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九章 恩怨齐施没头脑
正月初八这一天,向河渠来到生化厂,打算稍事整理,准备开始生产。自去年三氯化铁投入生产以来,发展的形势似乎还算不错,小打小敲的产多少卖多少,尽管收入不大,倒也乐在其中,加上慧兰已拿上工钱,更是让凤莲喜笑颜开。
郑若华见产品销路不错,建议扩大生产规模,并要求合作,将其作为他的一个车间。依着凤莲不太情愿,可在人家厂子里,不情愿能成吗?要不是国平同意接纳,到哪儿生产经营去?因而不情愿也得情愿,三lv化铁成为生化厂的一个车间,仍然由向河渠负责。
扩大规模自是不宜仍用硝酸氧化法,那方法有一氧化氮产生,小打小敲废气少无所谓,多了就会引起周边群众的反对,一河之隔就住着庄邻呢。他打算用lv气lv化。今天就是对使用lv气lv化作准备工作的。
正忙着呢,小环来找,说是钱书 记找他。
钱书 记钱海涛是向河渠初中时的同学,去年与阮友义对调。钱海涛不论在学校还是在走向社会以后,两人之间关系都很淡薄,遇上了互相打个招呼,说声你好他好,如此而已。过去钱曾托向找机会帮他外甥弄个事做做,答应是答应了,却因多年来总是不顺,一直无法安排,好在自那以后两人从没见过,倒也无所谓交代不交代的。今天来到工办不知喊他是否为此事?大概不会,这是件小事,不值得喊去问的,一个电话就得了。倒底为什么呢?不管他,且去见了再说。
向河渠从生化大楼楼梯间拾级向上,到二层向东,来到楼梯口东边第一间,现在这里是公司经理黄秀清的办公室。
自秦正平离任后,开始由尹助理兼着经理。尹助理那个人谈农业生产,农学院出身自然说起来头头是道,让他管工业,却是摸不着门了;再加上为人本份,不太善于言词,别说去对付那些厂长付厂长了,单单公司里的柳兴洪、曹逢运、石祥这一伙儿,他就玩不转。
乡党委见事不妙,就从新建大队调来村支书黄秀清以顶替尹助理。没想到黄秀清也是个菩萨人,同样吃不开。
不过吃不开归吃不开,但资历深,全乡无论是工业战线还是农村社队,比他资历深的没几个。所谓采茄儿还让个老,倒没谁跟他过不去的,因而经理当得还算太平,就是产值利润一塌糊涂。用句俗话说是王小二过年,一年不如一年。人到 挺厚道,就拿眼前向河渠的进出来说,他走了,没人去追究责任;他又来啦,也不问个原因究竟,就好象他从没离开过一样,见了面照常“老向”“向会计”地招呼,没有丝毫的芥蒂。
“老向,你来啦,书 记找你。”黄经理站在门口等着,一见向河渠上来了,招呼一声,说了句“我还有点事,你们谈。”就走了。
钱海涛坐在里间看电视,听到黄经理的说话声,知道向河渠已到了,关掉电视走了出来,与向河渠握手后坐到办公桌后,挥手示意向河渠也坐。两人便隔着桌子谈了起来。
“一晃就是五六年没见面了吧?听说你一直不太顺利,怎么回事?”寒喧过后,钱海涛问道。向河渠将别后情况简单叙述一遍后说:“概括起来说,我的弯路主要是不会巴结上司、轻易相信别人这两条,其中偏偏又没把不会巴结人看成是缺点------”
没等向河渠把话说完,钱海涛就肯定地说:“是缺点,而且是阻碍成功的最大缺点,你不要不重视。”这是一句极为重要的话,如果向河渠虚心接受了这一衷告,往后的路就会顺利起来,那么今后的坎坷也就不会有了,遗憾的是没当回事,以致又吃了几十年的苦。这些不去说他,我们话接前言。
钱海涛接着问三lv化铁的生产经营情况和打算,又问起对全乡工业现状的看法。向河渠大体说了以后 问:“不是听人传说你来前对县领导说农业搞不上去你负责,工业搞不上去不能追究你的责任吗?”
钱海涛说:“是说过这话。沿江已成了全县工业的后进乡,这不是我造成的,要改变也不是短期内能成功的, 所以说不可以追究我的责任。不过不追究是不追究,但不等于不管工业的成败呀。”
向河渠说:“不错,说得很好。沿江工业搞成目前这种样子,要想力挽狂涛,绝不是短期内能办到的,你是不应对现状负责。不过无农不稳,无工不富,不把工业搞上去,让社员致富又是一句空话,因而又是该管。可是面对百孔千疮的工业现状,要管好不容易呀。”
钱海涛说:“是不容易,可不容易也得管啊。找你来就是想听听你的意见的。”
向河渠一笑说:“败军之将不可言勇, 这些年来我是一个跟头接一个跟头地跌,除跌跟头,还能有什么意见?”钱海涛认真地说:“我是真心来听你说的,不然特地把你找来干什么?”
向河渠听他这么一说,也认真起来,想了一会儿说:“还记得毛主 席的那句话吗?‘政 治路线----”又是个不等向河渠说完,其实向河渠也正是把握了钱海涛这一特点,不,不仅是钱海涛,很多自以为是的人们,尤其是领导干部多数都是这样,钱海涛接口便说:“干部就是决定的因素”向河渠可不便这么说,要不然会让公司领导怀疑他的居心了,他可不想没事找事做。钱海涛说:“我之所以回来后一直没怎么过问工业,就是因为没物色到一个合适的领头人。今天找你来谈,你我是同学,就是想同你商量----”
这一回轮到向河渠打断对方的话头了,他可不想当公司的头头。人皆有自知之明,向河渠知道自己的个性及做人的准则,让他瞧别人的脸色行事,逢迎上司,为五斗米折腰,打死也不愿。
钱海涛是个什么样的人,他一无所知,但从刚才的谈话,尤其是那句重要的话,也即把“不会巴结人当成重要缺点,而且是阻碍成功的最大缺点,要他引起注意”,就知道假如他不改弦易辙的话,今天让他当上官,明天就可能会罢他的官。他才不会冒冒失失入官 场呢。
他打断钱海涛的话说:“别把主意打到我头上,我不是当头儿的料子。戴志雄说过当一把手必须五毒俱全,我可一毒也不毒的,没本事当。
说实在的,我这个人天生不是当头儿的料子,真的,当个参谋倒还可以。你瞧,当厂长就把厂子弄倒了,还能当全乡工业的家?”
钱海涛说:“也不能这么说。我虽不怎么在家,可也不是什么都不懂。生化厂的败落,乡里应负主要责任的。老宋支持你,生化厂从无到有,从小到大,行业中全国第一;后来的败落,先是厂里搞内斗,后是乡里没重点支持,甚至是不支持。这些我都作过了了解。有人说论搞工业,在沿江没有比你再能干的,不论是理论还是实践,你是能说能行,所以才找你的。”
钱海涛的这番话引起向河渠的深思:工业公司名义上统管各厂,其实左右不了各厂的决策,是个服务性部门、乡政府的工具,乡里书 记、付书 记、乡长付乡长、党委委员都是公司的上司,这个经理不好当。要当好就得巴结好所有的上司,犯不着。不当必然会惹书 记不高兴,听话音他可是诚心诚意的、是有备而来的。
咋办呢?推荐一个人以代替自己 。推荐谁呢?秦正平!那年受自己牵连,因风 流罪名被免职,至今还挂着,今天如推荐成功,也算还了他个人情。对,就是他!
“怎么样,想好了么?我可以表态全力支持你的工作,下决心改变沿江的落后面貌。”钱海涛催促着说。
向河渠说:“刚才我认真地想了想,钱书 记,就象你所说的,如谈搞工业,纯从理论上说,我确实读过不少书,懂得一些原理和方法,甚至想编一本中小企业实用管理方法;从实践上说凡我敲定搞的项目总是或已成功,或能成功的。但公司不是工厂,我会的东西不适用于公司。
公司经理必须纵横捭阖应对各路神仙,这职务实在不是我这个书呆子能担当的。你对我的器重,我很感激。正因为感激你的器重,才不敢轻易点头。答应了却办不好事情,那可就辜负了你的一番好意了。这样,我向你推荐一个人,他一定能不负你的期望,我也会极力支持他。”
“哪一个?说说看。”钱海涛问。
“秦正平。”向河渠说,“年前他与我议论我乡工业上的情况,说得有凭有据有事有理,我却是只盯着自己搞的项目,对其它一无所知。由此可见他是个有心人。再说他尊上却不傲下,各单位负责人多数服他,他同财税、信用社、环保等相关部门的关系不错,善于帮单位拉关系解难题,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选他最为合适。”接着他举具体事例,尤其是自己切身的事例来加以证明。
“你情愿当他的助手?”钱海涛有些不信地问。“不!我把化工项目做大做强,让他手中有个典型。”向河渠回答。
钱海涛好象不认识似地盯着向河渠看了好一阵,微微地摇摇头。他实在不明白这位老同学是怎么了?放着公司的经理、副经理不当,有固定工资不拿,却非要去鼓捣化工项目,干嘛呢?
过了好一会儿,他说:“就按你说的,你去跟他谈谈,就说他这个人我愿意用他。怎么说,相信你会说的。”
向河渠笑笑说:“这又不是谈恋爱要用介绍人,你们直接谈更好。”
钱海涛说:“你说的有道理,只是这几天上头总是有人来,安排不开呀。”向河渠说:“这种谈话是双方意向的沟通,不可能谈得很深很透,半个小时,不超过一小时就可以了,有什么安排不开的?”
钱海涛想了想说:“那好,明天宣传部来人十点前到不了,你叫他八点前到,同他一齐来。”向河渠觉得似乎有点不妥,于是说:“书 记大人,你召见下属要我这个在野的闲人来干什么?我-----“
钱海涛笑着说:”什么在朝在野的,谁让你推荐他的。小说书上说古时候推荐人当官,这个官犯了罪推荐人也脱不了干系,你倒想落个清闲,想得美。”
“人哪真是不能做好人,也应了古人说的话了:管闲事落不是。行啦,依你。”向河渠也笑着说。突然想起一事,忙接着说,“不过你也得依我一件事。”
钱海涛笑着说:“倒同我做起交易来了,说吧,什么事?”向河渠说:“是这样,任用他当经理得有个先决条件,那就是他必须与秦玉兰断掉来往。”
钱海涛好奇地问:“秦玉兰是什么人?你同她有什么关系?”
“有人说她爸是我们的同学,叫秦继贤,我记不清了。不是这个原因,是这样的,”向河渠将事情的来由说了一遍。
原来秦正平曾约向河渠一齐去芦管所,现在叫江滩办事处,去投奔苏显瑜。说苏显瑜答应给地方给房子让他们兴办实业。秦正平的爱人郑怀琴来找向河渠,恳请去时要同苏显瑜说,不许带秦玉兰,不然她会不依不饶的。
向河渠从秦翠芳、翠兰姐妹口中得知郑怀琴孝敬公婆善待小姑子,勤劳持家,很是贤惠,姐妹们帮嫂嫂捉奸也从中可见一斑。只是自己是秦正平的下属,关系尽管不错,也只是上下级之间的关系不错,算不上要好的朋友,不便犯颜直谏。至于借助领导的力量,倒是可以助一臂之力的,因而答应了郑怀琴的恳求。由于没有找到好的项目没去成,现在可以借这个机会帮一帮这个可怜的女人,也是为社会做一件好事,积一份德。
钱海涛说:“什么积德不积德的,别说得那么好听好不好?这个忙我可以帮。通知他和你明天八点之前到达,可别忘了。”向河渠说:“放心吧,忘不了。”
说忘不了,还就几乎忘了。从大楼出来原本打算再去干会活儿的,没走几步,后面传来喊声,是二嫂叫去她家吃饭,说她的兄弟、妹夫们到了,让河渠回去陪陪他们。谁知这一陪就直陪到晚,等记起这事时已到了床上,在与凤莲讲述和钱海涛的谈话经过了。没说的,只好第二天一早前往。
秦正平的家距向家有着不近的距离,得沿着向家北边的三级河向东,穿过沿东桥向南,再向东,迤逦行来,约在十里上下。这段距离骑自行车日常行走自是不在话下,但在正月初八九的早晨,还必须在八点返回,倒也不能说不远。他五点起身,先将两只馒头放到电饭锅上,边烧粥边热,然后穿衣服洗漱,再去检查自行车的前后胎气足不足。吃罢早饭已是六点多了,立即上车向东方红大队奔去。
太阳刚出来,向东河渠已到了东方红九队秦家了。郑怀琴正在烧早饭,闻声迎出,十分惊讶地问:“向会计,怎么这么早?快请进。”随后又转头向屋里喊道:“正平快起来 ,向会计来了。”秦正平在房里说:“你拿衣服来呀,没衣服我怎么起来?老向你先坐会儿。”
郑怀琴说:“外孙女儿尿床把正平的衣裳弄湿了,还没来得及给他找,让你笑话了”向河渠说:“这有什么可笑话的,含饴弄孙是个福,我想让外孙尿湿 还得等几年呢。只是事急,我可要进房说了。”秦正平说:“什么事这么急?请进来说吧。”
在郑怀琴找衣服、秦正平换衣服的时间里向河渠将昨天与钱海涛谈话的经过说了一遍。郑怀琴听了很感意外,秦正平则吩咐快弄两个菜。向河渠说:“早饭我已吃过了,约的是八点,你恐怕来不及,我先去打个招呼。你不要耽搁,随后就来。”说罢,站起来走出房门、大门,就要离去。郑怀琴跟出来说:“向会计,我托你的事----”向河渠知道她要说什么样,点头说:“你放心,我知道 。”
见向河渠一人前来,钱海涛问道:“怎么?人不在家?”向河渠说:“不是,他随后就到,因为外孙女儿尿湿了外公的衣服,起不来床,需要耽误一会儿。”钱海涛笑道:“唷,倒是挺有趣的。”向河渠说:“我是怕你忘了昨天提的条件,所以没同他一起来。”
秦正平来后,因为目的明确,所以会谈没说几句就切入主题。钱海涛问挽救全乡工业局势的主要途径是什么?秦正平的回答是“政企分开和重罚重奖。”
秦正平说:“这几年将沿江工业拖到濒临崩溃的原因是什么?是党委揽权。乳胶手套、砂砖两大项目集全乡的财力去兴办,从项目的可行性分析、论证到实施,都是不懂工业的党委在决策。没有内行人士去论证,没有对市场进行广泛的调查研究,结果是乳胶手套还没上马就垮了,砂砖的效益也成为负数,而对有市场的项目又断然砍掉,例如老向的香肠和胶带----”
“听说胶带是质量不过关才下马的,党委没有下令砍嘛。”钱海涛说,看来他也进行过了解。向河渠说:“胶带质量确有问题,比如色泽难看没卖相,但一是有销路,二是可以改进。上海橡胶研究所工程师有办法解决。”
秦正平说:“党委是没有下令下马,但缺少资金支持。生化大楼无偿收归乡有,没有资产抵押,银行不贷款,你让他们怎么生产?不下马也得下马。无锡的胶带现在已有几个系列的产品,他们起步还在我们后面,就是个证明;沙庄的香肠红了几年也是个事实。正反两方面的事实证明党委直接管企业是要不得的,这一条不解决,神仙也没法把沿江的工业搞上去。”
“唔——,说说重奖重罚的意思。”“推行厂长组阁制的目的是提高干部的责任感,可到实际实施时,盈利的分钱没话说,亏了担责任是句空话。象向河渠说话算话,到期完不成任务自己免自己职的,全乡只有他一个,还站起来到三干会上去检讨。别人呢?去年全乡亏了多少?九十多万。有哪个为这个承担了责任?要激发人的积极性,只有两条,一条是利益会激发他拼搏,一条是后果会逼迫他向前。没有重奖重罚是难以推动干部尽职尽责的。”
秦正平还就目前乡镇工业生产经营、结构布局中存在的问题简要地谈了他的看法,当说到干部任用时,他希望党委唯才是举,用人才不要用奴才。
钱海涛问他,假如他来当家,公司班子如何组建时。秦正平问:“老向是不是愿意助我一臂之力呢?”钱海涛说:“昨天我就问过他了,他说他想把化工项目做大做强,成为你手上的典型。我觉得这个主意不错。再说到公司任个什么职只是个名分而已,帮你做好工作在心而不在职,好象古代就有客卿说法的。听他对你的评价,你应该懂得他的性格,他大概不愿我回来因我的关系而当个什么官。”
秦正平说:“这样的话目前的班子就不必动了。公司一班人都还各有各的用处,也是我过去的人马,先这么用着,到不适应时,或有合适人选时再说。”
“好,用你们工业上的术语说我们且先意向性的这么说了,等党委讨论后才能作定论。”听钱海涛这么说,秦、向二人都知道谈话已告结束,于是就都站起来准备走。钱海涛却一摆手说:“再坐一会儿,我还要跟你正平同志说件私事儿。”
向河渠知道他要说什么,连忙说:“你们谈私事,我可不便听,我先走,你们谈。”说罢拔步就走。谁知钱海涛却说:“你这个家伙,在背后叫我帮忙,临到当面倒要避让啦。”
向河渠“嗡”的一下,头都大了。他知道这一下糟了,推荐的情分全没了不算,说不定还要落个痕迹呢。于是尴尬地说:“我也是受人之托转请你帮说说的,什么避让不避让的,秦经理和我又不是外人。”秦正平可是一头雾水,不明所以地问:“什么事?”
向河渠这才说出郑怀琴要他断掉与秦玉兰关系的事。钱海涛说:“如果不能斩断婚外情,只怕党委讨论时也难以通过。过去免你的职,这件事是主因。”
秦正平说:“早已断了。目前我天天住在家里,不信可问老向。今天老向去时我还没起床呢。”钱海涛笑着说:“听老向说了,外孙女儿尿湿了你的衣服 ,不等夫人拿,你还起不来呢。”秦正平说:“就是啊,这小家伙可会缠人了,晚上不跟我睡一头就不依不饶的。”向河渠凑趣说:“我对秦经理说,这是他的福分,我还不曾有这福呢。”钱海涛说:“确实是个福。我只要一到家也总是喜欢抱抱我那个小孙子,一抱到怀里,再不好的心情也变好了。天伦之乐其乐无穷,秦经理,你可要珍惜哟。”秦正平连声应承着“一定,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