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之下,春雾渐浓,四野寂寂,夜冷风静。
泰平看着药老的脸,心里没有厌恶之情,却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好像觉得对方很亲近,仿佛那张可怕的脸,也荡漾着一层光辉。
欺骗一个人很容易,亲近一个人却很难,这个道理不是人人都懂,但是泰平却明白。正因如此,药老一个字也没有说,便能让他觉得亲近,这让泰平感到诧异,更觉得难以理解与神奇。
这究竟是一种什么神秘的力量呢?莫非药老已经超脱世俗,达至与天地共存的境界?在东城皮头巷中,药老为何显得那么卑微呢?难道他要隐藏什么东西?
道义!
这两个字突然在泰平的脑海里闪现出来,使他一下子意识到,眼前的药老为何会令自己亲近:药老的身上有一种特殊的气质,正是道义散发出来的魅力与力量。这种魅力如同春雾,慢慢地将泰平包围,使他被打动与感应,深深地感受到奇异的力量。
更让泰平惊讶的是,他渐渐觉得药老在变,变成了一面镜子,倒映着自己的过去,仿佛又出现未来的自己。难道,他就是三面树神的化身,来到白峰来点化我?他要带我去什么玄妙的地方?
正当泰平陷入一种若有若无的虚幻之境中,药老的沙哑声音在他的耳畔响起来。
“醒来吧!醒来吧!”那声音似乎在耳边,又似乎离得很远,仿佛从数千里外的茫茫雪域传来。
“我在哪里?”泰平轻轻地问。
“人世间,天地中,神游界,玄幻象。”药老幽幽地回答。
“没有一己之身,感觉不到人世;没有平凡肉体,天地纵大何用;没有顿悟思想,神游亦是苦行;没有镜花水月,玄幻之象何依?”泰平仿佛在对自己说,又好像在对天地说。
“一切过往皆苦,不纠结方永生;一切未必如意,但求无愧于心。”
“这是梦境?还是真实?”
“当然是真实。”
“真实又何尝不是虚幻呢?”泰平淡淡地说,眼角竟流出了泪。
泪是冷的,咸的,轻轻地滑过泰平的脸,使他完全清醒过来。山雾退得远了些,幽林环绕于四周,浅月之光洒在山脊上,好像为一条欲腾空的龙,涂抹了泛着银光的龙鳞。
哑巴站在远处,药老近在眼前。
“泰平是不是有很多事想问?”药老宋鹚问道,脸上带着笑意。
“刚才发生了什么?”
“我只是顺应你的心,引导你说出了内心想说的话,引导你走入你渴望的境界与幻象。”
“我内心的话?境界与幻象?”
泰平问罢,才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头脑一片澄明,好像有一轮月亮挂在脑海的穹空之上。更让他觉得神奇的是,心中的荆棘丛被人割去,露出一片碧绿的草原,以及无尽辽阔的山脉与森林。
最令他觉得奇异的是,在那片草原之上,一颗树正在发芽,茁壮成长,迅速地变成一株参天大树,赫然正是过去梦中出现的三面神树。
那株三面神树随风舞动,三张面孔千变万化,仿佛在朝着泰平笑。
“你感觉到了吗?”药老又笑了,问道。
“这是怎么回事?药老难道能够左右我的头脑?”泰平诧异地问。
“现在你总该相信,我不是来害你的了吧!”
“如果你想害我,那幻象就会引我步入歧途,自己毁灭自己?”
“泰平果然与众不同,难怪是预言中的三面树神使者。”
“难道我背负着某种神秘力量的使命?泰平觉得有些困惑。”
“当然。有的人终其一生,也未必明白自己的使命,泰平只是觉得困惑,已经是很不容易的了。”
“药老,我不想一无所知。”
“好吧。我会将我所知道的一切,毫无保留地告诉你,只要泰平别认为我是在说天书就好。”
“我会洗耳恭听。”
“那道山梁下有一个棚屋,乃是猎户们搭建的临时躲避处,我们到那里坐一下吧!”
“好。”
药老缓缓而行,泰平跟在身后。哑巴则一动不动,望着四周的山雾,好像一位尽职尽责的守卫。
棚屋简陋异常,只是在木头棚上铺了一些草,歪歪扭扭,勉强可以避雨躲雪罢了。棚屋里有两个树墩,药老坐在一个树墩上,泰平则坐了另一个。
“四十年前,亚夏中土发生了一件大事,泰平知道是什么吗?”
“药老说的是六合宫?”
“没错。当世大贤云昂扬对外宣称,他得到了亚夏至宝之一:古墓奇书。为了抢夺奇书,许多江湖上成名的剑客、刀客奔赴六合宫,以至于改变了人生轨迹。”
“我听一位武林高手说过。”泰平点了点头,不知道药老为什么提及六合宫。
“当时,我尚未在江湖上崭露头角,陪着恩师去了六合宫,亲眼见到许多成名侠客大打出手,以至于丢了性命,受伤者更是太多了。”
“这位陪伴药老身边的人,就是在六合宫受的伤吧!”
“苏狂斩曾经是叱诧风云的人物,只因为贪图至宝奇书,结果被仇家乘机暗算受了重伤,若非我施援手相救,也许他就死在六合宫了。”
“他真的是苏狂斩?”泰平不由得望向哑巴。哑巴仍旧一动不动,沉默得如同一块石头。
“的确是他。六合宫失火,他面容被毁,再难分辨出原来的样貌,连嗓子也烧坏了,更令他的心性大变。”
“突遭剧变,心性变化实属正常。”
“他痊愈之后,坚持陪伴我的左右,至今已经数十载了。”药老轻轻地叹息道。
“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何况药老是他的救命恩人呢!”泰平说着,向哑巴点了点头。
“其实,在六合宫受到影响与改变最大的人,倒不是苏狂斩,或者其他江湖人士,反倒是我。”药老说到此处,眼中闪过异样的光芒。
“哦!”
“因为在六合宫,我遇到了真正改变命运的人:史梅公。”
“什么?襄皇的亲哥哥?”药老的话让泰平大吃一惊,简直比看到了鬼还令他震惊。
“我想任何人听到史梅公的名字,只能想到他是襄皇的哥哥,加入预言堂的预言师,一个神秘莫测的人物吧!”
“至少我还认为,亚夏堂是由他一手创建,目的是颠覆帝国统治,掌握无上的权力。”
“那么,泰平就大大地错了。”
“我错了?史梅公的儿子是不是史本道?史本道曾跑到白峰山脚下的小酒馆,准备杀死我呢!”泰平有点不服气。
“史本道做的事,乃是被人唆使,梅公大师是不知道的,我一会儿再详细说说。”
“我倒想听听药老讲一讲,史梅公这个人究竟如何改变了你?”
“泰平也许不知道,襄皇没有继位之前,史梅公的地位比其兄史重更得成帝的喜欢。”
“药老的意思是,史梅公险些坐上血王座?”
“若非他加入预言堂,坚持认为成帝不该擅改庄帝遗制,他的确可能坐上至尊血王座。”
“这倒是闻所未闻的事。”泰平说道。
“正因如此,史重才得以被成帝选中,最终继位成为襄皇。”
“帝国权力的传承居然还有此插曲。”
“是啊!不过,史梅公通过预言之术,意识到襄皇必亡,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史家也不可能再续辉煌。不仅如此,史梅公还明白,亚夏族若要立于不败之地,继续延续和平盛世,必须选择一位明君。为此,史梅公动用预言堂的力量,为他选中的人造势。”
“他选中了周丕?”
“没错。周丕无论是德性与能力,都是当之无愧的人选,在昭阳贵族中口碑不俗。更关键的是,周丕心中有一份执念:引领亚夏族走向辉煌,完成整个亚夏大陆的统一。”
“周丕的执念也是史梅公的执念?”
“统一亚夏大陆,这是一个多么崇高的理想啊!每个拥有大智慧与大格局的人,都会试着去完成这一理想,恰如剑客们莫不心心念念,想要练成黄辕大帝的混沌剑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