来就让下面的人多多注意静庵、奕王府和岐王府的动静便是。”公孙洵打了个哈欠,显是又困了,他对阿萝吩咐完诸多事宜,便就顾自起身上了楼。
一切都不出公孙洵所料,高奕在得知黎洛溪母子生命垂危后,便不顾一切地带人来到静庵,强行闯入,好在人来得及时,黎洛溪母子在郎中的照看下最终都脱离了危险。
可如此一来,得知消息的高霍却再次震怒,他将高奕宣入宫中,严加斥责,与此同时,高霍也终于彻底明白,先前高奕的保证与承诺不过都是为了安他的心。以高奕对黎洛溪的感情,将来一旦高奕继位,必然会冒天下之大不韪立黎洛溪为后。
高霍为帝多年,自然知晓其中的利害关系。即便是当年他心中爱慕师沐雪,也从未想过将师沐雪推上后位。一国之后,足以撼动朝纲,又岂是能够随心而为的?
可高奕显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单从他数次不计后果地为黎洛溪谋划之举,便足以看出这一点。
不得不说,这一次高霍对高奕是有失望的,可高奕如今毕竟是他唯一的嫡子。为了尽早断绝高奕对黎洛溪的念想,高霍终于对黎洛溪起了杀心。
高霍斥责了高奕后,便直接宣旨将黎洛溪的孩子自静庵接出,而高霍的这一旨意却让高岐看出了端倪。
“三哥,父皇怕是要对洛溪动手了。”高霍的旨意刚刚发出,高岐便立刻提醒高奕,眼中的担忧倒全然不像是演出来的。
“你说什么?父皇要对洛溪动手?”高奕错愕地看着高岐,心跳急剧加速。
“是,三哥,你为了洛溪一而再再而三地违背父皇心意,父皇又怎能善罢甘休。可你是父皇的嫡子,他即便再气也不过就是训斥你几句,最终父皇还是会把一切的账都算在洛溪头上。何况父皇如今怕是已然明白你的心思,但按着父皇的性子,他又怎会眼睁睁看着洛溪成为未来的皇后,父皇此番下旨接回孩子,便是存了留子去母的心思。”
高岐的话句句在理,听的高奕心惊胆战,“父皇为何一定要这样?我只是去救洛溪和孩子的命,老六,你可知道,直到我走,洛溪都未曾清醒,我甚至都没来得及等她醒来便已被父皇的禁卫军带回皇城。为什么?为什么父皇就是不肯成全我们,不肯放过洛溪?”
“曾经洛溪乃是先颂王侧妃,按着礼制,三哥该唤她一声皇嫂,那时父皇不肯成全你们是顾念三哥的声誉,而如今,黎家获罪,黎崇被斩,洛溪也便成了罪人,父皇自是更加不会让她成为你的女人。”
高奕叹息一声,半晌才露出一个苦笑,“罢了,这储位本王不要便是了。我只要洛溪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