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彦从怀中取出一封密函：“我们派去饶州的人已经回信，说当年杨谦返乡时还带回一位妇人，称是自己在外娶的妻子。那妇人怀有数月身孕，过门不到半年便产一子。而无论是产前产后，杨谦待其都恭敬无比，从未有过亲昵之举，二人更不曾同房而眠，当时杨家便有流言传出，说二人只是挂名的夫妻，杨谦不过是替人养妻。”
说着又从靴子抽出一份卷轴，打开，是一副美人图：
“这是靖国公之女林霜卉的画像，我们已印过拓本，送至饶州，杨家人指认这正是当年杨谦带回去的那位妇人，也就是你娘。同时，我们也派人去你娘住的村子查访过，村里人都能证明这是你娘年轻时的画像。”
仲陵望着画中的少女，明眸皓齿，笑靥如花，与母亲满是沧桑的面容相去甚远，可细细瞧着，鼻眼却依稀有几分相似。
“这是我娘？”仲陵怔怔地瞧着画，依旧不敢相信：“怎么、怎么可能？”
王寿拿出两封信函来，“这两封信，一份是你娘写给你的家书，另一份是林霜卉与殷晗的往来书信，我们已让刑部的人勘验过，笔迹虽有更改，但笔锋力道，乃至一些细微的书写习惯却改不了。这两封信确定出自同一人手。”
空白的脑子渐渐浮现往日画面，从前思之不解的疑问，一下都有了解释。
仲陵哽了哽喉咙，声音有些干涩：“我娘是林霜卉，我爹是殷晗。”他喃喃道：“我爹是殷晗，是罪臣，所以我娘要带着我隐姓埋名，颠沛流离，所以我娘从不对我说我爹的事。”
像是晴天一声霹雳炸起，耳边嗡嗡作响。
仲陵呆住了：“我娘怕我的身份被泄露，她——是自杀的？！”
文彦看着他，轻笑了一声：“你现在明白了，还不算太蠢。”
仲陵手扶着廊柱，大口地呼吸着，可剜心之痛却越发清晰。
他不是没有觉得母亲死得蹊跷，只是从来不会怀疑，或者说不敢怀疑。
可现在才惊觉，那日母亲其实早有异样，她因殷晗之死的真相而情绪波动，她坚决不见沈尚书，还有临别时说的话，其实……是在与自己诀别。
仲陵五指插入鬓发中，痛苦道：“是我坚持要带沈大人回去，是我要翻案，是我……逼死了她！”
文彦冷冷道：“当初你娘与杨谦假结为夫妇，不过是为了给你落个户，此后又迁回京郊附近，再设法让你入朝为官，掌握兵权，接近太子，就是伺机报复。她让你走殷晗的老路，承他未竞的遗志：内通外敌，祸乱朝纲。这是你们一家对我大梁的复仇，其心险恶，罪不容诛！不过，幸而天佑大梁，让我们先看破你们的诡计。”
仲陵蓦地抬头，双眼通红地盯着他：“我要见老师！”
“放心，只要你束手就擒，公堂上有的是机会对质。”文彦微微笑道：“不过，只怕到时候所有认识或与你有关联的人，都会急着撇清跟你的关系。你可要预先心里有准备，以免到时太过失望。”
仲陵望着昔日好友，此刻只觉得冰冷得陌生，王寿则负手与文彦并肩而立，满目威严，俨然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
他咬着牙，五指成爪，生生将廊柱抓了五道指痕来。
生父殷晗冤屈尚未洗刷，自己却又被冠上这莫须有的罪名。
仲陵自是不甘心束手被捕，那样只会成为砧板鱼肉，任人宰割，可今日分明是一个陷阱，针对自己所设下的天罗地网，只怕不好逃脱。
他环眼看了下包围的兵卫，不过百十余人，若在平时倒不足为惧，只是此时侧腹中刀，虽未伤及脏器，可刀口却不浅，一旦打斗中被牵扯到大出血，就十分不利了。
见仲陵不说话，王寿料到他心中所想，于是微一抬手，那些兵卫便举着刀枪，一步一步，紧逼靠近。
文彦补充一句：“抓活的，以免死无对证。”
王寿道：“这个自然。”
“不——”
一声尖锐的叫声在身后响起，王寿登觉头皮发麻。
王秋雁不知从何处冒出，拨开兵卫，冲进包围圈，王寿未及阻拦，她便已扑到仲陵身上。
“杨郎，我和你说，你赶快跑，我爹他要抓你。他们故意把你骗到我家来，我昨天偷听到了。这里都是陷阱，你千万不要听他们说什么……”
王寿以手覆额——怎么半路跑出这个小祖宗来了！
文彦倒是饶有兴致地瞧着，双手抱胸，倚在廊柱上：“王姑娘现在说这话，是不是有点晚了？”
王秋雁回头瞪了他一眼，再望向仲陵，见他额上冒汗，唇色发白：“你的脸色怎么这么差，是不是喝了毒茶？”又望见尚插在他侧腰上的匕首，登时惊道：“你受伤了？！怎么会……是谁？谁伤了你？是谁？”
王秋雁恨恨地环望了一眼众兵卫，不见人招认，目光又落回仲陵伤口，见刀刃深入，伤口犹然渗着血，心疼得都要碎了。
“都怪我，是我来晚了，才让你中了他们的陷阱，受这么重的伤。杨郎、杨郎，你忍着点疼，我先给你治伤啊！”
王秋雁撸了撸衣袖，然后壮起胆子，双手握在刀柄上，用力往外一拔。
“别——”
仲陵话还未出口，却没她眼疾手快，一时疼得差点晕厥。
匕首被拔出来，伤口处血如泉涌，王秋雁看得心惊肉跳：“怎么、怎么会这样，杨郎，我……我……我不是故意的，怎么流了这么多血，你会死的。”
她手忙脚乱地从袖中扯出帕子，按在仲陵伤口处，顷刻便被浸透，却依然无济于事，急得直哭。
“你这样没用的。”文彦默了片刻，从怀中取出一个药瓶，丢在她脚边：“这是金疮药。”
王秋雁狐疑地看了他一眼，蹲身拾起药瓶，将药粉洒在掌心，俯身将双掌按在仲陵伤处，果然不一会，血便渐渐凝住了。
王寿见女儿大庭广众地给仲陵治伤，弄得满手鲜血，只觉面上无光，沉声道：“雁儿，他是反贼之后，你不该与他有牵扯，赶快过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