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内,沈芮读了好一会,实在理不出头绪,就去寻求外援了。
她偷偷摸摸地找到展宁,“展哥哥,我请教一个问题。”
“什么?”
“你对‘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这句话有什么见解吗?”
“哟!芮儿有进步啊,都在读《论语》了。”
“你就回答我的问题嘛!”
“好,好。这句话主要是告诫人们要珍惜时间,时常用于鞭策后人。”
“如果从我自己的角度来理解,是不是就可以从反思自己入手,为以前虚度光阴及时止损,今后要谨记珍惜时光。”
“芮儿真的成长了。”
“谢谢展哥哥,我继续回书房读书了。”
“好,你去吧!”
第二日,乔斌刚来到书房,沈芮迫不及待把昨日写好的文章递给他看。
“不错,角度切入的很好。”
乔斌摸了摸沈芮的头,“把《论语》拿出来。”
沈芮指了指书桌,“老师,在这儿。”
“好,今天咱们就学‘学而篇’,但我不按书上的顺序讲,而是由我选择,我说一句,你就跟着我念一句。”
“好。”
“子曰:‘弟子,入则孝,出则悌,谨而信,泛爱众,而亲仁。行有余力,则以学文。’”
沈芮跟着念了一遍。
乔斌问道:“这段话是什么意思?”
“就是说,在父母面前,要孝顺父母;出门在外,要顺从师长,言行要谨慎,做人要诚实守信,要跟别人友爱相处,并且亲近那些有仁德的人。等你躬行实践后,再用余力,去学习知识。”
“意思,你解释得很正确,可你在实际生活中,真的做到了吗?”乔斌伸出一根手指轻轻压在唇上,“不要急着回答我,先闭上眼睛。”
沈芮果然依言闭上双眼。
乔斌又开口了,“每天起床,出了房门,你做的第一件事是什么?”
“去跟爷爷请安,然后再去跟阿爹,娘,大娘请安。”
“那你平时哄爷爷开心时,会做什么?”
“我会给爷爷画画,陪他聊天,爷爷喜欢吃核桃,我就负责砸核桃,把核桃仁剥出来放在盘子里方便他吃。”
“这个画面感一下就出来了,你的确是个孝顺孙女。”
沈芮闭着眼睛,不断摇晃脑袋。
“那你哄你娘开心时,会做什么?”
“我会给娘捶腿揉肩,给她讲很多故事。”
“那你再想想,跟你爹相处时,你会做什么?”
沈芮脸上顿时煞白一片,她睁开眼,一个字都蹦不出来。
乔斌摇摇头,“小妹妹,沈宗主平日里的确待你严苛了些,但你有没有反思过自己,你在日常生活中,有主动为你爹考虑过吗?”
沈芮依旧一言不发。
“有子曰:‘其为人也孝弟,而好犯上者,鲜矣;不好犯上,而好作乱者,未之有也。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孝弟也者,其为仁之本与!’”
乔斌念完,又说道,“儒家以‘仁’为思想核心,‘孝敬父母’‘尊敬兄长’是‘仁’的根本,如果连这点都做不到,空读万卷书又有何用?”
书房内乔斌细心教导着,书房外,沈清韵伫立于窗边,脸上浮现久违的微笑。
过了十多天,乔斌向展大鹏、聂氏告辞,“我们兄妹二人叨扰贵庄许久,不胜感激,我已另寻住处,特意向展宗主和夫人辞行。”
“哎呀!你们这就要走了。”聂氏有些意外。
“回夫人,我们兄妹二人还会在中州住一段时日,加之我未婚妻过几日也要到来,所以自己有住所总是方便一些。”
“原来乔少侠已经是有婚约的人了。”
念霜也附和道:“数月以来,承蒙宗主和夫人关照,只是我兄妹二人还有要事在身,以后也会各处奔走,但有空闲时,我会常来庄里看望各位。”
“既然如此……”展大鹏话语未落,就被聂氏打断了,“既然乔少侠的未婚妻也要过来,乔姑娘一个尚未出阁的女孩跟兄嫂挤在一间屋内还是不太妥当。咱们写怀庄这么大,空房间多的是,加之她与小儿,沈蓁、墨筠都交好,年轻人喜欢凑在一起,就让乔姑娘继续住下吧,我们绝不会限制她的自由。”
念霜望了大哥一眼,乔斌明白妹妹的心思,便点了点头。
“那在下先行告退,我先去收拾一下屋子,然后去接我未婚妻,沈宗主那边,就霜儿代为转告吧,还有那沈小妹,请沈宗主不必过于担忧她的功课。”
离开写怀庄,乔斌径直走了好一段路,“知夏,出来吧。”
知夏从转角处走出来,“乔哥哥,念霜为什么不跟你一块?”
“写怀庄的展夫人定要留她下来,我若执意带她离开,反而让人生疑。”
“孟姐姐还说要亲自下厨给咱们做顿好吃的,看样子念霜没口福了。”
“锦书呢?”
“她在家等着,吃完饭就得离开,锦书最近不便出面,孟伯伯要她隐藏身份,不要和我们明面上频繁见面。”
“以后念霜那边,让洛雨跟她单线联系,她最近与展三公子结拜了姐弟,该动用的关系,还是得动用。”
知夏点点头,两人走了小半个时辰,才来到乡里的一所农舍。
萝岚摆了一大桌子菜,坐在桌边等他们,她今天穿了一身米黄色布裙,梳了一条麻花辫垂在胸前。
锦书坐在另一边,“快来吃吧,菜还热着。”
乔斌环顾农舍一番,“要真能在这间小屋里安稳度过一生,也知足了。”
也许,有一天,他真的能在这里,成为一个普通的庄稼人,和师傅、萝岚平平淡淡的度过余生。
第二天,念霜在书房内陪沈芮读书,时不时替她答疑解惑。
院里传来很爽朗的女子笑声,外面不知什么人在说着话。
沈芮有些好奇地探探头,想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
“认真读书。”念霜呵斥了一句。
沈芮闷闷不乐地低头继续读着,可心思已经不在上面了。
念霜又说到,“沈妹妹,你把这篇读完,今天就休息,好吗?”沈芮点点头,很认真地继续读书。读完后,她迫不及待跑出书房,迎面走来一个女孩,看见她,拍着手笑,“哟,这不是小芮儿吗?好几个月没见了,怪想你的。”
“阿湘姐姐”沈芮扑到她怀里,咯咯地笑。
念霜也走出书房,见墨筠陪在女孩旁边,朝她们点点头。
“这位姑娘是?”
“这是展宁的朋友,乔念霜乔姑娘。”墨筠走上前,“这是我的表妹,陶湘。”
“幸会。”
“芮儿不是在读书吗?怎么跑出来了。”见墨筠发问,沈芮有些心虚地跟念霜使了个眼色。念霜笑道:“上午的书已经读完了,我让她休息一会。”
“原来姑娘是芮儿的老师啊!”
“陶姑娘弄错了,只是我兄长受沈宗主所托教了沈妹妹几日,我闲来无事,就陪着她读书罢了。”
陶湘点点头,转头问墨筠,“表姐,我才从沈伯伯屋内出来,沈蓁哥哥呢,我还没看到他。”
“他有事要办,午饭也不回来吃了。”
“嗯嗯,我带了桂花酿,那等他回来了咱们再喝吧。”陶湘摸着沈芮的耳垂,“我请客,咱们上街去吃好吃的,想不想去?”
沈芮自然是跳着说好。
“表姐,我刚刚已经跟沈伯伯说过了,咱们带着芮儿去吃镇西那家的烤鱼,现在就走。”
“好。”
陶湘又邀请念霜,“乔姑娘跟我们一起吧?”
“多谢!”
陶湘斟满茶,一饮而尽,沈芮打趣道:“阿湘姐,你是几天没喝水了,一杯水一口就没了,我再给你倒一杯。”
“表姐,你瞧瞧,芮儿越发调皮,也越来越没规矩,现在十岁了,还这么没大没小的,跟我说话,一句敬语都没有。”
沈芮扮了鬼脸,陶湘抬起手假意要打她,她却很快躲到墨筠身后,陶湘不依不饶上前去,沈芮就抱着墨筠的腰不让她得手,三人转来转去,墨筠苦笑着无可奈何,只得劝道:“湘儿,别闹了,安安静静坐下吃饭吧!”
念霜独自坐在桌旁,想起小时候她和洛雨闹别扭时,她也是这么抱着岚姐姐,让姐姐替她挡下一切。她垂眸,不由自主地捏紧了手里的杯子。
回家后,沈芮立刻跑回书房读书,念霜称自己有些乏了,想找个僻静处歇一会。墨筠本想吩咐丫鬟带她去房间歇一会,念霜婉拒道:“我一个人四处走走更自在,上次关姐姐带我去的后花园我还挺喜欢的,你们姐妹两好不容易相聚,我一个外人就不打扰了。”
念霜来到后花园,她其实很喜欢热闹,可是整个“曲径通幽处”太过压抑,所有人都规规矩矩,连一只打架的猫都看不见,所以相比起来,她情愿呆在写怀庄,跟庄里人聊天打闹。
只是沈宗主既然将沈小妹的学业托付于大哥,她作为妹妹,又受了两家的恩惠,如何说服自己不尽力照顾好她?她只期盼着早点打探到那个人的下落,就可以早点离开中州。
正胡思乱想着,一阵箫声传入念霜耳朵里,会是谁在吹箫?念霜的好奇心被激起,循着声音慢慢走近,居然是沈蓁。
一曲吹毕,念霜忍不住鼓起掌。沈蓁转过头,见她一袭白裙,发带被微风吹起,居然有种似曾相识之感,可一时也没想起来。愣了好久,他才反应过来自己一直盯着念霜,有失君子风度。想说几句话缓解自己的尴尬,“乔姑娘,哦,不,念霜……”平时挺能言善辩的他居然也有说不出话的感觉。
“沈大哥,原来你会吹箫。”念霜走向前,“能让我看看你这支箫吗?”
沈蓁点点头,轻轻把箫递到念霜手中,“这是我自己削的,做工不是很精细,但是我已经用习惯了。”
“我大哥也爱吹笛子,他总是在晚上的时候吹,而且从来只吹悲伤的曲子。”念霜看着沈蓁,又问道:“沈大哥,难道箫和笛子只适合吹悲伤的曲子吗?”
“那倒不是,吹什么样的曲子还是依个人心境而定。就像唢呐,既可以在举办婚礼时演奏出新人结合的欢乐,也可以在葬礼上吹奏出缅怀之人的悲痛。”
“我从来没听过我大哥,吹过欢快的曲子。”念霜把箫还给沈蓁,“甚至从小到大,我都很少看到他笑。”
“我从小到大,也很少笑。”
念霜想起写怀庄的丫鬟们说的话,“沈公子常年不在家,他呀,一有机会就溜出门,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儿,做了些什么。别说咱们了,就是沈家的门生和下人都很少见到他。”
虽然作为外人,并不是很了解情况,而且也不能多言,但是通过这几个月的观察,念霜能体会到这种家庭环境的压抑,虽说她是客人,聂氏也对她格外关照,但是作为小辈,还是不敢在两大武林世家过于放纵,也不敢不对沈清韵和展大鹏保持十二分的敬重。她尚且如此,何况沈蓁作为沈家被寄予厚望的唯一的传人。
“你上次托我打听的人,有眉目了。”沈蓁收起笛子,“那个人还挺难找的,不过我实在没想到,你们居然会跟上官世家有渊源。之前你们说是渝州人士,可上官世家是中州本土起家,比咱们沈家扎根更早。”
“那个人,究竟是不是姓上官?”念霜攥紧自己的衣带。
“的确姓上官,名晚言。是上官宗主直系堂弟,一直跟随老宗主,从没在中州之外的地方发展过。”
“但是不代表他没出过中州,更不代表他不知道外地发生的一些事。”念霜心里想着,沉默了约一盏茶的功夫,她堆起了笑容,“沈大哥,多谢你,你真是帮了我大忙。”
“举手之劳,何足挂齿。”沈蓁看看天色,“我还有事要忙,就不陪你了。”
“沈大哥请便。”
沈蓁面色凝重,欲言又止,走了几步转过身,“念霜,这件事我没告诉任何人,也没动用沈家门生打听,所以这是咱们两个人的秘密。”
念霜呆呆地看着沈蓁的背影,心中感激万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