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天色阴沉得可怕,仿佛随时都会下雪。
两军阵前,凌军军阵前方,一身银甲白马的慕容浩并没有戴头盔,任由着冷风吹拂着他的一头银发。
目光锐利地看着对面的越国 军队,军容整肃。
领兵的,正是伍阔。
慕容浩眯起眼睛,脑海中浮现的是这一连几个月的调查结果。
他的信息网络遍布整个大陆,却唯独缺少了千寻山庄内部的眼线。
他能有效地得知夜小四在浔州城外与白血卫的一战,却不能探知她在千寻山庄内的消息。
想必那个董将军也是一样,能探知千寻山庄内的真相,大概也是废了一番心思。
而他,更简单。
那一日千寻山庄内的神医区琛被他用法力禁锢在林中,原本不抱任何希望,却误打误撞的得知,区琛正是熟知消息之人。
在区琛口齿尽被打落,满口鲜血的狂笑声中,慕容浩得知了那七日千寻山庄所发生的真实故事。
区琛说,那一夜是她主动献身于武帝太子的。
慕容浩闭上眼,是啊。
那年武帝太子与她的相识就像这世间最好的安排。
而他呢,只不过是个半路闯进来的替代品。
不,连替代品都算不上。
手臂突然被人握住,慕容浩侧过头,看着身旁骑着一匹红马,同样一身银甲的女子。
女子侧过头,一脸关切地抓着慕容浩的手臂。
看这这张熟悉的脸,慕容浩弯唇一笑,摇了摇头,轻轻抚了抚女子的手臂。
“心月,无妨。”
当夜小四和七美骑着马来到阵前的时候,看到的,便是阵前凌国太子慕容浩与身旁一个英气逼人的女子,那缠绵不休的眼神。
那女子的眉眼异常陌生,却又有些熟悉,可又说不上哪里熟悉。
看着身边夜小四沉默不语的神伤,七美凑近她叹口气,咬着牙说道:
“不想让你来,便是如此。”
“如此?”
夜小四扯了扯唇角,却怎么也笑不起来。
“这凌国太子身边的女子,乃是凌国前北院大人的侧妃。她……”
七美斟酌着语句:
“她是……慕容浩之前的恋人,名叫江心月。是……”
“是蔷薇楼正册第六位杀手。”
夜小四这才明白为什么这女子看起来极为熟悉,原来与她共同出自蔷薇楼。
“这么说的话,第五位的洛水寒……”
夜小四的目光挪上了对面的慕容浩。
如果是他的话,那么,也足够配得上一个传奇。
是在她之前,便被世人称颂的传奇。
真是神仙眷侣。
好一对,郎才女貌,风光无量的神仙眷侣。
夜小四提气,无视掉对面江心月向她看来的探究目光,一抬手,一把深粉色弓箭出现在手上。
一抬头,一道箭气直奔对面的慕容浩而去。
慕容浩丝毫不躲闪,任由着一道利箭直插自己的右肩。
身畔江心月一声惊呼,慕容浩一声闷哼,利箭穿透银甲直插自己的肩头。
一箭入肉,瞬间鲜血染红了半个肩头。
慕容浩遥遥看着远处,高呼喝彩的全军簇拥下,面无表情的夜小四。
轻轻一笑。
月儿,我好痛。
可是我知道,现在的你比我还痛。
对吧,慕容月!
慕容浩朗声大笑,左手狠狠将插在肩头的利箭一把拔出,带出一丝血色的弧线。
长剑一指,呼和号令:
“进攻——!”
一声令下,伴随着号角声声,越军也立刻开始了迎战。
两军瞬间融在一起,战成一团。
慕容浩催马上前,手中的剑猛地挥开面前冲来的越国士兵,他的目标异常明确,那就是越军阵中的夜小四。
他的目标一直都很明确,一直都是夜小四。
那一日他自两军阵前吐血晕阙,被自己的亲军护卫送回了营帐。
幽沉的夜晚,独自一人醒来。
化作一道残影,便进入了夜小四的营帐。
那一晚,夜色深沉,夜小四沉沉地睡在床边,侧着身子,让开了自己胸口的剑伤。
殇颜剑上附带的术法,自然是不能给她自己造成伤害,能够在短时间之内,愈合伤口。
然而夜小四却任由着伤口狰狞渗血,自己于疼痛之中沉沉睡去。
慕容浩安静地躺在夜小四身后,将她搂进了自己的怀中。
小心翼翼地低下头,亲吻着那已经凝结了血痕的伤口。
收紧了手臂,环住她的腰身,伏在了她的后颈边,心无旁骛,沉沉睡去。
而被他抱在怀中的夜小四,眼角却有一滴泪珠,悄然滑落,滴入了枕头。
此后,凌国 军队兵分三路开始进攻。
而慕容浩却独自一人,缩在营帐的角落,神伤,饮酒。
就是在他最落寞,最痛苦,最无助的时刻,江心月突然到访。
月色之下,一地寒霜。
江心月如同多年前一般,衣衫单薄,仅仅披着一个暗色的斗篷,便举着北院大王的令牌只身一人牵着马来到了凌军大营。
侍卫来报的时候,慕容浩的营帐里灯火已熄。
江心月示意侍卫离去,只身踏入了营帐。
黑暗的营帐,没有一盏灯,江心月闭上眼睛,许久才适应了账内的黑暗。
再睁开眼,便看到了角落里,将自已缩成一团融进那窗边照进来的一小片月影里的慕容浩。
江心月叹息一声,慕容浩这个样子,比当年她离开的时候,更甚百倍。
“落尘……”
这个名字,已经许久没有人称呼过了。
缩在角落里的慕容浩迷茫地抬起头,恍惚中,看到了江心月的身影。
“呵,来看我笑话的吗?”
慕容浩索性抬起头,冷笑着看着面前的女子:
“你开心了?这么多年过去了,在你面前,我还是这个死德行。还是个懦夫,还是卑微到骨子里的蠢货。无药可救了是吧。”
江心月并不言语,慢慢走到慕容浩面前,蹲下身,平视着他。
“所以呢,你就要一直都这样下去了吗?一辈子都这样?这样缩在这样一个角落里,自甘堕 落吗?”
听到江心月这样说,慕容浩扯了扯唇角,仰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江心月:
“如果,换做是多年前你离开,我或许还会自甘堕 落,任由自己像个烂果子一样从里到外烂个透。可是如今,我不会。颦儿,我不会让你看我的笑话。”
“颦儿……”
江心月默念着这个名字,有一瞬间的晃神。
“也是许久没有人这样称呼过我了。”
慕容浩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面前的江心月,一脸嘲讽和逼视:
“前北院大王的侧妃,本宫的前任恋人,来本宫的营帐,所谓何事?”
江心月垂眸,好看的双眼随着唇边的笑意弯曲出一个弧度。
“来跟殿下您,做一个交易。”
说着抬手解开斗篷的系带,任由着斗篷滑落在地。
面前,黑暗中的慕容浩看着她隐藏在斗篷下的躯体,唇角的笑意更浓了。
眼神中有着报复性的快意。
“真是渴睡的时候有人便递来了枕头。好,本宫依你。”
那一夜之后,江心月便留在了慕容浩身边。
前任北院大王有琴藏去年病逝,如今已由他的亲弟弟有琴蓉接掌王位。
而身为有琴藏的侧妃,江心月的此行,看起来别有用心。
……
越国西北边千寻山庄。
澜影阁中,沧澜缩在床上,裹着厚厚的狐裘被子,却还是在不停地打着哆嗦。
时不时的咳嗽,仿佛要将他的整个肺腑都挖空了一样。
苍白的手指抓着一张信纸,止不住的颤抖。
床边,手脚轻快的侍女正往炭盆里加炭火。
柒叔垂手站在一旁,低低叹息。
“咳咳咳……柒叔,咳咳……去!安排蔷薇楼……咳咳,蔷薇楼的杀手。”
柒叔看着面前脸色如纸,却在硬撑的沧澜,摇了摇头:
“殿下啊,这些事您就别管了吧。由她去吧。”
“不!”
沧澜喘息着,一声声的咳嗽,将他的话语撕成了碎片。
“我……咳咳,我要……咳咳咳咳……”
沧澜的咳嗽越来越严重,一声重咳卡在那里,半口气也跟着噎住了。
“殿下——!”
柒叔一声惊呼,连忙上前扶着沧澜的身体,为他平复着后背,给他顺气。
沧澜生气地推开柒叔,颤抖的手指,指着那张飘落在地的信纸。
“杀……杀!公主……咳咳咳咳……我要她……我要她……”
沧澜大口地喘息着,仰起头,费力地喘着粗气。
柒叔连忙捡起地上的信纸,快速扫了一眼上面的内容。
“晋阳长公主的队伍已经逼近了京城,不日便可攻破京城。殿下是要安排蔷薇楼的人,杀了这公主?”
沧澜喘息着,点了点头。
柒叔抱拳领命,安抚着沧澜,转身离去。
沧澜仰起头,努力平复着自己的呼吸。
自八月那一日过后,随着夜小四的离去,他便一病不起。
整日昏沉沉地睡着,直到九月,慕容浩离开夜小四的那一日,剧烈的心痛将他生生唤醒。
那样的剧痛,他太熟悉了,是鸿儿离他而去时,他痛彻心扉的感受。
而今,他的鸿儿是在告别谁呢?
望着迷蒙的窗外风景,沧澜恨恨地咬紧牙关,握上了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