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悦看到张阳时，感到一丝意外的惊喜。
张阳身穿粉色T恤、牛仔裤和运动鞋，留着清爽的短发。
他说自己刚打完篮球，换上衣服就过来了。林悦第一次意识到，并非所有男性穿粉色都显得柔弱。在张阳身上，这种颜色恰到好处。
那是2013年7月15日，杭州已经弥漫起夏季的气息。
林悦清晰地记得这一天，她人生中的首次相亲。在这之前，双方都已经明白，这次相亲的前提是，张阳未来要居住在林悦家中。
也就是所谓的“入赘”。
02
关于入赘的事情，媒人从一开始就向双方明确说明了情况。
林悦是家中的独生女。
尽管家庭虽不显赫富贵，但也一直过着衣食无忧的生活。她的父母舍不得她嫁出去，担心她在婆家受气。
因此，在林悦大学毕业仅一年后，父母就开始安排相亲，生怕她自己找的对象不符合入赘条件。
而张阳，在林悦父母看来是个值得考虑的人选。他毕业于名牌大学，工作稳定，相貌尚可。
实际上，张阳只比林悦大四岁。然而他的生活经历，仿佛是另一种版本的人生故事。
张阳来自南京。自他出生以来，就没有见过父亲，是由母亲一人抚养他和他的姐姐成人。
一个目不识丁的女子顽强地支撑起了整个家庭。在这种逆境中成长起来的张阳，成绩优异，性格温和，从小就是孩子们眼中的领袖。
后来参加工作后，他热爱运动，酷爱篮球，善于交谈。他收藏有村上春树的所有书籍，还经常组织各类聚会，酒过三巡后高谈阔论，指点江山的样子颇具魅力。
这样一个男人，正是林悦理想中的丈夫人选。
但林悦并不确定，自己是否符合张阳的理想妻子标准。
就像媒人所说，在当时的环境和条件下，张阳并没有太多的选择余地。
张阳工作不到三年时，他的母亲被诊断出患有子宫癌，花光了他所有的积蓄，但最终仍未能挽回母亲的生命。
这件事对张阳打击很大，仿佛是他人生中最后一束希望之光也黯淡了下来。
两人相识的时候，张阳正被外派至广州一家上市公司担任项目经理。他没有房产、汽车，也没有存款，拥有的可能只是被视为潜力股的能力。
存在爱情吗？
至少在林悦心中，是有爱情存在的。即使这样的爱情，从一开始就建立在林悦家需要招上门女婿的基础上，而以张阳的条件，能娶到林悦也算是稳赚不赔。
于是，恋爱、结婚等一系列事情按部就班地进行。房子、车子以及婚礼，全由林悦的父母一手包办，小两口几乎无需操心任何事。
一切看似顺风顺水，实则暗流涌动，矛盾一触即发。
03
首先，在买房这件事上，张阳是持保留意见的。
他说：“再等等吧，等这个项目完成，我也出点钱。”
林悦并未把这句话放在心上。既然入赘，她家买房合乎情理，而且她的父母也有能力全额资助他们购房。
于是林悦没有和张阳商量，就跟随父亲去签了购房合同。
购置的是一套四居室的房子。在林悦心中，除了预留给未来一家三口的生活空间外，还要为父母留一间房，尽管实际上她父母家与他们仅隔了一条马路。
当张阳看到买好的房子时，并未表现出欣喜之情。
对此，林悦感到有些不满。她的父母全款出资买房并承担装修费用，而张阳非但不感激，反而显得有些抵触，这让她觉得有些说不过去。
两人的隔阂大概就是从这时开始形成的。
从买房到装修，林悦都只和父母商量。直至搬进新居，张阳始终没有发表过任何意见。因此，林悦认为他选择自己可能只是出于无奈。
虽然日子过得平淡无奇，但仍按照父母安排的人生轨迹前行，林悦怀孕了。
张阳从广州回到杭州，刚放下行李，便与同学朋友相约聚会。
这让林悦十分窝火，当时她孕吐严重，正需要他的关心，但在张阳看来，那些朋友似乎更重要。
张阳回来后，林悦躺在床上假装入睡，双方都没有开口说话。
第二天，张阳似乎想说什么，但在床边徘徊几圈后又默不作声地出了门。
林悦怒火中烧，但她强忍着没质问他。
直到傍晚，张阳回家说要去做饭，林悦因生了一天的闷气，无法平复情绪，竟将饭菜倒掉了。
他们的生活仿佛陷入了难以调和的状态。
然而那天晚上，林悦发现张阳的书桌上多了两本书——一本是关于孕妇心理解析的书籍，另一本则是育儿百科全书。
尽管他不懂她的心思，却不愿直接询问她。林悦心想，如果两人每天生活在一起，是不是就不会有如此生疏的感觉？
因此，她主动提出建议，让张阳调回杭州工作，结束异地状态。
04
张阳采纳了她的建议，申请调回杭州工作，但他们之间的关系并没有因此发生显著变化，张阳看起来仍然并不快乐。
每次去林悦父母家中吃饭时，张阳很少开口叫爸妈。至于为何会这样，林悦不得而知，她只能猜测张阳或许对她父母有什么看法。
林悦的父母是典型的中国式家长。
衣食住行、大事小情全都替小两口操办妥当，有时可能显得有些专断，但出发点无疑是为孩子们好。
林悦想不通张阳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地方。
儿子出生后，他们一家三口经常去林悦父母那里用餐。原本应该温馨和睦的五口之家，张阳却总是沉默寡言。
林悦对此表示抗议时，张阳回应道：“多说多错，不如少说。”
这句话让林悦一时语塞。
她突然感觉张阳离自己非常遥远。他似乎并不重视这个家庭，也不在乎她。
也许对他而言，她只是一个到了适婚年龄，找个合适的人结婚生子的对象而已。
她不了解他在想什么，想要什么，也无法走进他的内心世界。
所以，更谈不上彼此间深厚的感情。
那么，她是否爱着他呢？当林悦回答这个问题时，内心充满了迟疑。
最初，她的确曾为他心动。但在后来琐碎的日常生活中，她一直害怕付出得不到回报，害怕他并不爱她。
因此，她给他足够的自由，尽量在这段关系中表现得云淡风轻，让他觉得自己即使没有他也能过得很好。
无论张阳加班应酬多晚归来，林悦都不会生气或过问。逢年过节忘记礼物，林悦也会一笑置之，不会撒娇也不会争吵。
林悦将自己的全部爱意倾注到了儿子身上。
随着小家伙一天天长大，他做了许多张阳未曾做过的事。儿子会亲吻拥抱她，会对她说“妈妈我爱你”。林悦对儿子越来越依赖。
而对于张阳，不过是同住一个屋檐下的搭伙伙伴。
05
日子就这样平淡地过着，直到有一天，儿子突然告诉林悦：“妈妈，昨晚爸爸陪我睡觉时，他说了很多话。我听着听着就睡着了。”
林悦好奇地问：“爸爸跟你说什么了呀？”
小家伙抬头看着她认真地说：“爸爸说，妈妈把所有的爱和时间都给了我，爸爸感到很孤独，爸爸不开心呢。”
林悦听后愣住了，半天不知如何回应。
这番话让林悦始料未及，这真的是张阳所说吗？
儿子接着说：“妈妈，你怎么哭了？”
林悦这才发现自己因为这样一句话而落泪。
这一年，儿子已经八岁，他们的婚姻也步入了第九个年头。林悦从未想过，在她以为他不爱自己的时候，他也以为她不爱他。
其实她是深爱他的，只是因为她感觉不到他的爱，所以一直不敢付出真心。
那么，张阳是否也爱着她呢？
林悦对此并不确定，她在等待张阳主动开口，期待他能亲口说出心里的想法，期待他变成自己理想中的样子。
然而，张阳依旧如故，没有丝毫改变，甚至让林悦怀疑起儿子所说的是否只是梦话。
06
林悦的表弟特意来到家里找她谈话。
表弟从小与林悦关系亲密，并且他和张阳志趣相投，经常一起打球、健身。或许是因为从张阳那里听说了林悦想离婚的事，表弟特地过来劝和。
在此之前，外人根本看不出林悦和张阳之间存在问题。
虽然他们不常秀恩爱，但平时别人也看不出两人有什么明显矛盾。因此，当听说林悦打算离婚时，表弟感到非常惊讶。
在这次交谈中，林悦首次向外人倾诉了婚姻里的种种不满，将心中积累的所有委屈全部倒出。
随后，表弟又去找张阳谈话。男人与男人之间的交流往往更直接，没有那么多遮掩。
有了表弟作为中间人的沟通，促成了那天晚上林悦和张阳之间的一次彻夜长谈。
他们聊了大约四五个小时，这是九年来夫妻俩最长的一次深入对话。
张阳表示歉意，他说：“对不起，我真不知道我的表现会让你误会如此之深。但是你真的需要我吗？”
这句话，也是林悦想要问他的——他需要她吗？
张阳接着说：“你知道吗，我很羡慕儿子。如果能把对他的爱分十分之一给我，我就很满足了。”
林悦一时无言以对。原来真相是，他们彼此都很需要对方，却谁也不肯先开口。
林悦一直认为问题出在张阳身上，是他自私，是他不爱她，却从未反省过自己的行为。
这些年来，家里的大小事务，她从不与张阳商量，都是自己做决定后再通知他一声。
每当遇到烦心事，林悦习惯于向闺蜜倾诉，却从不找张阳分享，因为她觉得他不会在意她的那些小情绪。
而对于张阳是否快乐，林悦并未太在意。她认为，如果他需要自己，自然会主动来找她。
就在这样的“我以为”中，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远。
仔细回想起来，林悦发现结婚九年里，自己从未对张阳撒过娇，示过弱。
她既能干又独立，换灯泡、修水龙头都不在话下，还会做甜品和手工。以至于林悦时常疑惑，她这么能干，为何张阳视而不见？
实际上，并非她不够好，而是她一直在无意间将张阳隔离在心门之外。
林悦总是习惯性地提到父母，一边是父母，一边是丈夫。一旦有矛盾产生，她总会本能地维护父母，从未站在张阳的角度考虑问题。
因此，后来张阳去见林悦的父母时，总是沉默寡言。用他的话来说，“多说多错，不如不说”。
林悦意识到这些问题后，不禁感到一阵寒意。
这种畸形的相处模式，竟然持续了多年。
夫妻间的唯一交流，几乎全都围绕着儿子。而在教育儿子的问题上，林悦也很少让张阳插手。
许多小事积压在一起，犹如滚雪球般越滚越大。
07
那个夜晚的促膝长谈中，张阳反复说着对不起。
他说：“都怪我，我以为我不说，你都能懂。”
其实他们都挺傻，以为对方能够读懂自己的心思，于是谁也不愿意开口。事实上，多年来，他们并没有真正了解对方。
林悦此刻才恍然大悟，表面上谈笑风生的张阳，内心深处其实孤独而又自卑。
他在一个缺爱的家庭长大，未曾见过父亲，不知道如何与最亲近的人表达爱意。
正因为他没见过完整的家庭是什么样，所以他不懂得如何与妻子相处，也没有人教他该怎么做。而这些私密的话题，他不可能和兄弟们讨论。
他无法启齿，也不知道如何开口。
因此，张阳才会在无助时抱着儿子说：“爸爸不开心啊，爸爸很孤独。”
每当想起这句话，林悦都会心疼到想哭。
08
好在林悦和张阳都在这场婚姻中找到了解决问题的钥匙。
他们仿佛重新认识了一个全新的对方，并在结婚九年后，重新相爱。
如今的生活，林悦学会了撒娇、耍赖，敢于告诉张阳自己的需求和不满。她不再吝啬表达对张阳的欣赏和崇拜。
无论是在生活还是事业上，他们都开始学会分享彼此的喜怒哀乐，出门时还会手牵手。在教育儿子的问题上，两人也能默契配合，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
这些都是多么平常的婚姻日常。
然而，林悦和张阳曾因长期压抑内心情感，导致这些日常被耽误了九年。回想起那九年来的畸形相处模式，不禁令人胆战心惊。
幸运的是，他们心中始终装着对方，还有改正错误、重拾幸福的机会。
前段时间，儿子感冒稍有不适，刚吃完饭就说不舒服想吐。张阳看到这一幕，心疼地捧着毛巾递到儿子面前，安慰道：“吐这里吧，爸爸待会儿帮你洗。”
林悦远远地看着，张阳笑着对她说：“这没什么，等将来你老了不能动了，我也这样伺候你。”
听着这话，林悦心中涌起一股暖流。
这个男人的情话虽朴实无华，却包含了他一生的承诺与坚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