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是谁?”小姑娘的嗓音柔柔淡淡的,或许是因为太久没有开口,声音有些沙哑。
众人都愣在了原地,竟是一个都没有反应过来。
“呃,醒……了?”陶果第一个回过神来,“就醒了?”
他们刚刚热血沸腾地商量好,她就醒了?那她刚刚都听到了吗?
见他们都没有反应,秦忘音直起身子,半倚在榻上,懒懒地扫视了一圈,最后把目光停在离她最近的陶果身上。
“几日过去了?”她的目光平静如水,似乎并没有因一醒来就身处陌生之地而慌张。
这让三人不自觉也冷静下来。
“七日,你整整昏迷了七日!”江渔回答道。
接下来根本不需要秦忘音问,众人七嘴八舌地讲述事情经过。从他们的叙述中,秦忘音大概知道了来龙去脉。
简而言之,自己阴差阳错倒在这村子附近,又阴差阳错被这位大婶错认成自己失散多年的女儿,就这么被这三人给救了。
秦忘音舒了一口气,接憧而来的是一股茫然。此时,恰好有一米阳光从窗户照进来,落在她不知什么时候紧攥着被子的手上,惹得秦忘音忍不住往窗外看去。
外面已至午时了,阳光灿烂,鸟语花香,暖融融的金光铺满一片绿绒绒。
一切好像很美好。
秦忘音有些发怔,一下子想不起自己是谁,也记不起之前发生的事,脑子里有大片空白。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才发觉旁边的人已经在等着她回话了。
“妹妹你……真的是张大婶走丢的女儿吗?”一位与她年龄相仿的女子面色犹疑地开口,貌似是叫陶姑娘,看她眼神似乎还带了点尴尬与荒唐。
看来在这个小村庄应该已经出现了什么奇怪的传闻了……
三双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仿佛少看一眼她就会消失似的。
至于她,她当然不是什么走丢十年的女儿了,她自己的故事估计比这还要狗血。
她看向那个据说是把浑身是血的她从小溪边背回来的老妇人,从刚才开始她脸上就写满了不安。
张寡妇见秦忘音看向她,眼睛一亮:“小花,你还记得娘亲吗?”
“……”秦忘音不知该说什么好,看老妇人的样子,她是坚信秦忘音从天上掉下来是因为神明回应了她的请求,可她该怎么解释根本不是这么一回事,又该怎么解释那一阵飓风?
当时情急之下她又用了最后的保命手段,瞬移符。只是这瞬移符尚不完备,移动的地点完全随机,可能只有几米、几百米,也可能是几千里之外,并且消耗也是极大的。大多数情况下,前者的可能性比较大。
所以她也不会一碰上追杀的人就用。事实证明,她的幸运值时好时坏,比如上次破庙被堵,她试了两次,就只移了几十米,最后空间还被一位长老封锁了;这一次,瞬移符把她带到了那条小溪,也就是这个村庄附近。
“大娘,我并不是您要找的那个人。”秦忘音干脆地说。
“小花,你果然还在怨恨我吗?”老妇人目光低垂,眼底尽是愧疚,“娘亲一直在找你。”
“可是,我并没有见过您。”
“都是为娘的错……”老妇人眼里含着悔恨的泪水。
“……”秦忘音沉默了几秒,“您误会了,我很感谢您救了我,但是这亲女之名我是万万顶替不得的。我一定会报答您的恩情,放心。”
“怎么会呢?你一定是不记得了,你一定是忘了,不然你怎么会突然出现在那里呢?不然你是谁呢?小花,都是我的错,才害你受了那么多苦,好在苍天有眼,又把你送回我身边,以后我一定会好好弥补你……”
张寡妇的这几句话戳到了她的痛点,她还真没办法解释自己是谁。秦忘音没再争辩下去,但也没有承认。
陶果左看右看,一开始坚决相信秦忘音,后来听张寡妇这么肯定,她也有些动摇,是啊说不定走丢了那么久心里也有怨,再说哪有亲娘认错女儿的?她见秦忘音不回话了,就善解人意地打了个圆场: “张婶,妹妹才刚醒,想必是又累又饿的,您就别为难她了。”
“大娘,午时约莫已过三刻了。”江渔指了指窗外的天色。
张寡妇一拍腿:“哎哟,瞧我这一激动的,就把正事给忘了,小花你等着,娘给你做饭去。”
张寡妇面色激动地走了,竟也没请陶果出去。按理说他们家平日里虽不跟张寡妇交恶,倒也没什么交集。她这次只是临时被几个姐妹推出来看看,按道理不该留在这吃饭。虽然在农村没那么多规矩,她还是感到尴尬。
陶果一时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只是她还有问题想实在好奇,不然也找个借口溜掉了
“那你是怎么醒来的呢?难道真的是因为那段香?”
秦忘音摇摇头:“不知道。”
她确实不知道,实际上她觉得自己不属于“昏迷”,而是属于一个“沉睡”的状态。她能感觉得到时间过了很久很久,好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的内容……不是很记得了,反正多半也就是关于过往的那些吧。
江渔接道:“陶果姑娘,这到底是什么香?竟如此神奇。”
陶果摇头:“我也不知道,当初刘夫人赠我时,也未曾说过它的名字,只说它能安神养心,让我若是烦闷头痛时点上一点,就能有所缓解。”
“原来如此,若是能找到这香的来源,再去买上一些备着就好了。”
“聚魂香。”秦忘音突然出声,“此香并非如此,用多了亦是一害,把香熄了吧。”
两人又是一愣,互相对视几眼,心中皆是好奇。
“这香为何不好?”陶果问。
“你怎么知道这些?”江渔问。
秦忘音只说:“是药三分毒。”
两人仍作不解,但秦忘音没有再回答的意思,只得点了点头,便把香按熄了。
陶果正想推说家中有事走掉,却见江渔走近了几步床边,略有些低声地说:“姑娘,我信你,我知道你不是张婶的女儿。”
陶果有些惊讶,她刚才听那番对话都有些信了,还以为江渔是坚决站在张寡妇这边的呢。
秦忘音眨了眨眼:然后呢?
“姑娘,你从哪里来?又往何处去呢?”
秦忘音一下子被问得有些怔愣,顿时哑然。不愿回答是一回事,她竟发现自己也不知该怎么回答。
终究还是跳不过这个话题……
“也许姑娘是有不得已的苦衷才流落至此,方才默不作声,想必是一些难以启齿之事。但我还是想知道其中缘由,敢问姑娘能否告知一二,我们才好帮上姑娘。我自是拿人品担保绝不会说出去一个字!这位陶果姑娘也是好人,她当然也会为姑娘保守秘密。”
陶果不知怎么就扯到自己身上了,却也慎重地点了点头。
这番话虽然说得直白还有些冒犯,但总好过弯弯绕绕试图套话。青年人眼里是乡下人特有的淳朴与赤诚,可见是真心替她打算。
其实醒之前她就有了点意识,刚才那番冒险把她送出山医治的话她也听到了。能为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做到如此,说没有一点感动是假的。
秦忘音抿了抿唇:“恕无可奉告。”
真不是信不过他们,只是她的事并不想牵扯任何人,特别是普通人。
江渔也没有强求,只是叹了一口气,接着温和笑道:“也罢,我就知道你会这样说。你也别怪张大娘,她只是……年纪大了,早些年又受了很多磨难,吃了很多苦。她其实是个很好很好的人。”
陶果挠了挠耳朵,在一旁默默看着,没有吱声。早听闻这小江哥挺护着张寡妇,她却是第一次听他这样正面评价。只是张寡妇刻薄悍妇的形象已经深入人心,尽管这几番接触下来改变了陶果的一些看法,但她听着别人这么诚恳地夸赞张寡妇……呃,果然还是觉得有点不适应。
秦忘音点了点头。陶果想起张寡妇拿着别人家的镰刀疯赶一群孩子的样子尬得抠出三室一厅。
江渔笑道:“还未过问姑娘的名字。”
秦忘音愣了一下。
“阿音,”她想了想,“叫我阿音吧。”
“好的,阿音姑娘。”江渔爽快道。
江渔告辞,陶果也朝秦忘音挥了挥手。
这天之后,烟井村里又多了一件新鲜事:听说张寡妇捡回来的女儿貌若天仙,路过的人都想去看上两眼。只是她从不出门,想看上一眼真是难上加难。
对此,陶果委屈:这话不是我传的。
实际上张寡妇也很头疼,自从醒来之后吃过一顿饭,她就把自己关在小屋里。
热乎的饭食送过去,第二天已变得冷硬,一筷未动地留在原地。
一开始张寡妇待她还算温柔,好言好语劝她吃饭,现在三日过去,她也急了起来。
她拍着门道:“小花!小花!你再怎么怨我,也该好好吃饭!你有什么难过,有什么仇怨,也不该跟自己过不去啊!”
“天大地大,吃饭最大。人是铁饭是钢,我只知道,人是不能不吃饭的!”
“你知道这白面馍馍是多少人想吃都吃不上的吗?”
“今日你若再不吃,我就进去强行喂给你了!”
门内,秦忘音跪坐在床板上,有些出神地望向窗外。
若是仔细看,周围物件包括墙壁都有了些许裂痕。
她再三确认,自己已经感知不到灵脉了。
没有灵力了,灵田已毁,连灵脉无法感知,那她为什么还活着?
她为什么还活着?
当今之世,天地混沌,万物生灵。凡间灵气充裕,有生得天生而带灵脉之人,若能感知灵脉,运作灵气,则有望踏上仙途。
灵脉有元素类别之分,是以阴阳五行为基础。分别至阴、纯阳、金、木、水、火、土,与天地五行之灵气、五行之物互相感应。
在此之上,又有变异之灵脉。变异灵脉千变万化,五行堆叠,随意产生。可能更强,可能更弱。常见的有雷、冰灵脉。
筑基之后,可生灵田。
修行之人,若是灵脉尽断,灵田尽毁,则有如剥皮抽筋、割肉去骨,堪比剜心掏肺、万蚁噬心之痛还甚,多数爆体而亡,无法挽救。修为越高,死的越惨。
所以她为什么还完好无缺活着?
那这还算是“阴阳五行之体”吗?
她突然想到,如果是这样,那么那些人找到她也没有什么意义了。
她成了一个普通人,这样的话,是不是那些过往的爱恨情仇,是非恩怨,纷扰争夺,都与她无关了?
不管是否有关,她都再也做不了一点什么。
这一刻,她以为她会得到解脱,谁知与之而来的竟是无尽的空虚和空白。
江渔探究的眼神连同那句话突然在此刻浮现:“姑娘,你从哪里来?要往何处去?”
天使折翅,恶魔断角,接下来该何往?又如何定义自己?
秦忘音双手发抖紧攥,本来完好的被子被她扯出了几条絮。
震耳欲聋的拍门声就是在这时传来,伴随着的是张大娘一声接一声的劝告。
秦忘音有些木木的听完了她那些听上去带有些威胁意味的话。
也不知过了多久,西屋的门开了一条缝。
里面的人面容苍白,漆黑的眼珠黯淡,眼帘低垂:“抱歉,大娘。”
她将食物端进来,态度诚恳:“我会好好吃的。”
张寡妇的气一下子偃息下来,只对着又重新关上的小门搓了搓手。不敢表露过多心疼的眼神,转身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