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香袭人，槐花放。
清晨，西屋的小木门嘎吱一声打开。秦忘音径直走向正准备出门的张寡妇。
烟井村几乎与世隔绝，村民们自食其力。这样一个村子里养不了闲人。
秦忘音知道的。
总不好一直吃人家的，用人家的，却什么也不做吧？毕竟，我不是真正的张小花。没了灵力修为，好歹还有手脚。
她接过张寡妇手里的割草刀，再把草框背到背上，稍稍往上提了一提。
此时的她面容沉静，身着粗布麻衣依然高挑出众，与昨晚泫然欲泣的脆弱模样判若两人。
“张婶。”叫娘她是绝对叫不出口的，张寡妇最后妥协了一下，让她叫婶。
“嗯，精神头不错。”张寡妇不咸不淡地夸了一句，跟昨晚温柔心碎的样子也判若两人。
对于昨晚的失态，两人都闭口不提。
张寡妇嘱咐道：“你待会出门就沿着这条路往上直直走，到了岔路口就往左拐。若是走错了就问问人，不懂走可以跟着那几个拿割草刀背箩筐的姑娘一块走。明白了么？”
“明白。”
“对了，割猪草你该会吧？”
“……”
“小花，你以前割猪草可熟练了。不过都过了这么多年，也不知你还记不记得。”
“不记得了……”
张寡妇又把该割什么样的草，长短，品相，甚至哪块地好割，都一一跟秦忘音讲了一遍。
“记着了，这些是要给村东头的张屠户的，不长这样的他的猪不吃。给了猪草之后，他给你几个铜板就是几个铜板，不要与他争。”
什么猪？这么挑食？
“若是路过田间，见着有完好的米糠菜叶子你就拾一些……罢了，若是你觉得不堪，也不必如此。”
张寡妇想了想，确定没什么遗漏的，便让秦忘音出门了。
一般人养猪，随便在田边路边或者屋子后那些长草的地方割些草也够了，只是村里的张屠户偏要那样长条鲜嫩的草。那样的草说不出是什么种类，只有烟山脚下才长得出来。
张婶说，全村只有张屠户一家养猪，她就接了替他割猪草的活。
秦忘音一路过来，收到了不少人的目光。有偷偷拿眼看她的，有刻意经过她旁边看上两眼的，甚至还有明目张胆地跟着她走的。
对于前两者，秦忘音选择直接无视。对于第三种……秦忘音这样的高阶修士，即使失去了灵力，平日训练锻炼出来的身体素质还在。她的五感十分敏锐，不用回头就能感知到身后两道好奇的目光。
那目光非常的单纯直接。
是两个村里的小童。
他们在听完大人悄声议论秦忘音后就掉头跟上了她，完全没有一点要藏的意思，叽叽喳喳在后边说话，似乎把这当做一场有趣的冒险。
“她真是张寡妇捡回来的？不是偷、汉、子生的吧？”一声音厚厚的小童道，他说话间似乎总带着鼻音。
“白痴！哪突然生的那么大！”另一小童声音尖细，呛了他一声。
“万一是十几年前就生下来藏好的呢？”
“还是白痴！你看张寡妇有她好看吗？”
“那生出来的也不跟娘长得一模一样啊！我就跟我娘长的不太一样。”声音厚的那个小童不服气，说完还吸了吸鼻子。
“你跟你爹也不太一样！”另一小童哼道。
“你！你瞎说！那我岂不是捡来的？”
“哼，反正我觉得她们就是不像。”
秦忘音并不是完全没有对付熊孩子的经验，怎么说呢，她自己以前好像也算是一个熊孩子。她的想法是找个机会甩掉他们。
她的态度是，觉得有点烦，但无所谓。
其实来到这里后，她有种恍惚的平静感，就如惊涛骇浪过后风过无痕的水面，火山喷发覆过地面的寂静荒芜，好多事都已经无所谓了的。
但是，虽然阳光如初芽般微弱，她会学着接纳她是个没有灵脉的普通人这件事，努力融入这里的生活。
明明前面的道路笔直，两旁也没什么遮挡人之物，秦忘音的身影越走越快，一个不留神，她身形晃了晃，就消失了。
“诶？人、人呢？”两小童皆是震惊。
他们快步朝前跑去，这道上哪还有什么人，就是连条狗也没见着。
“都怪你，我们没跟上她！”声音尖细的小童拍了旁边人一巴掌。
那个小童明显有被吓到，这会被一巴掌拍醒过来：“怎、怎么又怪我啦？”
“哼，都是你跟我讲话。”
“我、你也跟我讲话了！”
“找不到她了，我们去哪里玩？”
“嗯……那就去小水溪那边吧。”
两小童的争吵来得快去得也快，很快就高高兴兴地走了。
另一边，秦忘音早踏进进烟山的山道上。道两旁就有鲜嫩的草，但都过于矮小。
她又往里走了一段，终于找到张寡妇描述的草。
这是……丰元草？怪不得这张屠户指明要它。
在未央山的时候，秦忘音有一次误闯进禁地碧云崖玩，没想到那里住着人。当时她误触陷阱，被那人给救了，才知道他是一名炼丹师。
放眼全天下大陆，炼丹师都是香饽饽，即便是在千年大宗未央山也不例外。
所以当那名炼丹师问她想不想跟他学炼丹的时候，秦忘音鬼使神差地答应了。
炼丹须识草药，原本不擅此道的秦忘音现在对草药不可谓不熟悉。
听张婶描述时她就觉得有点熟耳熟，只是没想到它们居然会长在这种地方。
丰元草除了个大鲜美多汁，还具有增长、催化功效，用于人身上需要控制好量。不少人想过用它来入药增高的，只是效果不太理想，很容易增到别的地方去了。
不过用它来养猪催熟……秦忘音也是第一次听。
但是只要控制得当，它仍是一味优秀的药材。
往常摘这种草，她都是借助自身的灵力法术。这次全凭一把割草刀，她感觉有些生疏。
一刀下去，长短不一，参差不齐。
大意了……她想过生疏，没想到这么生疏。
秦忘音握紧刀柄，比划了几下，又低头继续割了下去。日至午时，她才割得出一大箩筐的草。
前面的有些长短不一，越到后面越是整齐，到了最后，那些草却像是用线量出来一样，切口平整。
秦忘音把丰元草分几垛捆好，便坐下来靠着箩筐歇息。
饶是清爽的五月天，也禁不住劳作半日之后的疲累炎热。秦忘音大汗淋漓，衣裳却没有湿。
她外面虽然穿着寻常人家的粗布衣服，里衣却是跟她法袍配套的法衣。法衣自带隔热吸汗清洁防御等功效。
由于担心太过显眼，秦忘音才将自己的袍子收起来，换上了张婶给她找的衣服，竟然恰好合身。
贪婪放肆地呼吸着新鲜可口的空气，全力劳动之后竟是这样舒爽。
秦忘音抬头朝烟山上望去，据说，张寡妇就是在那里捡到她的……
她不自觉抬手摸了摸右耳的耳坠。这个耳坠自她醒来就挂着，想摘也摘不掉。
这不是她弄的，乾坤袋化成的水滴项链还好好地挂在脖子上。
耳坠暗红如血，鲜艳欲滴。随着发丝轻轻晃动，映着的光一闪而过，竟像是活的一般。
“可要记得来找我报恩哟！”秦忘音绞尽脑汁，只能想起这句话。她甚至连那个人的脸都没看清。
所以，是他救了自己吗？
这是他留下的东西？
为了找到秦忘音？
他是谁？他到底是谁？为何这么大费周章？
救命之恩自然要报，但是这样的标记让她觉得有些不安。
秦忘音皱起眉头，无法感知灵脉，会跟那个人有关吗？
她抬头盯着烟山足足有半分钟，浑身上下都在叫嚣着：去看看！去看看去看看！
那里或许还留有线索。
她猛地站起身，却不小心碰倒了箩筐。她静了一会，默默扶起箩筐，朝张屠户家走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