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海云(二)
书名:水升天 作者:墨久言 本章字数:4567字 发布时间:2024-02-05

     

       杨东穿上制服,将手枪别在腰里,对着镜子照了照,刚要出门,便被躺在炕上的蓝缨儿喊住。

       杨东回身道:“我这是去班儿上,不是去逛窑子!刚刚一个‘窝儿反’还不行,你还想干啥?浪劲儿没过,自个儿再摩挲一回!”

       蓝缨儿娇笑道:“摩挲啥呀?稀罕你呗!想让你回头我再看上一眼。谁让我的男人长得精神,还有本事?现下都当上中队长了!再过几年,还不得是个大队长、司令团长啥的?”

       杨东没好气地道:“你懂个屁!快睡你的懒觉,养你的肥膘儿!”说罢,出了房门,见弟弟杨南正在院中打拳,杨东皱皱眉,说道:“啥拳练的?看样子走的,就这种练法,还能练出功夫?教你多少回都白教了!”说话间,拉开院门,来到街上,向盐厂走去。

     “媳妇娶进家,就是用来打,就是用来日的!打,给我往死里打!日,给我往死里日!……”院里的厢房中,传出嘶哑暴躁的嘶嚎声。

 

       


       邵福、邵宽每人挑着一挑柴草,走在街上,看见迎面走来的杨东,邵宽一脸羡慕的神色,小声道:“哥,你看人家,穿着官衣儿,戴着官帽儿,有多威风!听小腚腚说,他当上了盐警的中队长,手底下管着三十来号人,可是个大官儿了!”

       邵福道:“他当队长就让他当去呗,关咱俩啥事?咱俩得赶紧到横街把柴火儿卖了,再到哪家店铺里找点儿活儿干,挣着钱,吃饱饭,比啥都强。”

       邵宽道:“哥,再过几年,你长大了,也去当盐警。你当上盐警,咱俩就有饭吃了。”

       邵福道:“我倒是想当,人家能要我?”

       邵宽回身一指杨东的背影,说道:“到时你就去求那个杨东,他是队长,是大官儿,要是给你说句话,你还不立马就能当上,咱俩吃饭就不用犯愁了。”

       邵福道:“咱是人家的啥人?人家凭啥给咱说话?”

       邵宽转转眼珠,说道:“我也不知道,反正到时你就去试试,保不准他就管你。到时万一老天爷有眼,他要真管了,你当上盐警,咱俩不但有饭吃,有钱花,而且等我再长长,你再把我也弄成盐警,到那时,咱俩都是盐警,都穿官衣儿,那得多好!”

       雪白的云采,大朵大朵的从南边儿飘向北边儿,飘得很低,飘上了头顶,如一片片云旗飞盖,遮掩了春日的艳阳。

       邵宽仰头看着,说道:“哥,这云采真好看,就像里面坐着神仙。”

       邵福道:“听老人说,这叫海云,是从南边儿海上发来的。海云要是飘到北山,碰到山上的山云,就会和山云一道儿飘回来,天就会下上大雨,下上三天三宿。”

       邵宽道:“那可不好,要是下上三天三宿的大雨,咱俩吃啥?”

 

       


       黑云翻卷,大雨如注,兰花刚要将店门关上,五麻子一个跻身,冲进店中。

       兰花吃了一惊,连忙后退两步,说道:“你老买豆腐?”

       五麻子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掸了掸衣襟,笑道:“你叫我你老,我老吗?”说着两眼上下看着兰花,笑道:“买豆腐?我想吃豆腐,就吃新新点儿的,很鲜嫩的那种。”

      “我……我家的豆腐都很嫩……”说话间,兰花又是往后退了一步。

       五麻子笑道:“那好啊!哪哪都很嫩,那就多来一些,多吃几口!”

       兰花脸色一变,说道:“你……你老要买多少?我这就去拿。你老没带盛豆腐的物件儿,就用我家的盘子。”

       五麻子笑道:“谁说我没带物件儿?物件儿就长在身上,好使得很!”说话间,两眼盯在兰花的脸上,连连点头,说道:“刚刚说到盘子,盘子够靓。”说着眼光下移,直看到脚下,又道:“条儿也够顺。”说着眉头一皱,摇摇头,说道:“咋看也不像是个卖豆腐的。眉呀,眼儿呀,神儿呀,声儿呀,咋看咋像戏台上撩人的青衣旦角儿!”

      “你老说的这是啥话?”兰花一边说,一边退到里首的门边儿。

      “你可知我为啥对戏台上的旦角儿那么通透?”问罢这句,五麻子上前几步,笑着又道:“麻爷我进大狱以前,凡是来此地的戏班子,他要想撂稳场子,麻爷看上眼儿的旦角儿,都得到麻爷的炕上走一回。不然的话,他就定不了弦儿,敲不响锣,拉不动台帷子,掸不开幌子旗!”

       兰花道:“麻爷,我和我男人就是做豆腐、买豆腐……”

       五麻子哈哈一笑,截下兰花的话:“你还有男人?让他出来走两步儿,让麻爷瞧瞧他的根骨儿,好让麻爷心里通透通透,他一个做豆腐的,咋就娶了一个让人打心里怜惜的可人儿?”

       兰花脸色一沉,冷冷说道:“麻爷你不能在这儿说这样的话。”

       五麻子大笑道:“在秦沽还有我五麻子不能说的话?还有我五麻子不能说话的地方?”

       五麻子话音刚落,陈洪头上顶着一块油布,从后院跑来,一边跑一边说道:“大雨天的,谁来了?”进到屋中,取下头上的油布,一眼看见五麻子,不由愣住,随即双眉骤然紧皱,眼中射出冷光。

       见陈洪脸上涂满黑色的药膏,五麻子不由笑道:“还真别说,这儿还真就是个戏台,女的是个花旦,男的是个黑头,麻爷我何时看走了眼?”

       兰花道:“镇上的树金,麻爷认识不?我男人是树金大哥的拜把子兄弟,张桓他老是我男人的表兄。我男人脸上的伤,就是昨儿个在横街为救张桓表兄落下的。”随即又对陈洪说道:“他老是镇上的麻爷,是来买豆腐的。”

       听了这话,五麻子脸色一变,退了一步,干笑了两声,说道:“原来是树金大哥的把兄弟,那可不是外人!我刚从大狱中出来,昨儿个才到秦沽,就听说来了个女刺客,真是巧事!真是巧事!”说话间,人已退到门边儿,又向陈洪一抱拳,笑道:“树金大哥的把兄弟,也定是条在疆场上见过真章儿的硬汉子,我五麻子天生就是好结交你们这样的好汉!大雨天的,你们先待着,等我兄弟脸上的伤好了,请上树金大哥,咱哥仨好好喝喝,往后多亲多近!”说罢,闪身出了店门。

       兰花走到门前,向外看了看,将门关好,说道:“秦沽这样好的地方,咋也有这样的坏东西?”

       陈洪道:“你被侦缉队押进监狱那天,我看见你后心里难受,就打了他,打得还不轻。”

       兰花颤声道:“你……你打过他?他也关在那个狱里?咋会这么巧?等伤好了,可别让他认出你来!”

       陈洪道:“我脸烫得重,药铺先生说了,得留下很重的疤,到时变了相,他不一定能认出。”说着环眼一瞪,又道:“打他当天,他说了狠话,我以为他是个硬碴儿。今儿个一看,他竟是个欺软怕硬的东西。这样的人,不用放在心上。”

       兰花道:“他突然怂了,这是树金大哥和张老爷的威势。”随即脸上现出担忧之色,又道:“我怕他认出你来去报官。”

       陈洪双眉一立,说道:“真要那样儿,大不了提前做了他,咱俩再逃。”

 

       


       挂上窗帘,铺好被褥后,方琳一脸好奇之色,问道:“你俩在一起待了两个钟点儿,都说了些啥?”

       秦天禄道:“那人手里提着刀,紧盯着我,能说啥?再者,他一个亡命的刺客,我俩素未平生,哪有啥话可说?”

       方琳道:“那也不能光大眼儿瞪小眼儿相互瞪着,一句话也不说。她只是用小麻绳儿捆住了你的手,又没用香罗帕堵住你的嘴。”

       秦天禄道:“香罗帕堵嘴?咋还用上了这样的词儿!那人只是起先说了一句‘别出声’,而后好像小声说了一句啥话,我没听清。”

       方琳笑道:“孤男寡女,同在一室,干柴烈火,暗香浮动,就真没说啥?做啥?”

       秦天禄道:“你这是啥话?你咋知道那人是个女的?”

       方琳道:“你当所有人都是你这样的笨嘴拙眼?那个马驴子的一双驴眼毒得很,他一眼就看出那刺客是个女的。今天这事儿,不一会儿就传遍了整个秦沽,都知道有个女飞贼要杀你张桓表叔。”

       秦天禄道:“张桓表叔垂绅正笏,忠厚长者,享誉乡里,深孚人望,为何有人要杀他?我看其间定有误会。”

       方琳道:“有的人表面光鲜,背地里啥事儿不干?你身在官场,要是连这点儿事儿都不懂,早晚要吃大亏。”

       秦天禄道:“别人也许我信不过,但我信得过张桓表叔。”

       方琳笑道:“这事儿的起因,你我无从知晓,尚且不谈,我还想再问一句,你俩真就像古诗说的那样‘盈盈一水间,默默不得语’?”

       秦天禄道:“这事儿有啥好说笑的!不过……”

       方琳忙道:“不过个啥?快说!你这人说话总是吞吞吐吐,做事总是瞻前顾后。”

       秦天禄道:“我被那人绑了手脚,趴在炕上,始终未能看她一眼,却隐约听到她像是小声在哭,而且哭了好长一阵。”

       方琳一脸兴奋,说道:“这个细节更能证明她就是一名女刺客!有谁听说专诸、要离、豫让、荆轲那些人在人前背后偷偷摸摸地哭?”随即略一沉吟,眼光闪动,又道:“这也说明她是一个有故事的女人,她一定有过非凡的过往!”见秦天禄并不搭言,于是又道:“你说,是不是你张桓表叔与她有过一些花花绿绿、裙裙带带的事?”

       秦天禄道:“你咋竟往歪处想?满脑子这种东西,哪能为人师表,率先垂范?”

       方琳道:“反正镇上有这种想法的不止我一人。”说着抚摸秦天禄手腕上的勒痕,又道:“那个女刺客也真够狠心的,对待你一个文弱书生,至于这样吗?多亏晚间我回来了,要是住在了娘家,还得遭一宿的罪。”

       秦天禄撩起被子,钻进方琳的被窝,笑道:“我觉得那名女刺客很是文雅本分,若是换了你,还不当即就剥了我的衣服!”

 

      


     “绍武,你的水笔字长进不小,爸刚刚还夸赞你了一番。这些时日,你的功课也了有很大的进步,你咋就突然知道用功了?”姜绍文看过书桌上几张草纺宣纸,对姜绍武说道。

       姜绍武眼中闪过神秘之色,道:“哥,你说是学文好呢?还是学武好?”

       姜绍文笑道:“要我说,最好是即学文,又学武,来他一个文武全才,龙虎双状元。”

       姜绍武道:“哥,你说点儿实在的,全世界真正文武双全的人能有几个?”

       姜绍文眼珠一转,道:“我的名字中有文,你的名字中有武,当然是我学文好,你学武好。”

       姜绍武道:“你没明白我的意思。既然你听不懂我的问话,索性我就直接告诉你:学文比学武要好上很多倍!”

       姜绍文道:“何以见得?可有实例加以佐证?”

       姜绍武微微一笑,道:“佐证的实例就在眼前!那个秦天禄,长得也不咋地,就因为是学文的,在北平上了大学,回来后没几天,就娶了全秦沽最好看的方老师。那些学武的,像李宝山、邱黑子、刘武生、冯大来子,他们那些媳妇娶的,一个赛一个的丑。若是换了我,就是打一辈子光棍儿,也不要那么丑的媳妇!还有那个姜文阁,长得那么英俊,就因为学了武,到现在还没娶上媳妇,就算他家有秦沽最好的房子,也是白搭。”

       姜绍文笑道:“这就是你好好学习的动力?”

       姜绍武傲然道:“那是自然!我就要下定决心,好好学习,将来也要去北平上大学,再回到秦沽,娶上一个和方老师一样好看的媳妇。人家方老师不但人长得好看,一双脚更是好看!”

       姜绍文笑道:“怨不得有的同学说你总是偷看方老师的脚。”

       姜绍武满不在乎地道:“我偷看方老师的脚算个啥?李白还偷看女人的脚呢!他要是不偷看女人,不偷看女人的脚,咋会写出‘屐上足如霜,不着鸭头袜。东阳素足女,耶溪女似雪。’这样的诗?”

       姜绍文笑道:“你背李白的诗,原来是为你的不良嗜好在找辩词。”

       姜绍武道:“我好好学习是为了将来能娶上像方老师那样好看的媳妇,你说爸现在天天看书是为了啥?”

       姜绍文向窗外看了一眼,见正房中亮着烛光,窗纸上印出父亲坐在桌前的身影。随即说道:“爸这几天很少说话,像是心中有事,看书应该是为了消除心中的烦闷。”

       姜绍武道:“爸心中能有啥事?”说罢,凝思片刻,忙道:“是不是看见那个张桓从津城带回一个好看的小媳妇,也想娶一个,而妈不同意,这才心中烦闷?”

       姜绍文道:“别瞎说,爸可不是那种人!照我看,他心里憋闷,是因为这次没能当上镇长!”

       姜绍武一摆手,道:“你说的不对,爸并不想当这个镇长。上次我一提他当镇长的事,他就瞎糊我,还不让我在外乱说。”随即又道:“我看当官儿和学武也差不了多少!正之二叔当了镇长,他的媳妇很是平常。敬之大爹在北平当的官儿更大,他的媳妇更丑,一脸的大麻子!”

       姜绍文笑道:“敬之大爹和正之二叔可都是学文的,你这样说岂非自相矛盾,难以自圆其说?”

       姜绍武皱起双眉,想了想,说道:“那是因为他们没有上秦天禄上的那个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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