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很热烈,仿佛特意要将人刚复原的伤口晒得迅速结疤。
天空,飘着又软又轻又白的云朵。
只要你仰头去看,就立刻会觉得心情辽阔纯净而舒畅,再多的烦恼痛苦也都忘得一干二净。
热烈的阳光照下来,穿透枝叶间的缝隙,照亮两个人的脸。
安归臣与丁风。
安归臣在笑,丁风在瞪着他问:“就是这里?”
“非常确定。”
安归臣露出洋洋得意的表情。
丁风不耐烦地道:“赶紧把你的笑收起来。”
安归臣道:“干嘛?”
丁风道:“你这样笑,令我有种羊入虎口的感觉。”
“你别说,我还真敏锐地发现,我们是已入虎口了,不过你放心,我们可并非无力反抗的羊。”
丁风继续走,安归臣走得比他快,三步两步就到他前面去了。
突然他们停住脚,表情都很警惕认真。
丁风问:“看没看见?”
“你呢?”
安归臣嘴里说着话,手已握紧佩刀的柄。
“我们看见的会是一样么?”
丁风声音已压低。
安归臣偷偷摸摸地环顾周围:“石头在动。”
丁风点头:“石头在动,是成精了?”
安归臣道:“当年我办某件案时,曾向青云道长学过些捉妖的皮毛法术,今天正可以露两手。”
话没说完,他刀已出鞘,人已跃起,刀锋斜划,旁边草丛里的一块大如脚盆的石头就被瞬间劈得四分五裂。
石头竟是中空的,下面有个黑黢黢的洞,石头开裂,只见有只手闪电般消失在洞口。
丁风冷笑:“你法术果然只学了些皮毛,想捉妖还需苦练。”
安归臣叹道:“可惜世上没有多少妖精能供我苦练。”
丁风道:“谁说没有,我觉得今天这片竹林里,妖精就够你练到手软。”
风吹竹叶,叶落,人落,数不清的叶,数不清的人。
每个人都好像唐门最精准凶险的暗器,令丁风与安归臣一时间难以防备。
丁风大声叫道:“你左我右,你前我后,怎样?”
安归臣道:“好,今天我就做一回捉妖的道长。”
于是丁风腾身往左,安归臣举刀劈右,丁风俯身滑到后面,安归臣咬牙勇往直前。
丁风剑随意出,招招不落空,安归臣忽攻忽守却也勉强能支持住。
但来袭的敌人实在数量太多,就像汹涌不息的海浪,前面中招的还等不及倒下,后面又直接踏着他们自己人的身体蜂拥而上。
所以他们自己人大部分不是被丁风安归臣杀死,却是被相互踩死。
他们带着视死如归的疯狂,逐渐令丁风安归臣受挫严重招法混乱手脚笨拙。
突然丁风翻转过剑柄击在一个迎面扑至的敌人额头上,趁那个敌人犯晕之际,他又纵身跳起,脚不停地猛力飞踹,前仆后继的敌人纷纷被他踹中摔倒。
同时他剑锋向最近的一根竹子迅如掣电地刺去,剑穿竹管,竟纹丝不颤。
他再立刻身形反跃,脚踩着竹子,脚尖正好稳稳地落在剑柄。
然后他全身力量都灌注到脚尖,脚尖压得剑锋笔直划破竹管,唰地一声到根部。
敌人见势又包围过来。
丁风怒啸,甩手握紧剑柄,扬起剑锋,脚尖却犹自不离划破的竹片。
他的脚竟突然舞蹈起来,凌厉迅捷的舞蹈,令竹片在半空中扭曲飞扬,呜呜作响。
竹片在他脚下已彻底变成了神兵利器,那些包围过来的敌人,就像白菜西瓜被锋锐的竹片伤得一塌糊涂。
旁边的安归臣艰苦应战,也不禁对丁风夸赞道:“丁大侠之机智,令人惊叹,着实佩服,丁大侠之腿法,更是绝妙!”
最后的“妙”字音落,他这方的最后一个敌人也刚好倒下。
安归臣大汗淋漓地喘气道:“希望别再有其他妖精了。”
丁风竟也对他竖着拇指道:“安捕头无须用计,单凭刀法,照样能将他们应付得游刃有余,也算了不起。”
安归臣却对周围竖着耳朵,半晌沮丧地叹道:“妖精又来了,这次好像会飞。”
丁风道:“所以我们也赶紧飞起来。”
他们同时施展轻功飞起来,但刚飞起来不到半丈,头顶猛地有几条竹片迅速地朝他们弯下来。
那几条竹片已被削尖,来势奇突,防不胜防,逼得他们只好落地闪避。
丁风落地举剑,安归臣落地举刀,竹片接触剑锋刀锋,噼里啪啦地折断弹开。
但真正致命的后着紧跟而来。
一个张满弓弦的黑衣人脚踏附近的两根小青竹,竹身细弱,微微弯低,那个黑衣人立在上面竟也轻盈稳当。
那个黑衣人全神贯注地盯着丁风的咽喉,手指陡然放弦,箭矢射出。
其时丁风安归臣刚化险为夷,再没心力去防备另外的突袭。
安归臣耳朵敏锐,听见箭矢破风的啸声,举刀要救也已太迟。
幸好丁风还有机会朝旁边闪避寸许,箭矢才未射穿他咽喉,尖锐的箭镞却将他左肩头划出了条深深的血口。
而那个黑衣人又已第二支箭上弦,果断发射。
丁风中了一箭,当然不再坐以待毙,他第二支箭发射,丁风也立刻举剑飞身向他所在之处掠去。
丁风才掠去,安归臣就发觉很不对劲了。
脚下泥土竟在哗哗乱响,微微震动。
安归臣赶紧跃起,幸好身旁正有两根差不多大小距离又相宜的竹子,可供他伸直两腿勉力支撑,然后警惕地静观其变。
屏息凝神。
下面的泥土终于翻开一大片,几十种机关暗卡如雨后春笋般齐齐整整地拔地而出,纷纷对准安归臣的屁股。
安归臣哭笑不得。
他知道自己就算不这样撑着两根竹子与这些机关暗卡形成尴尬的对峙之势,也难以安全躲闪。
他此刻已彻底一筹莫展,只希望丁风能尽快解决掉那个黑衣人,赶过来救他。
他第一次将自己活命的希望寄托给别人。
屏息凝神。
这些对他屁股虎视眈眈的机关暗卡一直沉默着。
丁风掠去,怎么如此久还不见回来?
莫非连他也终于倒了霉遭了秧?
他试着转头去望丁风掠去的方向。
看不见丁风,看不见黑衣人,偌大的竹林竟似突然变成了煎熬他一个人的地狱。
他不禁开始在心中暗骂丁风,好像丁风是不讲义气先自己溜掉了。
他身上已全没一点天下神捕的风范。
他办案不少,遇见的麻烦也不少,可从未这么直截了当地被一大片机关暗卡对准屁股。
他只有等。
既然这些机关暗卡不动,他就慢慢等,反正有的是时间,除非肚子饿了。
他可是有名的大馋嘴。
他要是闲下来,脑袋里就全是各种各样的美食。
想起这次事情若顺利办成,城里当官的又少不得给他筹备享用不尽的珍馐美酒,他警惕的心逐渐松懈了。
他甚至忍不住收回一只脚,像睡吊床一样,头挨着一根竹子,脚落在另一根竹子上,竟也稳稳当当舒舒服服。
他甚至从头上摘下一片竹叶,含到嘴边,吹出只有大街上酒足饭饱游手好闲的人才会吹的哨子。
清亮的哨子传遍整个竹林。
终于把一个人引来了。
一个人身手矫健地飞奔过来,长剑挥舞。
机关暗卡立刻纷纷转向那个人,却还来不及发动,已被那个人的长剑刺得一瞬间全部损坏。
剑风仍在激荡,机关暗卡的碎片随着竹叶凌乱地四下飞溅。
那个人收剑,立定,仰头对安归臣道:“白日梦做完了吗?”
安归臣欣喜若狂地叫道:“丁风,原来你小子没被射死。”
丁风道:“你想我被射死?”
安归臣道:“我会是那种人么?”
丁风道:“还不快下来。”
安归臣竟又继续悠悠然地吹起口哨,眼睛得意地望天,再也不睬丁风。
丁风冷笑,一剑削出,直逼他的屁股。
他的屁股发凉,急忙伸手去护,整个人却立刻扑通落地,叫道:“你干嘛?”
丁风道:“让你醒来呀,妖精没除完,就开始做白日梦。”
安归臣吐了嘴里含的竹叶,恢复严肃,抱拳道:“算你小子有良心,在此谢过你的救命之恩了。”
丁风道:“要不是听见你吹哨,我还准备多在那方研究研究。”
安归臣狐疑:“有什么好研究?”
丁风表情比他更严肃:“我觉得这片竹林里已布下了某个阵法。”
安归臣惊讶:“阵法?”
丁风点头:“险象环生的阵法。”
安归臣道:“我一向用智破案,今天却委实不懂。”
丁风道:“我们若找不到这阵法的关键,恐怕一时半会难以冲破这片竹林,甚至难以保全性命。经过方才的一连串受袭,我们的精神状态与体力已大为削弱。”
安归臣道:“好吧,我承认你说得很有道理,那我们该怎么去寻找这阵法的关键?”
丁风道:“刚才我良久不过来,正是在那方研究这阵法的关键。”
安归臣目光闪动:“你是不是已找到关键了?”
丁风不回答,只是转身,朝一个方向走。
安归臣跟着走,边走边忍不住继续追问:“你说呀,是不是已找到关键了?”
丁风停住,对他做了个很奇怪的手势。
虽然很奇怪,幸好安归臣能立刻就看明白。
安归臣心领神会地笑道:“丁大侠,我是越来越对你刮目相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