藤蔓猫目光呆滞的望向前方，它当然明白这句话的份量。
“我们是...神明的血? ? ? ”
嘣——嘣嘣——
水泡破裂的声音里发出温柔的呼唤：
“是啊，你们也该回来了。”
“喵……喵……”，它的喉咙像是被哽住了一样，发出的声音一声比一声微弱。
蕞儿充满困惑的问：“它们怎么会是神明的遗物呢？神明为什么还要让它们死？”
“啾啾！”，藤蔓鸟的反应也有些出乎意料，它比蕞还要茫然，像是一句话也没听懂。
——砰——砰砰！
“血，是神的活力；心，是神的启点；皮，是神的庸俗；骨，是神的意志；剑，是神的仁慈。”
“……”
“猫、鸟、蛇、狼，都是由神明之血结下来的果子，它们注定要从这世上离去，也注定要回收至神明的身体中，否则，天理难安。”
藤蔓鸟根本不会接受自己的命运，不禁失口一连好几问：
“啾啾，你这是胡说吧？啾啾啾，跟我们有什么关系？你又是神明的什么啊？”
蕞儿一见藤蔓鸟是这反应，不安的心也稍微放松了下来。
砰砰——砰砰砰——砰砰砰—— ！！！
蜡黄的脓水顺着骨架的脸颊流下，一滴又一滴地垂向地面。
“我是神的守墓人。奇怪，你分明不畏惧死亡，为何不接受自己的命运? ”
藤蔓鸟的脑袋一转，扑扇起翅膀喳喳叫道：
“啾啾啾，我是为自己而活！接受你的安排做什么?！”
——砰砰——砰
水泡里，传来语重心长的声音：
“你不能为自己而活，因为你不是你自己，你终会成为组成神明的一部分，到那时，你就不是你了。”
“可无论怎样，神明已经死了，它们就不再是神明的部分，也不再属于神明，它们应该属只于自己！”，蕞儿率先替藤蔓鸟反驳道。
“……可，神明，还会重生的。”
“什么?！！”
“只有猫、鸟、蛇、狼死了，才能让神明活过来。”
“这是什么道理？”，蕞儿难以置信的看着它问。
“因为神明的力量被分成了很多部分，只有将所有部分凑齐，她才能重生。你可得知道，它们是神明的血，不是你面前的动物，它们要死，要流血，要把血还给神明。
现在你明白了吧？它们活着，就是在阻碍神明的归来。说清楚，它们只是神明重生的几颗棋子，只不过和你们相识了，混熟了，对这个世界有些不舍了……
但它们终究要回去，它们没有选择的权利，没有神，它们就什么都不是。
舍弃几根手指头，比舍弃一条完整的命，更有价值，不是吗?”
这些话显然没有在蕞的心中掀起波澜，他立刻反驳道：“这两者哪里能扯的上关系呢？在你面前的猫和鸟不就是活生生的命吗？”
藤蔓鸟也不服气地说：
“啾啾，我们就不去死，你能拿我怎么着？”
然而，那座骨架和成堆的水泡却显得并不着急，它平静地看向藤蔓猫：
“没关系，至少你们当中还有清醒着的。你记得吧？只要毁掉你的印记就行了，这样做不疼，熏风人和神明都会得到拯救，你也能离开这个肮脏的世界。”
藤蔓猫迟疑了一下，骨架的每一句话都重重地叩击它的心，它将爪子靠向了蕞儿真名的图腾。藤蔓鸟急忙拦住它说：“啾啾，别做傻事啊！神给了你什么? 这不值得！”
它喘息着，悲伤地说：“喵，她给了我生命...不是吗？”
“啾啾啾，那又怎样，给了你生命却又要毁掉，我们还需傻乎乎的感谢她吗？”
“她需要我，更何况……”，它竟忽然犹豫了，不再说下去，因为在与蕞儿他们相处的这么长时间里，其实也并未觉得人间无趣，它觉得人类还是有救的，至少还有像蕞这样，温柔而善良的人。
可是，冰冷的水泡声又传来了：“所有生灵都有左右自己生命的权利，就让它选吧！”
“去你的！”，蕞儿忍不住骂道：“既然它们都有左右自己生命的权利了，你还催促着它们去为神明而死，真是够虚伪的！！！”
——砰——砰砰！
“哦……神明所信仰的人呐，你难道不想让她活着吗？”
“这是什么意思？”，蕞儿反问它说。
“我的话语的确不太好听，但我想，你们不会建议我讲讲...神是怎样成为你的信徒的。”
大家互望彼此，显然是对这段旧事提起了兴趣。
——砰——砰砰！
“说起那个时候的那个地方，尘世还比星空更加遥远……
在众神之上的，是十四神，在十四神之上的，是天神，而我们的主人，也是这些遗物的主人，正是十四神之一。
那是上千多年以前的事了。天神以及十四神为了回归最初的乐园，他们举行了一场漫长而又荒唐的计划，他们找到了属于他们的“神之子”，并且养育他们，让孩子们远离尘世的喧嚣。
可她，是不适合照顾孩子的，她被命为罹之神，象征着世间的苦难与不幸，孩子们见到她会哭泣，会恐惧也会憎恶，这些情感不能在那个地方存在，她也没法像众神一样，将自己的本性掩埋，所以，她有名无实，遭受众神的排挤。
直到，她遇见了你。
她只见过你一次面，那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你用你的手刺穿了天神的胸膛，天神第一次流出鲜血，灼热的血液就溅射到她的脸上，她一动不动，仿佛看到了神界真正的主人，神之子们乃至所有神灵都感到恐慌，你啊，生来就不同……
只可惜，罹之神还没有机会再研究你，你就坠入了凡尘。
十四神之子就这样少掉了一位，此后的每个神都对你留下了阴影，即便他们已经剥夺和分解了你的力量，将它们化作神之器皿抛向世间……
高高在上的天神也受到了你的影响，他逐渐失去了教养神之子的耐心，在漫长的岁月里不停寻找超越你的手段，那些手段说起来足够肮脏足够卑劣，其中，就包括了让你唯一的同伴成为神之子，成为那个...代替你位置的存在，我记得，那个女孩的名字，叫“茗”。”
茶姐的瞳孔瞬间紧缩，她浑身颤抖着想要去拉住蕞儿的手。
“...而我们的主，罹之神，她也认清楚了事实，跟在天神的身边终会走向覆灭，他永远都不可能带她回到最初的乐园，她的信念崩塌了，但很快，又建立起了全新的信仰。
她信仰的人是你，她崇拜你敢向天神斗争的勇气，更崇拜你拥有与天神抗衡的力量。
但是，在神界的她不能下界找你，天神的束缚有太多太多。
后来啊，她对天神越来越不满，越是不满，就越是崇拜、信仰你，她坚信你终有一天会推翻天神的统治，不论你是温柔的善良人，还是残暴的施虐者。
她的信仰逐渐变得纯粹，她的目的逐渐变得如一，她想既然不能在神界见到你，何尝又不能见见你的同伴呢？
所以，原本不适合教育孩子的神，成为了主动教育“茗”，唯一的神。罹之神极力保护着茗，她让茗时刻保持清醒，让茗取得了众神的信任，让众神以为茗真的会成为杀掉你的工具。
她甚至还帮茗争取到了神位，让茗摆脱了神之子的身份，摆脱了为乐园牺牲的命运。
她让茗有机会和她一样等待，等待终有一天，你会从人间杀到神界，将这虚伪的权贵碾碎，将这可憎的乐园染满神明之血！
她等啊等，等啊等，却始终没有等到你归来神界的那天，不是她放弃了，而是天神嫉妒了。天神命令十三神将她捉捕，在她的身上插满了一千根足以摧毁神明筋骨的钢钉，她被十三神束缚在神剑上日夜审判七十余年，期间，她失去了永生、失去了力量、失去容貌也失去了尊严，可是她的信仰却仍然不曾改变，她在同一个地方守望着，她守望自己的主，终有一天会降临！
直到最后，终于有神灵无法忍受这种暴行了，他们利用神剑结束了罹之神的生命……
在神剑刺向她胸口的那个瞬间，没有任何神不会忘记，她生前积累的所有怨恨全部爆发了，浓浓的紫烟在神界不断蔓延，吞没所有接触过它的生命。
神剑跟着她的残骸最终降落在熏风之地，但是她的精神仍未摧折，支撑她存在这里而永不磨灭的信仰，就是你！
一千年前是这样，一千年后也会是这样……”
藤蔓鸟惊道：“啾啾，那紫烟，难道就是最初的胭寻吗？！”
——砰——砰砰
“对于你们而言，是的，可对于罹之神而言，那是绝望、痛苦和愤怒！！！”
蕞儿露出遗憾的神色，就像做了什么错事一样，“原来身为神明的她，也信奉了我一千多年啊……”
水泡破裂的声音同时发出响亮的质问：“是的，这样信奉你的神，你真的要辜负她吗？！”
“……”
这一次，蕞儿沉默了。
“再告诉你一件事吧，罹之神给你那些遗物的原因，就是想让你...亲手令她重生。”
“居然...是让我......”
这一刻，所有问题都得到了解答。
可是，猫、鸟和信奉他的神，这两者又究竟该如何抉择呢？他真的忍心，辜负这千年的守望吗？
这一次，鸟也没有主动开口了，它其实比猫更成熟。
“这是罹之神重生的唯一机会。”，水泡破裂的声音又说。
“神明应该还能和我们沟通的，对吧？”
“按理来说，是的。”
蕞儿闭上双眼，揉了揉眉心，过了许久，才说出自己的选择：
“不，我已经决定好了，带我去找她吧，我...仍旧不会牺牲猫和鸟。”
“真要这样吗？”
“我说到做到，不会让它们死的。”
“好吧，她的灵魂也在等你，就在坟墓的中央，我只能告诉你们到这了。”，由树根汇聚成的骨架意味深长地看了藤蔓猫一眼，最终又分散消失了。
眼前的蕞儿蹲下身，捧起了那颗由白鹿变成的心，他用衣布将心脏包裹起来，接着对大家说：
“这样就好了，我们走吧。”
“喵，蕞……”，藤蔓猫刚想开口，却被鸟抢了先：“啾啾啾，神明的坟墓离这很近，我们一定能赶在天亮之前找到。”
“蕞儿，你要怎么打算？”，茶姐忽然问。
“让罹之神安心的走，然后继承她的意志，去对抗众神。”
“啾啾，这样我们就不用死了?！”
蕞儿笑了笑，“当然啊，我说过的。”
“喵——”，藤蔓猫叫了一声，却并没有开口。
“藤蔓猫，我们都很爱你，没有什么非死不可的。”，蕞儿第二次向它伸出了手，笑意中埋藏的温柔已经将黑夜照亮。
“我...也在思考。”，藤蔓猫忽然停住脚步，努力地甩了甩自己的脑袋。
“——啾啾啾！没关系，你有的是时间想，只要不是死，都行。”
“嗯，这样也好。”，茶姐点了点头，脑中回想着罹之神的事……
真没想到，罹之神居然是在乐园中帮助过她的神明，现在的她终于是拨云见雾，心里也好受了一些，至少她清楚，她从来没有抛弃过蕞儿，哪怕是成神以后。
真是难言的宿命啊，罹之神，蕞的信徒，居然是她的恩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