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国与鲜卑联姻,延续了五年的边境和平。
魏国的靖国候爷莫子蔺在北凌一呆就是五年,而殷歌的莫府几乎成了个空壳。老侯夫人寥英和姨娘吴素兰以及小侯夫人赵吟章留守京城,加上一府的仆人家丁,也是十分冷清。而在殷歌为官的除了翰林院的莫子寒,就是远在北凌的莫子蔺,莫家朝中势力一落千丈。反而在远离殷歌的陵川,莫老夫人领着一帮子子女的田园日子过的有滋有味儿。
在魏国与鲜卑领土的交界处有一片静霭祥和的土地,这里没有军队,只有两国派出的特使,驻扎管理着三个零落在山野的村庄。五年后,这里竟自发的成了一个繁荣贸易镇子,本是一座无名的断崖因着鲜卑王妃的墓地而有了一个名字,梓妃崖,崖下的商镇就叫梓妃镇。
梓妃崖上,肃穆典雅的梓亭,高台上的子期墓地,掩映在一片秋色斑斓中。
五年前,子期给三哥留了遗言,要葬在北凌,守在戍边的三哥身边。
于是,因着子期离世刚刚止戈的子蔺和拓跋溟,又为着墓地建在魏还是鲜卑起了争执。
拓跋溟登上王位,封妃立殿,追子期谥号梓,执意要把墓地建在鲜卑。子蔺痛失子期,悲痛下丝毫不让。
最终还是拓跋溟让出了江澄郡西南至魏国的半条峡谷地带,作为两国非军事共同管辖区,子期的墓地就建在这里。山上松林枫林相间,山坡泉水河流淙淙,东北方向是鲜卑的山脉草原,西南是北凌的高原牧场。
子蔺把酒碗斟满道:“四妹,这一阵三哥忙,很久没来看你了,”
他把酒放到唇边,喝了一口,眼睛湿润了:“四妹,三哥这一生亏欠你太多,你的决绝让我无颜面对。五年了,我始终找不到放下的理由。”他几口饮下。
伽兰走上前,拿起酒坛又倒了一碗劝道:“这一碗敬小姐吧,侯爷别喝多了,柳先生已经多次告诫了。”
伽兰五年前被拓跋溟解救后,正赶上侯爷伤病卧床,她留在滇池照顾了一个多月,此后便留在侯爷身边。
而柳正卿也被莫老夫人逼着子蔺留在了身边,五年来两人由淡漠到信任,如今在子蔺身边即是军医也是幕僚。
“无碍。”子蔺说完,又喝了一口,才把碗里的酒缓缓洒落墓前,心里那份痛硬被他压回心底深处,因为对面就坐着一个老对手拓跋溟。
台阶上的拓跋溟今天穿了一身绛紫色宽袖长袍中原服装,手里一支紫竹长萧,子蔺来时他正在吹。
俩人经常在这里碰上,习以为常后便也有推杯换盏的时候。
子蔺无奈的看他一眼:“要喝吗?”
拓跋溟摇头:“不了,我来了几天,要回了。回去在永灵殿陪梓妃喝,岂不更好。”
这句话本是拓跋溟在气子蔺,子蔺听了却没什么不好。这几年打也打了,吵也吵了,拓跋溟能为子期空置妃位五年、永灵殿梓妃位置永存的行为也令子蔺看到了他对四妹的真心。
子蔺起身在青石凳上坐了,阵阵秋风吹着青色披风一角翻飞,他往腿上掩了掩,看向拓跋溟:“你很闲?每次都能看到你,鲜卑王都是这么当吗?”
子蔺虽是揶揄,却也佩服。当年因为拓跋溟挟持了子期,被迫支持他的子蔺带着莫家军杀上断崖,但因子期不得不停手。子蔺一气之下撤了所有军队,把一个尚在混乱中的鲜卑留给了拓跋溟。又眼见他以雷霆手段肃清王庭和军队,并建立了属于自己的王庭势力,用了五年时间就让周围的部落臣服,并在魏国和柔然边境扩大了五六十万的军队。
拓跋溟整整自己的袍袖,也不看子蔺:“谁说的,我很忙啊,当年你釜底抽薪搞得我焦头烂额,”
他这才抬头看了子蔺一眼:“不过,我也不怪你,毕竟是因我害了你四妹。”
他又反击了一句:“不是我闲,能力超群而已。难道你当年带着四百人独闯鲜卑大营的威风没了?或是老了不成?”
拓跋溟的讥讽让子蔺有了一时的惆怅,五年前的一场病落了病根,身体确实不如以前了,刚才多喝了点酒,胃有些隐隐作疼。他眯起眼睛看着拓跋溟挑衅的眼光,唇角带起一抹笑容:“听说你在江澄郡加了二十万的兵力,要想知道我是否还是当年,大可以试一试。”
拓跋溟突然一笑:“我承诺过梓妃,只要是莫家人在北凌守护,我不会开战。只是你们莫家几世英名,如今真要龟缩在那么个地方苟活?殷帝此人阴狠无情又多疑独断,根本不够帝王资格,若我是你,如此被他荼毒,我可咽不下这口气。”
“你是鲜卑的王,魏国帝王如何也是内政,容不得外邦挑唆。我莫家世代守护的是国土,是百姓不受欺凌。你这话,对我没用。”
“呵呵!”拓跋溟转身走下台阶:“本王就看着你们莫家的结局如何,只要殷帝敢动,本王就敢打。”
子蔺冷冷回道:“只要我活着,你休想踏进一步!”
也不怪拓跋溟的口气不善,子蔺驻守北凌五年,只领了滇池的七万士兵,加上他派驻西关的梁勇手下五万人,而被皇上派在塘墉城的郭舒衍手里却有十五万。殷帝这是明显的防着莫家,只是他知道莫子蔺的能力和对魏国的忠诚,所以至关重要的滇池守卫还是交给了他。
子蔺带着伽兰和启远回到滇池,一进将军府,柳正卿便迎到了大厅前:“侯爷,怎样,没事吧?”他知道子蔺是带了一坛子酒出的门。
“当然没事,都五年了,你别这么草木皆兵好不好?”子蔺一边说一边进了大厅。
这五年里,他被柳正卿拘着酒茶都戒了,生冷也不能用,幸好无战事,生活倒是十分规律起来。
“你不能怨我,老夫人每次写信都叮嘱在下。”
“好好,我没怨你,先说点正事。伽兰,你亲自回一趟殷歌,重点清查殷歌与陵川周围,看看香悦楼是否留有暗线,或者有鲜卑细作的新据点,我怀疑这几年我们被拓跋溟的假象蒙蔽了。”
等伽兰出去后,子蔺把柳正卿拉进大厅后的书房,与他在案桌旁对坐,看了他一会儿才感慨道:“五年以前还真想不到会有一天与你能坐在一起,当年若不是祖母逼着,我怎会留你在身边。”
“是侯爷谨慎,不是早就派人调查过了,其实我在老侯爷身边多年,他若不信任怎会让我去京城,你是多虑。”
子蔺解释:“我不是单纯不信任,那时年轻,对你看不惯。不过现在想通了,也许你更适合生存。我让你办的事怎样了?我想尽快在鲜卑恢复耳目,这个拓跋溟野心太大,不得不防。”
拓跋溟忙着剿灭敌对势力时趁机把子蔺在鲜卑的暗桩拔了不少,如今子蔺对拓跋溟王室的内幕已经无法获取真正有价值的消息。
“侯爷放心,一切顺利,眼下两国无战事,边境贸易流通频繁,这机会难得。我的人已经在王都立脚,开办了第一家药行,还在江澄郡和一个重要城镇选好址。等找准时机搭上线,安排人进去应该不成问题。”
子蔺满意的拍拍他肩膀:“你一向圆滑谨慎,我就不多说了。一句话,老柳,谢谢你!”
“你这是,也行,那我就当是夸我了。侯爷,我妻儿家小都在陵川跟着太夫人,和莫家早就在一条船上,以后别这么客气。哦,还有,老侯夫人有信来。”
柳正卿把一封寥英的信递给子蔺。
信中除了关切叮咛外,主要是说了子蔺的名义妻子赵吟章。子期联姻那年太子大婚,子蔺本想在这之后取消婚约,想不到殷帝跋扈竟盯上了赵家在朝中的势力,为了不受皇家钳制,赵太傅在两年内就把孙女嫁进了莫府。婚后,子蔺与赵小姐两地分居不曾圆房,却成了莫家一件心事。
寥英在信中催促儿子请旨回京,或者就送三儿媳来北凌。
柳正卿看着子蔺的脸色,小心道:“你真的不打算回京,接夫人来也可以啊,你不能就这样单身过一辈子?”
“说实话,这桩婚姻本就是交易,除了赵太傅没人知道内情,我母亲肯定会摧。不过祖母像是猜到了,从未来信过问此事。”
“那此事怎么给老夫人交代?”
“拖着吧,就说是军务太忙,过一阵再说。对了,母亲几次来信都没提到姨娘,不知怎样了。”
吴素兰自从得了子期的死讯,就疯疯癫癫老说是见到了女儿,还说女儿要接她上天,经过柳正卿一段治疗才安稳些,整日也还是呆呆傻傻的。
“她是脑子一时受刺激造成,就是恢复也回不到正常时的样子了。”
子蔺叹气,他在和子期离别时答应她要替她照顾姨娘,不想事情竟成这样。
“我给祖母去信让子恕去京城,有恕儿陪着兴许好些。子恕若是想继续学业,我可以帮他进太学,等--”
子蔺还未说完,启平一步闯了进来,看他风风火火的样子,一定有天大的事才会让他忘了主子的忌讳。
“侯爷,梅三少还活着,他回云鹤山庄了。”
“什么?”子蔺竟一时没转过弯来,五年了,他派人翻遍了断崖下那条河流,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整整五年,云鹤山庄也早已笃定了他的死讯。梅长林的死也成了子蔺心里永远的痛,如今他的生还让子蔺心里的那股纠结蓦地一松,竟不敢相信了。
“真的,侯爷,是真的,我在塘墉城外见到梅大少了。”
“启平,你给启远说一声,备份大礼,我明日就动身去云鹤山庄。”
柳正卿沉思道:“侯爷,这恐怕不妥,你刚回来再接着离开,就怕郭舒衍又要给殷帝密报。”
子蔺一笑:“不怕他报,我的奏报今晚就写,明天顺道去塘墉城找他聊聊。”
柳正卿眨眨眼:“侯爷这是要走明路了,我随你去。”